只不過，他備下的暗道并不止一條，這條算半明的繼續(xù)用即可，至于暗地里的，反正季元昊是絕對猜不到。

    楊延宗干的可是刀尖上行走的事業(yè)，沒有足夠的謹(jǐn)慎和防備心，他絕對走不到今天。

    也包括季元昊。

    季元昊此人，從來就不是個簡單角色，從兩人當(dāng)初因利益而結(jié)成同盟伊始，該有的防備和布置楊延宗就一直都沒落下。

    否則等到共同利益消失再來防范，那可就太晚了！

    楊延宗剛才吩咐楊延貞楊延信及李盛恩等人都是按兵不動注意觀察一類的命令，但其實這些都只不過是明面上的動作，畢竟楊延貞李盛恩等人要么就是季元昊極熟悉的、要么就是本來就明面上的人物，眼下當(dāng)然是要按兵不動的。

    楊延貞李盛恩幾人心領(lǐng)神會。

    等他們走后，阿川立即呈上一封密報，阿照也呈上了幾封秘密回函。

    楊延宗先打開密報，里面密密麻麻是很多瑣碎消息的匯總，細(xì)看，赫然竟全是皇宮之內(nèi)的。

    有關(guān)新帝內(nèi)眷暫如何安置，子女又居于何地，這幾天如何或沉默或喜不自禁，今日的上陽宮又是何時見點燈，御膳房何時呈上早膳，何時撤回，御駕何時出，等等等等。

    最新一條是大宴結(jié)束后御駕返宮的準(zhǔn)確時辰，精確到哪一刻的第幾忽。

    ——自與季元昊合作以來，但凡有關(guān)宮禁內(nèi)的消息和手腳，楊延宗都是讓季元昊出手的。

    但從來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在宮中布下和接手的眼線，其實并不遜色于季元昊半分。

    尤其是這幾年間宮中大變，他抓住機會往里大幅度滲透。

    季元昊帶著一府的家眷和仆婢丫鬟進(jìn)宮，人手雖不少，但和龐大的宮禁相比，卻顯得極短了。

    尤其是宮禁很多地方都不能用真男人，只能用太監(jiān)。

    但他初初登基進(jìn)宮，宮里的人手也必須用起來的，不然這么龐大數(shù)量的太監(jiān)宮人見不到希望，人心不定，結(jié)果會很糟糕。

    這個問題哪怕精明強干如季元昊，也是沒有辦法的。

    所以，呈上楊延宗案頭的、季元昊這兩天的大致動靜，他一目了然。

    至于其他的新晉宮妃娘娘和皇子公主們，那就更不必說了，如果他想知道，甚至連對方什么時候出恭都可以一清二楚。

    楊延宗垂眸一目十行掃過，不多時就看罷，他將密報放下，沉聲吩咐：“把咱們府里和莊子上的人都重新再篩一邊。”

    他往別人家中放暗線，當(dāng)然也防著別人往他這邊放。只不過，他和季元昊相比，卻有個好處，楊延宗的班底和府里的下仆都是從一開始就跟著他的，楊延宗寧缺毋濫，府里一直跟著鐵桶似的，就算有滲透，也絕對不會多。

    和半路出家的季元昊并不同。

    “查出不妥，也不必動，使人盯著即可?！?/br>
    楊延宗淡淡吩咐，末了：“再傳信李盛恩等人，不動聲色，秘篩營中?！?/br>
    ……

    等楊延宗處理完外事，已經(jīng)三更天了。

    他收拾好秘函，立即起身快步回了正院。

    正院的燈居然還亮著，蘇瓷還沒睡。

    外頭傳來皂靴穩(wěn)健落地的熟悉腳步聲，緊接著，房內(nèi)響起輕盈的腳步聲，房門“咿呀”一聲開了，露出蘇瓷半張小臉，楊延宗趕緊推她回去。

    他進(jìn)屋夾裹著一陣寒風(fēng)，他也不敢立即抱她，把大毛斗篷卸下了，站了一會兒等手暖透了，這才身后拉她，楊延宗皺眉：“怎么還不睡？”

    蘇瓷說：“白天睡多了，不困?！?/br>
    實情當(dāng)然不是這樣的，但不困倒是真的，今天誰還能睡得著?。?/br>
    季元昊居然登基當(dāng)皇帝了！蘇瓷也是有點消化不良啊，就，就挺意外的。

    楊延宗感覺估計更那啥吧？昔日平起平坐的合作伙伴，突然一上一下，要跪要拜，蘇瓷想想都覺得噎得慌。

    夫妻多時，她最清楚這是個多心高氣傲的男人了。

    她趴在哪看楊延宗擰巾帕擦手擦臉，他把外衣?lián)Q了，換成居家的服飾，回頭擁著蘇瓷在長榻坐下，問她今天在家干什么了？藥膳有準(zhǔn)時吃了嗎？

    蘇瓷乖乖回答了，用手指把玩著他領(lǐng)口的扣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摳著，“誒，真沒想到，季元昊居然成皇帝了！”

    說著說著，到底還是說起這個話題，在他跟前，蘇瓷也沒什么好忌諱的，一臉便秘地皺了皺眉，又有點擔(dān)心瞅他，“額，那你……”

    楊延宗淡淡一笑：“他不是第一個。”

    他摸了摸她的額發(fā)，楊延宗自微末而起，能屈能伸，季元昊不是第一個從底下上位爬到他頭上去了，從前他在季堰手底下和六王府經(jīng)歷得更多，那時候楊延宗要顧忌得人物和掣肘可要比現(xiàn)在多了去了。

    他也不是忍不了氣低不了頭的人物。

    蘇瓷點點頭，這倒也是，一路恣意橫行到最后的人，這世上能有幾個？

    “只是，他，和咱們家……”

    低不低頭這個還是其次的，蘇瓷更擔(dān)心的其實另一點，季元昊角色這么一轉(zhuǎn)換，他和楊延宗就沒了共同的敵人了，反而，兩人之間卻有了利益沖突的隱患。

    一個皇帝，一個權(quán)臣。

    季元昊可不是小皇帝也不是坤太后啊，他城府深能力強，正當(dāng)盛年野心勃勃，一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走進(jìn)今時今日。

    了不得的人物，楊延宗算一個，季元昊則是另一個。

    這兩人，不管人才能力城府心計手段都可以相媲美的。

    可現(xiàn)在季元昊成了皇帝。

    他能容得下楊延宗？

    蘇瓷搖搖頭，她真的不看好。

    哪怕暫時能，長久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在得知季元昊成為帝位繼承人那一刻，她震驚，詫異，緊接著就是隱憂了。

    楊延宗目光有些幽深，“你放心，我并不是毫無防備的。”

    他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對上她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他附在她耳邊，最后用僅僅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道：“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總歸，用不了幾年了……”若在此之前，季元昊都按捺不住的話，那便只管放馬過來罷。

    楊延宗這一生風(fēng)里來雨里去，歷經(jīng)兇險無數(shù)，哪怕季元昊稱了帝，他此刻也未曾有絲毫的懼意。

    楊延宗說第二句話時聲音明顯更低一些，他親了她耳廓一下，語氣幽深。

    總歸用不了幾年就怎么樣了？蘇瓷沒問，但她幾乎是馬上，就想起了私賬上每年都會有的那幾筆數(shù)額驚人流向西南和西北的大筆銀子！

    楊延宗輕撫著她的臉，柔聲說：“我不會讓你吃苦的?！?/br>
    有別于前幾句淡漠中帶著莫測和隱隱森然的話語，他目光和語氣轉(zhuǎn)柔，就像那繞門而過的涓涓流水，纏綿又溫柔，透露出一種極致的心疼和憐惜。

    聽得蘇瓷不禁心頭一軟，她偎依進(jìn)他懷里，“嗯”了一聲。

    楊延宗低頭，輕輕吻住她的唇。

    蘇瓷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很溫柔很纏綿的一個吻。

    ……

    回到她身邊，楊延宗才感覺身心徹底松乏下來。那些糟心的、繁瑣的，所有外事都悉數(shù)離去他而去，他摟著她，就能品嘗到心頭發(fā)軟歲月靜好的時光。

    交換了一個輕柔纏綿的親吻之后，楊延宗有點心疼摸摸她的臉，“睡了好不好？”

    很晚了。

    蘇瓷笑著點點頭，楊延宗和她額頭碰了一下，解了大衣裳將她抱回床上，相擁睡下。

    蘇瓷說是不困，但心事一去了之后，她幾乎沾床就睡著了。

    楊延宗笑了下，點了點她的鼻頭。

    只是他卻沒有馬上睡，反而側(cè)身半擁著，低頭細(xì)細(xì)打量她的臉色。

    養(yǎng)了兩三個月，蘇瓷的病早就好全了，臉色蒼白也徹底褪去，兩頰恢復(fù)了紅潤。

    只是病和傷好全了，她仍舊有些怏怏的，偶爾提起任氏，還是會長吁短嘆。

    楊延宗都見過她好幾次托腮坐在窗邊看天，不知在想什么了。

    總之就是，沒從前那么有活潑勁兒了。

    直到近些時日，才好轉(zhuǎn)起來。

    不過楊延宗細(xì)問阿正及張婆子等她身邊的人，卻得知她近來都沒怎么進(jìn)過手術(shù)室，上回府里偵查隊伍好些人負(fù)傷而歸，她都沒親自動手，都是指點張辛和牟安上的。

    可見任氏事件對她還是有影響的。

    楊延宗一時十分心疼，甚至忍不住有點埋怨任氏。

    ——你為男人死去活來是你的事，但她影響到蘇瓷他心里就不樂意了。

    她這樣，他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更舍不得逼迫她了。

    光陰荏苒，時光如流水，眨眼又快一年之間過去了，兩人交頸相擁，起臥嬉笑，攜手同歸。不知不覺，他情感又悄然起了些變化，他更心疼她，更難舍難分了。

    她依然像長在他心尖的一塊rou，只是這塊rou又生出了柔軟如絲的根須，細(xì)細(xì)把他的心包裹起來，纏綿如絲，柔韌入骨，讓他多少激烈情緒被撫平，化作如一腔溫柔的水，情絲密密地回?fù)碇?/br>
    是的，每每想起兩人之間那份不對等的情感的時候，他仍然不甘，想起時抓心撓肺地難受著，但他的心疼和顧忌卻壓過了這所有的不甘。

    尤其是發(fā)生了任氏事件之后。

    他記得很清楚，兩人那夜談心的時候，她是說起過任氏的，她說她怕。

    然后任氏為季元昊死去了。

    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死在蘇瓷的面前，她當(dāng)時直接暈厥過去了。

    時至今日，楊延宗依然極渴望得到蘇瓷的回應(yīng)，但他更怕她怏怏不樂，為難不適。

    他想了很多天，終究決定把這一茬壓在心底，從此不再對她提起了。

    至于心里那些不甘和渴望。

    他想了好些天，卻有了另外一個主意。

    楊延宗打算嘗試曲線救國了！

    ……

    晨光微熹，有鳥雀清鳴的聲音，當(dāng)?shù)褐鹕某栍吃诖皺糇由系臅r候，蘇瓷是被楊延宗親醒的。

    他親著她的臉，綿綿密密的輕吻落在她的眉梢眼角，細(xì)細(xì)描繪著她臉頰柔和雋秀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