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手他敢包扎，頭就真的不敢亂碰了，還是蘇瓷自己摸摸估摸了一下位置，再感受一下，安慰他：“問題應(yīng)該不大，暈幾天就好了，你快去裹一下傷罷?！?/br>
    楊延宗匆匆包扎了幾處大的傷口，又回來摟著她，蘇瓷不大舒服，不過心里還是挺高興的，到了這一步，已脫險了大半了，只要再順利出山就可以了。

    她和楊延宗說了一會話，說自己沒大事，倒是他，傷有些重了，回頭又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行。

    他疼惜親親她的臉。

    此時他連季承檀都暫拋在腦后了，只一意哄她說話，盼她舒服點(diǎn)才好。

    可兩人偎依在一起低聲私語沒多久，蘇瓷才剛提了季元昊和任氏一句：“也不知季元昊找到任jiejie沒有呢？他們應(yīng)該能趕得出來吧，……”她也是后續(xù)才知道這個生門的關(guān)竅，想起季承檀，默然難受，同時也想起了懷孕的任氏，一時十分擔(dān)心。

    “如果他們也往這邊走，如無意外應(yīng)能趕上的，……”

    可楊延宗一句話還沒說完，突兀就被一陣急促的狂奔腳步聲和縱掠的呼救打斷了！

    “夫人，夫人！”

    是大銘的聲音，他和阿照一個隊正一個隊副，一個負(fù)責(zé)給同伴包扎傷口準(zhǔn)備吃食，另一個人則負(fù)責(zé)率人放哨警戒，此時聲音大驚失色，一時竟連蘇瓷身體不適都給忘了！

    楊延宗蘇瓷一驚，立即抬頭望去，第一眼卻看見渾身浴血抱著任氏急掠而至的季元昊！

    “救救她！快，你快救救她——”

    季元昊終于找到楊延宗一行了，幸好他先前趁著未天黑尋找過楊延宗留下的暗標(biāo)，并預(yù)判后者可能去往的方向，這一路跌跌撞撞，最后竟也成功找到人了。

    他慌忙把任氏放下來，拉著蘇瓷的手，聲嘶力竭！

    蘇瓷大駭，急忙低頭一看，一瞬眼暈，只見黑乎乎的，但她卻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任氏頭部血rou模糊，前襟幾乎被鮮血完全濡染，這還是季元昊和唐顯州遇上的緣故，唐顯州勉強(qiáng)給任氏扎針止了止血，此時任氏衣襟大敞，很明顯可以看見前胸兜衣捂著厚厚的內(nèi)衫折疊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了。

    “快讓開，快讓開，別擋著光！”

    她大驚失色，嘶聲急喊，蘇瓷現(xiàn)在手還抖著的，這是用力過度的后遺癥，可不待她擔(dān)心自己沒法施救，她俯身一探任氏脈搏，心突兀涼了半截。

    ——任氏已是彌留之際了。

    沒得救了，她胸口的傷很深，這個位置，涉及重要臟器的，就算在醫(yī)營布置完備的手術(shù)室，她都不敢打包票說能救，更何況這里。

    而且，任氏已經(jīng)面如金紙，明顯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了。

    沒得救了！

    蘇瓷探了探脈和傷口，膝蓋一軟，她捂住嘴巴，哽咽，沒有再動。

    最后她嘶啞著聲音說：“……胎脈還有，若現(xiàn)在剖腹，或許孩子能保住。”

    季元昊腦子“轟”一聲，眼前一黑。

    其實(shí)看任氏的臉色，他心里也是知道的，季元昊也不是沒有見過死人的人，但這個是任氏啊，他抱著強(qiáng)烈的僥幸和希冀。

    反倒是任氏本人，她其實(shí)是有預(yù)感的，心里很平靜，反倒一聽蘇瓷這句，她激動起來了，霍地一抬上半身，“救他，救他，求你了！”

    她一把攢住蘇瓷的手，另一只手緊緊握住季元昊，季元昊反手握住她的手，“瑩兒，瑩兒……”

    “……救他，快！求你了，阿瓷meimei?！?/br>
    人的意志力真的驚人的，甚至任氏的呼吸瞬間穩(wěn)了幾分，眼睛一下子睜開了，眼神變亮，她力氣奇大，捏得蘇瓷手骨發(fā)痛。

    蘇瓷含淚點(diǎn)頭，用力點(diǎn)頭，她俯身用冷水狠狠抹了幾把臉，接過阿照遞來的胰子洗了好幾遍的手，把細(xì)而薄的刀刃用火烤了片刻，阿照等人背轉(zhuǎn)身，連楊延宗也側(cè)頭，只看蘇瓷的臉，任氏染血的肚皮露了出來，匆匆擦洗幾次，輕薄刀刃輕輕一劃，鮮血立即溢出，蘇瓷這還是第一次做剖宮手術(shù)，好在這手術(shù)并不難，她很小心，但還是很快把渾身血污的小嬰兒抱出來了。

    瘦瘦弱弱，哭聲像小貓一樣小小嬰孩，被不知誰脫下來的外衣和內(nèi)甲包裹著，放進(jìn)任氏懷里。

    任氏笑著的，笑中有淚，她對蘇瓷說：“……謝，謝你，”阿瓷meimei。

    沒有麻藥的手術(shù)，她居然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點(diǎn)的痛感，任氏的眼神很快開始渙散了，她吃力仰頭，對抱著她的季元昊：“……我，們的孩子，好，好好，照顧他，……”

    孩子居然活下來了，任氏心滿意足，她仰頭癡癡看著季元昊，極盡溫柔，喃喃：“別，別傷心，我，我不悔，……”

    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么做的！

    吃力說完最后這一句，任氏終于閉上了眼睛，摟住孩子的手慢慢地滑了下來。

    “娘！阿娘——”

    失去意識之前，她似乎聽到季子穆趕到了，她想睜眼看一看這個孩子，可惜，她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季子穆陡然爆發(fā)大哭，季元昊大慟，他把任氏和新生的孩子抱在懷里，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瑩兒，瑩兒——”

    任氏死了。

    在這個仲冬的夜晚，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

    現(xiàn)場場面真的非常血腥，她就這么死了，這么年輕，這么突兀，如花生命竟溘然長辭，而蘇瓷剛剛剖開的那個傷口，甚至沒來得及縫合，就這么大敞的。

    撕心裂肺的哭聲，觸目驚心的猩紅，甚至作為醫(yī)者，她清晰看見任氏的一處腸臟，心臟突突狂跳著，蘇瓷腦后劇痛，天旋地轉(zhuǎn)，她突兀暈厥了過去。

    楊延宗一直關(guān)注著她，大驚失色，立即抱住她，“瓷兒，瓷兒！”

    第93章

    楊延宗一行是快天亮?xí)r出山的。

    楊延貞及阿川阿康等一眾心腹陸續(xù)得訊往這邊急趕，半昏半明的晨光，離得遠(yuǎn)遠(yuǎn)，見果然是楊延宗！不由大喜。

    楊延貞距離最近，來得最快，他喜出望外急忙迎上：“大哥！你回來了——”

    人總算回來了，可嚇?biāo)浪恕?/br>
    只是不等他再說，楊延宗道：“先回去?！?/br>
    楊延宗聲音有些沉，他懷里的蘇瓷正發(fā)高燒，他都顧不上和楊延貞多說，立即下令先趕回去再說。

    龍陵一遭，他們一方可真的是損傷慘重！

    楊延貞奔至近前，也看見大哥懷里的嫂子了，他急聲：“嫂子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傷，……”重不重？

    可楊延貞一句話未曾說完，聲音先啞了，因?yàn)樗匆娋o隨楊延宗后頭出來的季元昊一行。季元昊雙目赤紅，是真真正正的渾身鮮血淋漓，干涸的血跡染了他一頭一身一臉，甚至冬衣下擺都被完全浸透，這得多少血啊？！

    冷風(fēng)中，還有嬰兒細(xì)細(xì)弱弱的哭聲。

    楊延貞愣了，本來見meimei一身狼狽還發(fā)燒急得一蹦三尺高的蘇燕也不敢說話了，大家一瞬屏息，阿照推了推楊延貞，小聲：“別看了，趕緊幫忙去附近村里看看，看能不能就近找個奶媽吧！”

    楊延貞和蘇燕對視一眼，不敢吱聲，趕緊點(diǎn)點(diǎn)頭，和季元昊那邊的人商量一下，分頭匆匆去了。

    ……

    任氏死得真的太慘烈了，胸腹剖開血rou大敞，弱嬰在懷，渾身血淚，猩紅的血腥淌著一地。

    別說蘇瓷了，即便是楊延宗這般見慣生死自認(rèn)心硬如鐵的人物，見狀也皺了皺眉。

    慘得當(dāng)時在場的阿照等人不忍多看半眼。

    來時輕快愜意，回時半船縞素。

    艙房里外但凡有點(diǎn)紅色鮮艷的，都給取下來了，都給換上素淡的顏色。

    楊延宗瞥一眼已經(jīng)泛起細(xì)碎浮冰的河面，冷風(fēng)呼嘯斗篷獵獵，他轉(zhuǎn)身快步進(jìn)房。

    蘇瓷病了好幾天了，輕微腦震蕩外加刺激引起高燒，吐得比一開始還厲害，幾天時間下來整個人就瘦了一圈。

    楊延宗先進(jìn)了外房，緩了緩等身體暖點(diǎn)兒，才快步進(jìn)了內(nèi)房，兩重厚重門簾阻隔了寒意，炭盆點(diǎn)得夠旺，艙房里暖烘烘的。

    但他一進(jìn)來見蘇瓷斜靠的大引枕上，用手撐著額頭微微皺眉，不大舒服的樣子，她臉色蒼白，下巴尖尖的，侍女剛把她吐過的銅盤蓋上捧出去清理，他心里又惱起來了。

    “她自己愿意的，你上火什么？”

    他就是見不得她這個不適病弱的樣子，又氣又惱，卻心肝擰著疼，楊延宗快步上前在床沿坐下?lián)ё∷习肷?，摸摸她的手，好歹不燙了，但有點(diǎn)冰冰的，他立即把厚被子和斗篷都拉起來裹住她。

    蘇瓷勉強(qiáng)笑笑：“我沒事呢?！?/br>
    腦震蕩的暈眩期已經(jīng)過去了，但任氏的血仿佛還在手上，不經(jīng)意間她總似乎能感覺到那種炙燙的溫度，她忍不住動了動手指。

    楊延宗也舍不得再說她，給她掖了下碎發(fā)：“先吃點(diǎn)粥，墊墊肚子再服藥?！?/br>
    他摟著蘇瓷，讓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懷里，接過侍女呈上的清粥，低頭吹了吹，小心喂她。

    蘇瓷前幾天由于是在暈眩期，根本就吃不下東西，也就這兩天才好點(diǎn)，楊延宗舀了舀粥碗，吩咐今晚給略添一點(diǎn)點(diǎn)rou。

    他一點(diǎn)點(diǎn)喂，蘇瓷吃到底有點(diǎn)吃不下了，但他哄了哄還是吃光了。

    粥吃了之后，緩了一刻鐘，又把稍晾好的藥給一口悶了。

    蘇瓷發(fā)了一身薄汗，之后又把寢衣給換了。

    等弄好之后，她靠在他懷里半晌，問：“那個孩子呢？”

    楊延宗答她：“尚可?！?/br>
    說得是任氏臨終剖腹產(chǎn)下的那個孩子，這幾天蘇瓷生病，顧不上也沒敢碰。

    不過那個孩子倒是個命大的，也很頑強(qiáng)，最后一刻被剖腹取出，雖羸弱了點(diǎn)，但據(jù)隨船的大夫細(xì)察后說，沒有大毛病，精心些養(yǎng)，能養(yǎng)活。

    ——這算不算是個好消息？

    想來任氏在天之靈，也應(yīng)會很欣慰喜悅吧？

    蘇瓷捂著額頭一會，楊延宗想把她放回被窩里讓她睡，蘇瓷卻輕輕搖頭：“我想去拜一拜，上柱香，送他們一程?！?/br>
    她聲音還有點(diǎn)高燒后的沙啞，楊延宗一聽眉頭皺起：“去什么去？”他不許她去，停棺那種陰冷的地方，豈是她現(xiàn)在適合去的，“回去再拜，等正經(jīng)靈堂布置起來，你把身體徹底養(yǎng)好了再去不遲，上香我替你去就成了?！?/br>
    他把她強(qiáng)行塞回被窩里，用厚被和斗篷捂好，冷著臉吩咐侍女和室外的阿正等人好好伺候看護(hù)，反正就是不許她下床。

    侍女親兵自然齊齊應(yīng)諾。

    蘇瓷無奈，但也只好應(yīng)了，她躺下沒一會，藥力就上來了，人沉沉睡了過去。

    楊延宗坐在床畔守了她一會兒，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總算燒是徹底退了，他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下來。

    只不過，也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了，等離了她出了艙房，他神色又重新冰冷下來了。

    ……

    再說外頭。

    內(nèi)艙之外，滴水成冰，褪去所有鮮艷色澤的大官船就像蒙上了一層陰影。

    而確確實(shí)實(shí)的，也是籠罩著一層的陰影。

    死亡之后的陰影。

    季承檀和任氏已經(jīng)裝棺了，季元昊帶著他們一起回去，棺槨就停在船頭的大廳里，一廳素白，厚厚的門簾也擋不住陰寒的冷意，棺槨前的長案之下，放著一個大火盆，季子穆一身重孝，跪在棺槨前哭著燒紙，哭了幾天，聲音充血，又嘶又啞。

    季元昊站在兩具棺槨之間，用手輕輕撫著，眼睛也是通紅通紅的，大悲大慟，所有東西沉甸甸地墜在心里化作徹骨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