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一抬，臂落了下來垂到身側(cè)，刀隨之扔到地上。

    鏗鏘聲響，嚇得人心尖發(fā)顫。他身上的煞氣未退，目光足以攝人。

    行嚴(yán)不自覺后退了半步。

    推門進(jìn)來兩名甲卒，對魏硯躬身抱拳，直走向行嚴(yán)，二話不說托著他就出了屋。

    行嚴(yán)將要張口說話，嘴直接讓人堵了一塊破布，他只得嗚嗚開口，被人強(qiáng)押著出去了。最后一眼，他看到沈瑜卿背對著的身影。

    …

    “你有什么想說的？”沈瑜卿聲音聽不出異樣，淡然地仿佛尚不知情一般。

    此時(shí)只剩下兩個(gè)人，天幕降下，屋中昏暗了，仿佛天地間只有他二人。

    魏硯走到跟前，眼緊盯著她，漆黑的眸子幽暗若谷，他啞聲，“后悔嗎？”

    現(xiàn)在可后悔嫁給他。

    沈瑜卿垂在身側(cè)的手握了握，指尖扎到皮.rou里，好像沒感覺到疼，“所以…”她眼睫顫了下，胸口越來越堵，“所以行嚴(yán)說的是真的？”

    “嗯。”魏硯面色依舊沉著，“都是真的。”

    沈瑜卿呼吸微滯，眼尾通紅，眼眸泛著水光，“你可知道那是我最親的兄長，可知道若沒有行嚴(yán)我當(dāng)初也險(xiǎn)些死在那，可知道那場大水，會宛城死了多少無辜百姓?！?/br>
    “卿卿…”魏硯手抬起要去抓她，驀然間沈瑜卿掙脫開，“啪”的一聲一巴掌就扇到了魏硯側(cè)臉。

    她手抖著，淚水如線似的斷開，整個(gè)人也不住地抖。

    魏硯臉偏了偏，不禁拱了拱腮幫子，她這一掌是用了十足的力。

    “打夠了？”他轉(zhuǎn)過頭看她，咧了咧嘴角，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浪蕩，好像挨打的人不是他。

    魏硯抬起手擦掉她臉上的淚，指腹粗礪，細(xì)細(xì)地磨著她白皙的肌膚，“別哭了?！?/br>
    沈瑜卿心里仿若被人打出了洞，空無一物，只一雙眼在看他。

    他扣住她的腰，將人往懷里一帶，手抓得牢，好像怕她會消失不見。

    沈瑜卿無所知覺，撞入硬實(shí)熾熱的胸膛，被他緊扣著。

    下一刻，他掰過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吻猝不及防。

    沈瑜卿掙了下，他抓得更緊，幾乎將她整個(gè)人都禁錮了。含住她的唇，一寸一寸碾磨，眼眸深深，有不可見的幽沉。

    呼吸相織，他的氣息重，壓著她，令她逃脫不得。

    許久，魏硯放開了手。

    掌仍然按在她腰側(cè)，“你告訴我，后不后悔?！?/br>
    他聲音發(fā)悶，沉沉地入了耳。

    沈瑜卿垂下眸，唇紅艷水潤，輕輕地出聲，“你知道我最氣什么嗎？”

    “什么？”他問。

    沈瑜卿笑了下，眼波流轉(zhuǎn)，眸色卻是冷的，淺笑地看他，只是這笑多少有些苦澀。

    “我最氣的就是行嚴(yán)把證據(jù)都拿到我面前，我還在想辦法為你開脫。你分明都承認(rèn)了，我卻在想哪怕你騙我一下，就算隨便編造理由都好，我都會信?！?/br>
    “我是不后悔嫁給你，我相信你不是濫殺無辜的人，相信當(dāng)年的事另有緣由?！?/br>
    魏硯眼底竟微微濕潤了，臉上笑意加深，扯開嘴角，照著她的唇狠狠親了下去，“這一巴掌總算沒白挨。”

    他吻著她的唇，她的眉眼。

    好一會兒，沈瑜卿平復(fù)下心潮起伏，輕問出聲，“當(dāng)年的事我父親知道嗎？”

    魏硯想到那一刀，點(diǎn)了下頭，“你父親也看到了這份暗報(bào)?！?/br>
    沈瑜卿心口微動，不禁詫異，“既然如此，我父親怎會同意我們的婚事？”她話音止住，眼前一晃，似是明白了，“你答應(yīng)了我父親什么？”

    “無關(guān)緊要的事罷了?！蔽撼帩M不在乎道。

    沈瑜卿自是不信，她心頭滋味難言，依父親的脾氣，他必是付出了最重的代價(jià)，才換來這樁婚事。

    “你是什么時(shí)候知道我阿兄的事？”沈瑜卿問道。

    魏硯沉著眉，“那日我追你到馬車?yán)铮闾崞饡鸫笏?，我才知這件事，當(dāng)時(shí)我也才明朗，為何先帝要你出嫁漠北?！?/br>
    “因?yàn)橄鹊垡詾槲乙姷矫婵檀糖嗟娜秩藭阏f出當(dāng)年事，你為了彌補(bǔ)會隨我回京。”沈瑜卿接著道。

    “不錯。”魏硯喉嚨滾了下，笑了笑，“只是他沒想到你根本不和我說這事，我們反倒做了真夫妻?！?/br>
    沈瑜卿眼眸微動，“當(dāng)年之事究竟是怎么樣？”

    魏硯面色又沉了，下頜繃緊，刀刻的側(cè)臉仿佛拉緊的弦，他薄唇抿了下，深邃的眼才朝她看過來，“你當(dāng)真想知曉？”

    沈瑜卿輕輕點(diǎn)頭，“至少知道一個(gè)真相?！?/br>
    …

    當(dāng)年魏硯尚是宮中最張揚(yáng)狂放的三皇子，皇帝寵幸淑貴妃，亦最疼愛這個(gè)兒子。

    彼時(shí)書院進(jìn)學(xué)，同窗之中魏硯與宋傾最為交好。

    宋傾此人是寒門庶子，家中不得待見，筆墨撿別人剩下的用，冬日著單衣，連件夾襖都沒有。

    魏硯素來最看不上舞文弄墨，他一心習(xí)武，課業(yè)時(shí)常找人代筆，一回給幾定銀錢，宋傾最缺的就是銀錢，一來二去兩人便熟識了。

    后來蠻夷侵南，魏硯少年英氣毅然從軍，在軍中見到宋傾，兩人一文一武，領(lǐng)軍百戰(zhàn)只把蠻夷逼退。

    直到會宛一戰(zhàn)。

    …

    “會宛地下暗洞中藏了火藥可毀數(shù)十城池，所以這座城不能落入敵手。當(dāng)時(shí)我只有守城軍兩千，為護(hù)住大昭，堤壩決堤是下下之策。”

    當(dāng)年他猶記洪水泛濫，百姓奔逃而走，他坐在城墻上，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不在，滿身頹唐落拓。看著從遠(yuǎn)處提刀而近的宋傾，那個(gè)柔弱的少年也拿起了刀。

    魏硯將壺中酒水仰頭灌下，撐刀站起身，扯了扯唇線，“宋傾，今天我不想活了，你也別想活著出去?！?/br>
    后來昭和帝安排在身邊的人將他打暈了才帶出城，再回來時(shí)城中百姓無一生還。

    提至此，魏硯聲音愈發(fā)沉重。

    “我回京時(shí)就做好了遭萬民唾罵的準(zhǔn)備，卻得知母妃猝然長逝，先帝為護(hù)住皇室顏面，逼迫我必須死守會宛大水一事，作為交換，他假意告訴我母妃離世的真相。”

    他自嘲道：“現(xiàn)在想想真是可笑。”

    “前朝雖滅，羽林軍猶在，宋傾是羽林將軍后裔，身份一旦暴露，再握住那塊令牌，必然引得天下動蕩，萬民災(zāi)禍?！?/br>
    “這件事就掩埋在底，除了這封援兵暗報(bào)，再無摘錄記載當(dāng)年之事?！?/br>
    沈瑜卿心頭潮涌，許久沒有說話，漸漸月光潛入，她才意識到已經(jīng)至夜了。

    “我在漠北茍活了十余年，一心求死，卻又不甘心輕易沒了性命，直到遇到你?！?/br>
    沈瑜卿抬起頭，看見他鋒利的眉，鼻梁挺直，眼尾有粗糙的紋路，是在漠北十余年留下，此時(shí)看她的眸中透著難言的柔意。

    她手貼住他的臉，輕下聲，“這不怪你。”

    魏硯眼里更加深沉了，含住她的唇，呼吸灼灼。

    沈瑜卿難耐地昂起頭，手揪住揉亂的被角，不禁低低地出聲。

    魏硯不留余地，盡數(shù)送了進(jìn)去，沈瑜卿猛然一抖，腳趾蜷縮，整個(gè)人仿佛被拋在岸上的魚，沒了呼吸。

    下半夜，沈瑜卿背對著他躺在榻里。

    凈室的水聲過后，身后貼上具燙熱的身軀，他摟過她，掌揉著她的月匈月甫。

    “那日你受傷是不是因?yàn)槲野⒌！鄙蜩で溲鄢料?，聲音還是啞的。

    “瞞不過你。”魏硯手臂收住，把她抱得更緊了，低低地沉聲。

    “前一夜我去攔過你父親的馬車，我欠下的，一輩子都難以還清?！?/br>
    沈瑜卿沒有了動靜，呼吸綿綿，仿若睡去了。

    …

    天光大亮，日頭徐徐東升，烏云散開，騰出一片晴好。

    沈府一早出城，守門的兵卒看過出城令，打開城門，放人出行。

    馬車珠簾輕輕挑起，里坐一女郎，芙蓉面，丹霞唇，云發(fā)輕挽，玉簪插在其間。

    沈瑜卿最后看了眼上京城，就回坐到里了。

    王氏看她面色淡淡，與平常有些不同，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同。

    “綰綰，你當(dāng)真與淮安王沒鬧別扭？”出城一路，王氏已問出了第三回 。

    沈瑜卿握住她的手，“綰綰只是想多陪陪阿娘，魏硯漠北有事，行軍快，您舍得我吃那等苦楚嗎？”

    王氏狐疑了下，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便作罷了。

    “阿娘養(yǎng)大的掌中寶，在這我也放心?！?/br>
    沈瑜卿貼靠在她懷里，“阿娘，綰綰想回衢州多陪您一些日子。魏硯軍務(wù)忙，顧不上我?！?/br>
    她這般一說，王氏更舍不得了，摸著她的發(fā)頂，嘆笑道：“好，你想在府里住多久就住多久?！?/br>
    晌午時(shí)，一行尋到驛站落腳歇息。

    沈瑜卿掀簾剛下馬車，遠(yuǎn)處幾匹快馬踏蹄奔至，不停半刻分毫。馬嘶鳴起，鐵蹄落地間沈瑜卿看清了馬上的人，獵獵黑衣束縛著高大身軀，眼中神情看得并不分明。

    魏硯翻身而下，幾步走到她面前，手里死死地攥著一張紙，黑眸沉沉一片，“這是什么意思？”

    王氏也從馬車?yán)锵聛砹?，見到魏硯先是一怔，再自家女兒的神色，料想是兩人鬧了別扭，想勸和幾句，沈瑜卿先哄她進(jìn)了驛站。

    魏硯在原地站了會兒，等到她回來。

    沈瑜卿對上他的眸，道：“就如紙上所寫?！彼崎_眼，“你鎮(zhèn)守漠北，我留在衢州，我們依舊是夫妻，不正合你的意。”

    魏硯喉嚨滾了下，沒料到她會說這番話，薄唇啟開，又將話頭咽了回去，自嘲地笑笑，終究是沒說出口那句話。

    出聲問她，“你打算什么時(shí)候回漠北，或是讓我到衢州找你?！?/br>
    “沒想好。”沈瑜卿沒看他，轉(zhuǎn)身便往里走了。

    他忽然拉住她的腕，手背青筋凸出，用力至極，聲音苦澀沙啞，“是沒想好，還是沒想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