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同于上次隨師父入修仙界，結(jié)界兩邊一邊海域一邊荒野。禽宜山嶺處的隔絕結(jié)界，兩邊無多大差異，都是山嶺，只靈氣濃度真的是天上地下。

    沒有御劍飛行，墨姿放開神識，感知了下方向。依照況昷界地輿圖，她現(xiàn)在大岳南邊的于華山中，以她的腳程從此到卞啟城需兩天。既是入世，她也不準(zhǔn)備避過人群。

    采了幾株上了年份的人參，墨姿便下了于華山。一路疾行三十余里，上了官道又走了二十里路才瞧見一茶寮。

    墨姿一身婦人打扮，背著個(gè)小包袱來到茶寮坐下。守茶寮的是對老夫婦，雖著粗布麻衣但干凈整潔，茶寮桌椅也無落塵。

    “小娘子，俺們這有茶水有面，你看你吃點(diǎn)什么？”

    墨姿看了一眼掛在門口的木板：“一碗蔥油面，再來一碟咸菜，”摘下腰間的水壺：“給我灌一壺開水?！?/br>
    老婦人拿著水壺進(jìn)了小土坯屋，沒一會便將煮好的面端了來：“咸菜都是自家腌制，不要錢。”

    “謝謝，”自筑基后，墨姿口欲就淡了許多，這蔥油面蔥香撲鼻，嘗了一口，還挺好吃，正好老婦人將灌好茶水的水壺送來，她隨口一問：“老人家，今年年景還好嗎？”快十月了，秋收早已結(jié)束。

    嘆了一口氣，老婦人笑道：“不管年景如何，仗不打了俺們就高興?！?/br>
    打仗？墨姿蹙眉，是大岳和綏玉開戰(zhàn)了？

    “但愿這回是把那些綏蠻子徹底打服了，”老婦人抽出掖在袖子里的布巾，擦了擦老淚：“四年了，也不知俺們村里出去的那些壯小伙有沒有能回頭的？”

    墨姿沉目，還真是和綏玉。

    “回不來，俺們這些人家也沒的話往外說，畢竟皇帝老子親兒子都赴了戰(zhàn)場?！?/br>
    是在說三哥，除了他，應(yīng)該沒有別的誰了。墨姿囫圇吃完面，丟下一顆金瓜子就走了。

    “哎……哎，小娘子，使不得呀，”小婦人追在后頭，眼看那小娘子步子跨得不大，可眨眼間人就走遠(yuǎn)了。

    得知大岳與綏玉開戰(zhàn)，墨姿也無心游歷，入夜后御劍飛行，直奔卞啟。臨近舟昀府，居高遠(yuǎn)望，見府城外有營帳駐扎，立時(shí)收劍，上官道步行。

    丑時(shí)，大軍開拔，墨姿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后。神識掃過大軍，很快就尋到了要找的人。相比七年前她離開時(shí)，三哥完全變了個(gè)樣。褪去了稚嫩，身上多了堅(jiān)毅，曾經(jīng)的白臉還在，但五官線條卻生硬許多。

    “墨墨，原來你是公主啊，”攬?jiān)麦@嘆：“那個(gè)將軍是你親哥？”

    墨姿用心神示意攬?jiān)鲁啡セ镁?，恢?fù)成自己本真模樣：“是親哥，但不是一個(gè)娘。不過三哥是長在我娘宮里，由我娘教導(dǎo)。”

    “這是你爹要犒賞三軍嗎？”

    “應(yīng)該是，”墨姿沒想到會讓自己遇上這茬，看來大岳對綏玉之戰(zhàn)，大岳勝了。

    攬?jiān)络R小鏡靈耙著腦袋：“墨墨，吾覺得你回家探完親后，有必要去一趟戰(zhàn)場。”

    “我知道，”墨姿皺眉，很多死在戰(zhàn)場上的人都非全尸，他們痛苦非常，但又因戰(zhàn)場煞氣強(qiáng)盛，冥界之門難開，那些人入不得輪回。長而久之，積痛成怨，那些怨魂就再難入輪回了。

    辰時(shí)，大軍停駐在卞啟城西門外。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墨姿聽著震天響，望著城墻上被護(hù)衛(wèi)在中間的一對夫婦，男著龍袍女穿鳳服。腦中是七年前離別時(shí)的場景，眼中水光瑩瑩，她回來了。

    皇后墨榮云似感知到了什么，抬眸望去，見一黑點(diǎn)站在路盡頭，頓時(shí)心砰砰跳，直覺告訴她，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第28章 塤靈

    見娘親在看她,墨姿揚(yáng)起笑臉，盡管知道這個(gè)距離娘親看不清她，但她仍想將最美好的一面呈現(xiàn)給她。起步繼續(xù)慢行,一點(diǎn)一點(diǎn)走進(jìn)她的視線。

    日照之下，眉心處的古銀彼岸花銀光刺目。是她的嬌兒,皇后淚目，壓下內(nèi)心里的激動,強(qiáng)忍著想要跳下城樓去擁嬌兒入懷的沖動。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挨著皇后的皇帝最先察覺不對，皇后在顫抖，余光瞟見她看向一方,狀似隨意順著望去,頓時(shí)瞠目,是……是小七？

    御前太監(jiān)首領(lǐng)錢直得到示意，立時(shí)退下城樓。城樓之下大軍不敢妄窺圣顏,故無人發(fā)現(xiàn)皇帝、皇后的異樣。

    去迎康樂公主的錢直這會心里似有十七八只兔子在上躥下跳。我的天爺啊，康樂公主竟然回來了。

    七年前,綏玉鬼谷有變,整個(gè)西江岸都被侵染得不能進(jìn)人。后來又不知因何迅速恢復(fù)如常,鬼谷一夜回到過去,再現(xiàn)草木成蔭、飛鶴盤繞。

    外界對此多有猜測,尤其是得知柒語先生及其姐在鬼谷生變時(shí)一直守在西江岸，更是將事往玄乎里想。

    綏玉王庭也是不依不饒，說康樂公主殺了綏玉圣祖遲夷，還盜了他們的國寶，一再派使臣來卞啟遞交國書，要皇上交出康樂公主。皇上未有理會,只半年后在皇陵為康樂公主建了帝姬陵。

    帝姬陵建成，皇帝、皇后親赴。如此一番大動，世人都以為康樂公主已病逝。他這個(gè)貼身服侍皇上的人卻知康樂公主不是病逝，而是被傳說中的仙人帶走了。連走帶跑，趕至公主跟前。

    “奴才給您磕頭。”

    “錢公公不必多禮，可是父皇要你領(lǐng)我進(jìn)宮?！蹦诵睦镆灿袃煞值?，在綏玉將遲然藝送來大岳和親時(shí)，兩國一戰(zhàn)就在所難免。但在她隨師父離開后不久便開戰(zhàn)，估計(jì)其中也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是，”錢直側(cè)身讓路請公主在前。

    墨姿走向大開著的城門，在經(jīng)過守門的禁衛(wèi)時(shí)，察覺有目光投來，不禁回頭。三皇子岳暝驍沒想真的是七妹，見她沒了病弱，心甚是安慰，抿唇笑對，眼眶漸漸紅了。

    錢直抬手擦汗，慶幸康樂公主自幼體弱，不在宮里住，又被皇上、皇后和墨家保護(hù)得密不透風(fēng)。除了那回斗獸場露了一回面外，外人再不得見嫡公主真顏。

    城下也就三皇子識得親妹，至于城樓上那些老官員，能活這么久自然曉得怎么把嘴閉緊。

    墨姿回到鳳禧宮，還未等來爹娘，就先見著了祖母。

    環(huán)意來報(bào)信，墨柒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立馬進(jìn)宮了：“墨姿？”看著一丈外那個(gè)比她還高出一個(gè)頭頂?shù)膶O女，她心里有苦有甜，“過來讓祖母抱抱?！鄙傩‰x家，孤身闖蕩，雖有恩師庇佑，但難免艱難。

    “祖母，”墨姿閃身上前，一把抱住護(hù)她到大的老人：“我很好，”喉間梗塞，她終究還是落淚了，“無圣庵很好，師父師祖還有師伯都對我很好?！?/br>
    “祖母看出來了，”墨柒重重拍了拍孫女的背，很結(jié)實(shí)，再無一絲羸弱。

    緊緊相擁片刻，墨姿平復(fù)好心緒，拉著祖母到榻上坐：“大岳和綏玉開戰(zhàn)……”

    墨柒抬手打住：“與你無關(guān)。遲夷死后，綏玉國王派親衛(wèi)圈圍了夢蘭別院，里里外外搜了半月，不知在尋什么。一無所獲，又見鬼谷恢復(fù)成原來樣貌，便往大岳遞國書，要皇上把你交出來。

    皇帝修書一封，質(zhì)問綏玉國王鐵騎衛(wèi)圍攻大岳送親隊(duì)伍是為何？要綏玉收到國書后立時(shí)派兵送你回大岳，并且要綏玉交出擄劫你的賊匪。

    綏玉理虧，只國王想學(xué)其父遲夷，謀長生不老，哪那么容易放棄，還接二連三地派使臣送國書到卞啟?；实鄹纱嗯杀诨柿杲o你建陵寢。綏玉王庭這才消停了。

    可不久之后，宮里遲貴妃竟趁皇帝賞賜待嫁的緋悅公主之機(jī)，偷盜皇帝私庫?！?/br>
    墨姿悟了：“父皇又尋了顆珠子放在私庫？”

    墨柒笑笑不語，皇帝賞賜緋悅公主，允遲貴妃隨緋悅公主一同進(jìn)他私庫，確存了試探之意。遲貴妃心不在大岳。

    放出神識，掃過宮里，墨姿知遲貴妃沒了。

    “事發(fā)后，你父皇沒有聲張，將事掩了下來，令遲貴妃閉宮思過?！?/br>
    墨柒嘆氣：“她畢竟是三皇子的生母，皇帝不想因她壞了三皇子的名聲。遲貴妃閉宮后日日說宮里有鬼，沒挨過三個(gè)月就逝去。

    皇帝向綏玉遞國書，言明遲貴妃與遲漾月病逝。綏玉國王大怒，不到半年就揮兵南下。三皇子跪在乾明殿外請戰(zhàn)，皇帝思慮了一天允了。這一仗一打就是四年，年前綏玉二王子遲羋兵變，弒父殺兄奪位，之后就遞了降書?！?/br>
    總算弄清楚這仗是怎么打起來的，墨姿蹙眉：“遲羋的生母是被遲夷吸干精氣而亡。”遲夷藏珠臍眼的事應(yīng)該是蜜姬告知兒子的。

    種什么因得什么果，萬不要輕視天道輪回。

    “修仙界什么樣？”墨柒很好奇，可惜用赤霞師太賜下的測靈石測了一遍，墨氏無人能讓測靈石亮起。

    墨姿正要說，突然笑開：“我爹娘回來了，”起身去迎?；实?、皇后心急火燎，不等御駕停穩(wěn)，兩人就跳了下來，匆匆進(jìn)鳳禧宮。

    “小七，”見著女兒，皇帝極為激動，只腳下慢了一步，叫皇后搶了先?？此齻兡概鄵?，笑著湊過去擁愛妻佳兒入懷，心滿意足。

    隨后到的三皇子岳暝驍站在鳳禧宮宮門口，望著三人，不禁長舒一口氣。四年了，他也活著回來了。

    “三哥，”墨姿下巴擱在她父皇肩上，兩眼濕潤：“恭喜你凱旋歸來。”

    岳暝驍笑了，自懂事以來，他從未有像此刻這般輕松。因?yàn)樯眢w里流有一半的綏玉血統(tǒng)，他每時(shí)每刻都保持著高度清醒，怕自己行差踏錯(cuò)墮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戰(zhàn)場四年，他親歷戰(zhàn)禍之害，更加堅(jiān)定了日后要走的治國大道。雖前途坎坷，但他會力持圣明，所行的每一步都是邁向天下太平、四海昌隆。

    回到殿里，墨姿親沏茶，為祖母、雙親奉上：“姿兒不孝，讓你們憂心了。”

    “快起來，”皇后雙目紅腫，臉上的笑卻發(fā)自內(nèi)心，燦爛極了：“只要你好，娘就一切都安好。”

    皇帝瞥了一眼見到女兒目中便無他的皇后，苦笑道：“你娘又把我要講的話說了?！?/br>
    “這是心有靈犀，”墨姿起身，坐到祖母身邊。

    皇帝喝了女兒奉的茶，迫不及待的問：“你在那里都好嗎？”

    “都好，”墨姿就著祖母之前那問講起修仙界：“世俗是以國分，修仙界不然，少有建國，多是按道統(tǒng)分宗門。有世家，但比之宗門，世家勢力薄弱，不依靠宗門搶占不了多少修仙資源……”

    皇帝四人聽得很認(rèn)真，墨氏得了赤霞師太厚賜并沒有隱瞞皇帝。日后大岳皇族岳氏與墨氏若是有后嗣身具仙緣，不出意外必是要踏足那地。

    “我所在的無圣庵，全是女修。修仙界庵門沒有世俗庵里那么多規(guī)矩。不用剃度、無需戒葷腥，也不忌諱情愛?！蹦艘娝富省⒛负竺黠@松一口氣，頓覺好笑：“我?guī)煾甘腔竦谰?，座下唯我一個(gè)弟子。我在庵里過得很好?！?/br>
    岳暝驍不太懂化神道君的地位：“七妹，你師父能活多少年？”

    “不知道，我?guī)煾纲Y質(zhì)、悟性都非常好，若無意外定是能飛升上界，”墨姿清楚三哥要問什么，但有些事他們還是不清楚為好。

    知道七妹在修仙界有依靠，岳暝驍就放心了，沒再追問。

    墨柒捏了捏孫女冰涼的手：“泓羅城墨氏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靠上了簡一宗，成了泓羅城第一大家，不過名聲不太好，”墨姿沒有隱瞞墨紅纓、墨紅塵姐妹找上無圣庵的事：“聽我?guī)煾刚f，娉婷仙子就是死在這兩姐妹手里。找上無圣庵，也是聽信了流言，想拔了我的靈根凝成天元水，給唐雎兒補(bǔ)靈根……”

    “好歹毒，”皇后一掌拍在檀木榻幾上，氣得臉脹紅，她萬分慶幸女兒有庵門做依靠，不然還真是任人魚rou。

    墨柒、皇帝面目皆陰沉。

    取出離庵時(shí)空凈師姐給的玉牌，墨姿將它交給祖母：“日后要是有族人測出靈根，就讓測出靈根的娃娃滴一滴血在玉牌上，無圣庵會派門人來接?！?/br>
    “這……”

    墨柒驚喜，不禁站起，垂目望著那白皙無暇的玉牌，心中顫動。她和長姐仔細(xì)研究過況昷地輿圖，最近的仙凡結(jié)界在于華山?？蓮挠谌A山進(jìn)入修仙界再赴無圣庵，那一條線足有小兒手臂長。

    修仙界處處是危，墨家女又?jǐn)偵夏窃阈捏w質(zhì)，沒人護(hù)著別說到無圣庵，估計(jì)連禽宜山嶺都出不了。

    這玉牌于墨氏實(shí)在是太重要了。

    皇帝意識到一個(gè)問題：“小七，你們庵里就沒有一個(gè)男弟子？”

    墨姿搖頭：“沒有，不過如果家里有男娃測出靈根，我可以想法子把他送到其他宗門?！?/br>
    皇帝安心了。

    “你喜歡那里嗎？”岳暝驍問meimei。

    “喜歡，我感覺我天生就是屬于那里。”

    晚上皇帝、皇后，三皇子要出席宮宴，墨柒也不能留在宮里，墨姿獨(dú)一人待在鳳禧宮。坐在曾經(jīng)她練功的石亭里，難得的沒有修煉，腳邊趴著墨小白。

    攬?jiān)络R正想說什么，嘴才張開就愣住了。

    “你來了？”墨姿抬眸。

    姜黎現(xiàn)身在亭外，比之過去，現(xiàn)在的她魂體輕盈凝實(shí)，瞧著似多了兩分人氣。這就是修煉與沒修煉的區(qū)別，她跨步入石亭，見小白犬冷冷地盯著她，不禁笑道：“我與你母親有共患難的情分在，你能不能待我友好一點(diǎn)？”

    “汪嗷，”墨小白不高興地爬起，跳上主人的腿閉目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