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77節(jié)
郅玄很想看一看,自己的目光是否獨到,這位頗具才干的駱氏家主會否迎難而上,主動肩負(fù)起重任,在朝堂上挑起大梁。 駱肥深吸一口氣,突然從位置上站起身。 因他的動作,殿內(nèi)頓時一靜,爭執(zhí)聲戛然而止。眾人齊刷刷望過來,視線猶如鋼針。 心性不夠堅定,面對沉重壓力,極可能臨陣退縮。 駱肥沒有讓郅玄失望,昂首闊步行出隊列,站定在御案前,雙手交疊,平舉齊額,鄭重對國君三禮。 禮畢,駱肥昂藏而立,目光炯炯,如利刃出鞘,令人不敢直視。 這一刻,他身上不存半點佛系。 “君上厚恩,臣當(dāng)鞠躬盡瘁,肝腦涂地!” 聲音在殿內(nèi)回響,本土大氏族臉色難看,新興氏族若有所思,投奔來的氏族面露喜色,無不歡喜雀躍。 “善?!臂ば⑿︻h首,贊賞駱肥意志堅定,當(dāng)仁不讓。 當(dāng)日,西都城城門大開,飛騎四出,將國君旨意廣告各城:駱氏肥,德才兼?zhèn)?,班行秀出,懷珠抱玉,棟梁之才,拔擢為卿?/br> 旨意張貼城內(nèi),下達(dá)各地,地處草原的玄城也不例外。 玄城內(nèi)聚集最多的外來氏族,駱肥的飛升讓他們看到希望,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如郅玄所料,上升通道一旦開啟,引發(fā)的震動如山呼海嘯。 隨著西原國飛速發(fā)展,人才需求不斷增多,投誠的家族和國人會越來越多。 這些人投奔西原國,部分是為避禍,部分是為求得生計,另有部分是為施展抱負(fù),一展才華。特別是第三種,大多人才出眾,在同階層中出類拔萃,矯矯不群,不會樂于久居人下。 郅玄打破常例,提拔駱肥為卿,給了本土大氏族壓力,強(qiáng)迫他們看清現(xiàn)實,不能繼續(xù)躺在功勞簿上,否則會被后來者追上乃至碾壓。 外來氏族則看到希望。 只要有真才實學(xué),能定下心來做實事,就會被君上看在眼里。一身才華不會被埋沒,家族也能扎根下來,擁有和本土氏族公平競爭的機(jī)會。 郅玄不是在玩朝堂平衡,而是千金買馬骨,招攬四方能人志士,為西原國儲備人才。 粟虎等人看清他的用意,縱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贊嘆一聲:君上高瞻遠(yuǎn)矚,深謀遠(yuǎn)慮,國之幸。 早朝之后,郅玄回到后殿,剛剛摘下冕冠,不及換下袞服,就聽侍人來報,茂商又送回書信,隨同送來的還有兩只木箱以及百名野人。 “野人?” 郅玄摘下佩劍,解開腰帶。換下厚重的袞服,套上領(lǐng)口繡金紋的玄色長袍。 “回君上,人已帶至府前?!笔倘嗽诟T前驚鴻一瞥,也是吃驚不小。 送來的野人眉骨凸起,身材粗壯,膚色白。發(fā)色和瞳色迥異中原各國,和前朝時抓捕的白奴有些類似。 這些人體毛厚重,洗刷數(shù)遍還有嚴(yán)重的體味。天冷時尚好,天氣熱起來,暖風(fēng)一吹,能熏得人流眼淚。負(fù)責(zé)押送的商隊成員飽受折磨,差點撂挑子不干。 隊伍入城時,恰好遇見商坊開市。道路兩旁聚滿行人,看到這些相貌奇特的野人,好奇心驟起,紛紛駐足圍觀。 結(jié)果剛一靠近,風(fēng)中就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 眾人不提防,最先圍上去的幾個人正面遭到?jīng)_擊,來不及捂鼻子,差點流出眼淚。個別抵抗力較差,險些跌個跟頭當(dāng)場暈倒。 若非如此,人群壓根不會散,隊伍還被圍在城內(nèi),無法抵達(dá)國君府。 聽完侍人的講述,郅玄不由得挑眉,對這批野人的來歷有所猜測。抑制不住好奇心,郅玄不顧侍人勸阻,興沖沖去往府前。 距離尚有十步遠(yuǎn),郅玄就被迫停住。 不見尚不知威力,這一照面,悔不聽人勸! 一股股迎風(fēng)飄散的味道,辣眼睛更堵鼻子。難為一路押送的商隊成員,當(dāng)真是辛苦了! 瞧見聚在府前的百余人,郅玄再沒了靠近的心思。只是也不能就這樣放著,只能吩咐侍人單獨安排,別和城內(nèi)的奴隸住到一起。這一身味,生活在一間屋子里,估計比受刑還難捱。 郅玄甩袖離開,總覺得身上有味道,回去過重新沐浴更衣,頭發(fā)都重洗一遍。 侍人捏著鼻子走近,朝領(lǐng)隊招手。見其龍行虎步精神十足,絲毫不受影響,對比旁人滿臉彩色,不由得豎大拇指,英雄! 領(lǐng)隊咧咧嘴,不是他忍受力強(qiáng),而是鼻有疾,根本聞不到。 先前還為身上的病癥煩惱,如今看到同僚的慘狀,不免感到慶幸,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幸虧治不好。 野人被帶去奴隸坊,安置到最偏僻的角落。沒解決這一身味道之前,不會安排他們干活,否則就是折磨旁人。 商隊成員在城內(nèi)有住處,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拿起刷子從頭刷到角腳。換下的衣袍洗了又洗,聞一聞味道,只有清新的皂角味,差點流下熱淚。 總算解脫了,太不容易了! 國君府內(nèi),郅玄擦干頭發(fā),翻開茂商送回的竹簡,明了這批野人的來歷。 按照信中所言,野人不通人語,赤身裸體游走山林,以野果鳥獸為生,有原始部落雛形,遇到危險藏身山洞,或是爬到樹上。 這些野人懼怕火焰,好生食,觀習(xí)性更類猿猴。 茂商的隊伍進(jìn)入森林是為搜尋礦藏,發(fā)現(xiàn)野人實屬意外。 在林中氣味混雜,沒察覺到野人的體味,等走出森林,那味道簡直不用提。 以茂商隊伍的實力,將林中野人抓盡不成問題。之所以沒這樣做,是隊伍上下一致反對,堅決不想折磨自己。 全部放走也不行。 郅玄三令五申,國內(nèi)缺乏人力。甭管能不能用,既然抓到了,必須送回一批。 郅玄放下竹簡,捏了捏額角。 這些野人的人種特征過于明顯,他實在很想知道,茂商一行到底走出多遠(yuǎn)。難不成中途轉(zhuǎn)道跑去東歐,不然地話,這些全身飄著孜然味的野人當(dāng)真不好解釋。 正疑惑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房門開啟,一身紅衣的趙顥走進(jìn)室內(nèi)。 “君侯讓我好等?!?/br> 聽到這句話,郅玄先是一愣,猛然間想起和趙顥的約定,下意識去看滴漏。發(fā)現(xiàn)早過了和對方一起用膳的時辰,瞬間表情僵硬。 一時興奮忘記時間,他真不是故意爽約! 好不容易才把美人哄好,轉(zhuǎn)眼又犯下原則性錯誤。 這次得幾天? 郅玄默默抬起頭,看著反手關(guān)閉房門的趙顥,照這個情形發(fā)展下去,自己恐怕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守約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書房的門關(guān)閉整整一個下午,郅玄成功錯過午膳,晚膳也沒時間去用。等到房門開啟,侍人被召喚入內(nèi),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 房間內(nèi)一片昏暗,朦朧的月光下,竹簡散落遍地,彩寶珍珠滾落其間。一截金線掛在案旁,線上連著幾顆珍珠,伴著夜風(fēng)搖曳,表面浮動冷輝。 侍人魚貫行入,行動間悄然無聲。 全體訓(xùn)練有素,利落整理遍地狼藉,將竹簡重歸架上,彩寶珍珠裝入盒中,金線收攏成束,再用絹繩纏繞,放進(jìn)另一只木匣。 婢女移來銅燈,逐次靠墻擺放,以火石擦亮燈芯。 橘紅色的火焰騰起,在墻上映出剪影。煙氣順著內(nèi)部管道流通,浸入盛水的底座。 銅燈外形統(tǒng)一,花紋相似,每座足有半人高,將室內(nèi)照得亮如白晝,卻不聞一絲煙氣。 郅玄靠在案后,懶洋洋不想動一下。單手撐著下巴,神情帶著倦色。斜眼去看坐在另一側(cè)的趙顥,目光很是不善。 趙顥心情頗佳,烏黑的青絲以金繩纏繞,末端懸掛珍珠,原本有六枚,如今少去半數(shù),顯然是在之前扯斷,滾落在地板上,被侍人收入盒中。 郅玄瞪過來時,趙顥微微一笑,把玩一枚玉簪。 簪身通透,玉質(zhì)潤澤,邊緣泛起微光。簪頭的花紋十分特殊,似祥云層疊,具備一種玄妙的美感。 此簪是大匠雕刻,原為郅玄佩戴,此刻持于趙顥手中,膚色堪比玉色,甚至更加白皙。 “君上,可用膳?” 室內(nèi)恢復(fù)整潔,婢女和侍人陸續(xù)退出殿外,僅留下貼身侍奉郅玄的兩人,請示是否擺膳。 侍人不提則罷,一旦提起,郅玄的五臟廟瞬間轟鳴。 早朝之后來到書房,中途去了一趟府門,回來后就被趙顥堵在房內(nèi)。以至于中飯和晚飯都沒吃,不餓才怪! 轉(zhuǎn)頭看向罪魁禍?zhǔn)祝弦浑p帶笑的眸子,慵懶的風(fēng)情令人沉醉,郅玄默默收回目光,惹不起,再議。 “擺膳。”郅玄道。 “諾?!?/br> 侍人領(lǐng)命,迅速下去安排。 不多時,熱騰騰的飯菜送上,食盒的蓋子移開,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眨眼彌漫整個室內(nèi)。 饑餓感迅速增強(qiáng),郅玄覺得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侍人和婢女抬來兩張方桌,打開全部食盒,利落將餐具鋪好。 主食菜肴依禮擺放,位置和次序不能亂。 鼎下設(shè)有精致的銅爐,熱湯不斷翻滾沸騰。 案上的飲色澤鮮亮,點綴切碎的果粒,看起來無比誘人。 美食當(dāng)前,郅玄迫不及待想要動筷,突然想起和趙顥的約定,轉(zhuǎn)頭笑道:“君侯,同食。” 之前爽約是他不對,一個下午未必能將事情揭過去。無論如何先將美人哄好,他還有正事要做,不想再罷朝三日。 趙顥執(zhí)筷,接受郅玄的示好。 云開霧散,天空放晴,郅玄松了口氣。 食不言寢不語,面前餐盤清空,轟鳴的五臟廟沉寂下來。 郅玄長出一口氣,饑餓感得到滿足,疲憊感也隨之減輕,唯獨腰酸腿軟的癥狀始終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愈演愈烈。 郅玄揉了揉腰側(cè),眉心皺出川字。 憑良心講,這次趙顥還算有分寸。 回憶之前某一次的經(jīng)歷,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