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75節(jié)
出嫁之前,父兄對夫君諸多贊美,言他性情沉穩(wěn),追隨國君南征北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年紀輕輕官至上大夫,日后六卿必有其一席之地。 甄夫人素來信任父兄,嫁給羊琦之后,對丈夫甚是滿意。就算城內(nèi)流言紛紛,也無絲毫懷疑,反而轉(zhuǎn)過來安慰羊琦,言清者自清,無需為流言困擾。 羊琦很是感動,夫妻關(guān)系發(fā)生變化,不再是單純的政治聯(lián)姻,情誼日漸加深。如此發(fā)展下去,做不到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也能舉案齊眉白首到老。 不想變故突生,甄夫人來見羊琦,來不及通報,就見他從案后一躍而起,叉腰哈哈大笑。 性情沉穩(wěn),有大將之風(fēng)。卓爾不群,實乃棟梁之才。 回憶父兄對羊琦的溢美之詞,甄夫人嘴角抽動。 字字句句夸出花來,結(jié)果就這? 分明是貨不對板。 之前不信郅玄和羊琦的傳言,如今她更加不信。 不提南趙侯之美舉世無雙,自己的夫君拍馬不及,僅從性情考量,君上到底是多奇特的口味,才會舍南趙侯取他。 家花沒有野花香,的確不能忽略這個可能性。但有一個前提,野花能入眼。區(qū)區(qū)一株狗尾巴草,任誰都知該如何取舍。 短短時間內(nèi),甄夫人腦海中閃過數(shù)個念頭。 她不介意羊琦表里不一,氏族家主誰沒多張面孔。以直爽著稱的粟虎也不比同僚少幾個心眼。 能裝是本事。 裝到令人深信不疑,能瞞天過海也是一項才能。 她擔(dān)心的是羊琦的智商。性格跳脫并無大礙,反能為生活增添幾分趣味。若是智商不夠,今后生下的孩子未必聰明,著實令人擔(dān)憂。 甄夫人心思飛轉(zhuǎn),神情變幻莫測。 羊琦幾次想要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好奇妻子此時在想些什么,答案恐非他所樂見。 郅玄三日不朝,城內(nèi)諸多猜測,沉迷美色一說占據(jù)制高點。 真實情況卻非如此。 在趙顥抵達隔日,兩人就談起正事,重點提及對外拓展,大面積開發(fā)資源。 郅玄先一步派出探索隊伍,狐商和茂商收獲最大,在幾支隊伍中拔得頭籌。 狐商發(fā)現(xiàn)大湖,湖中有豐富的魚類資源。周圍分布大量原始森林,陸續(xù)挖掘到礦石,鎖定三座大礦。 在寫給郅玄的書信中,狐商信誓旦旦,只要能在此處設(shè)立據(jù)點,周圍的資源盡可收入囊中。 唯一的問題是盯上這座湖的還有北安國隊伍。 西原國和北安國是盟友,許多事可以通過協(xié)商解決。但在資源爭奪上,雙方都不會輕易讓步。頂多是在湖邊劃界,將資源一分為二。 彼此實力旗鼓相當(dāng),不想發(fā)生沖突,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狐商的書信送到,郅玄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采納他的建議。其后給北安侯送去國書,以盟友的身份提議劃界,兩國分湖而治,共享湖泊、森林和礦產(chǎn)資源。 國書送到北都城,遲遲沒有等到回音。 郅玄心中生疑,莫非北安侯不同意? 懷揣這種疑問,在和趙顥議事時,郅玄當(dāng)面提出,如果北安侯另有想法,就算有趙顥的關(guān)系在,他也不會輕易讓步。 關(guān)系到本國利益,能談就談,不能談就各憑本事,一切靠實力說話。 對象是趙顥,郅玄或許會多加考慮。換成其他人,哪怕是趙顥的親爹和大哥,他也不會心慈手軟。 今日讓步,日后再遇到類似情況,他讓是不讓? 偌大利益擺在眼前,關(guān)乎重大決策,郅玄必須錙銖必較。如此才能消除隱患,避免日后糾纏不清。 名聲好壞無所謂,關(guān)鍵是拿到實際的利益和好處。 聽到郅玄的詢問,趙顥沉吟片刻,想到北都城內(nèi)的情況,解釋道:“未必是不同意,大概是沒有時間?!?/br> “沒時間?”郅玄想過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這一種。 北安侯身為一國之君,竟然沒時間翻閱國書?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趙顥,他百分百懷疑對方在誆自己。 “為何無暇?”郅玄問道。 趙顥的表情有瞬間凝固,想到親爹和兄長的爭執(zhí),不由自主捏了捏額角。 他該如何解釋? 北安侯一心一意想要征北,決意將國事丟給世子瑒,甚至還提出禪位。雖然被世子瑒和卿大夫合力勸阻,參考他離開時的情形,分明是還沒有死心。 世子瑒同樣不想留在北都城。 其他諸侯國的世子心心念念想要登上君位,他偏不。和北安侯一樣,他也計劃帶兵出征,漠北就是最佳目標。 父子倆都想跑路,不惜互相扯后腿。結(jié)果就是一個也沒能跑出去。 事情陷入拉鋸,滿朝卿大夫焦頭爛額,無計可施。如果不是趙顥走得快,估計還會被拽住袍角,聽著這群不要臉的哭天抹淚。 趙顥不想說,卻不能不說。 以父兄的性格,丟人的機會還很多,絕不會僅此一例。 “事情就是這樣?!?/br> 道出最可能的原因,趙顥嘆息一聲。 親爹和兄長不著調(diào),他能怎么樣,他也很無奈。扔是沒法扔,只能解釋清楚誤會,不使兩國生出齟齬。 聽完趙顥的講述,郅玄滿臉震驚,嘴巴張開,許久說不出一個字。 這是怎樣一對奇葩父子? 若非五官類似,他肯定懷疑趙顥是抱養(yǎng)的。 面對郅玄的目光,趙顥轉(zhuǎn)過頭,滿心盡是無奈。他已經(jīng)盡量組織語言,希望給父兄保存些顏面。可惜收效甚微,沒起丁點作用。 知道北安侯不是故意晾著自己,郅玄放下心來,暫時揭過此事。隨手翻開一張地圖,話鋒一轉(zhuǎn),和趙顥提起交換土地。 “換地?如何換?”如郅玄所料,趙顥果然提起興趣。 “以西地換南地?!臂ば种傅貓D,在上面劃出兩塊。 趙顥沒急著點頭,認真瀏覽圖上所繪,半晌后才道:“西地之土荒涼,南地能產(chǎn)三季稻。” 換句話說,這樣交換土地,趙顥很不劃算,郅玄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兩人關(guān)系親密不假,牽涉到利益,彼此都要明算賬。 “該處有河,河中有玉?!鳖A(yù)料到趙顥的反應(yīng),郅玄不疾不徐,指尖點在圖上,向趙顥表明他不是占便宜,而是等價交換。 “玉礦?”趙顥再看地圖,如果真有玉礦,事情可以考慮。 “然?!?/br> 話音落下,郅玄起身取來一只木盒,打開盒蓋,里面赫然是兩塊拳頭大小的白玉。 和送來時不同,斑駁的玉皮已經(jīng)擦掉,玉石表面光滑,光澤更顯溫潤。 郅玄想要南方的土地,專門用來種植糧食。礙于西原國的位置,派遣人手很不方便,耗費人力物力不說,今后的開發(fā)也成問題。 和趙顥換地能節(jié)省成本,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南趙國占據(jù)天時地利,趙顥本就有意向南開發(fā),占下的地界絕不會少。郅玄以西面的土地交換,實則交易的是玉礦。趙顥不算吃虧,在一定程度上反而是占便宜。 郅玄之所以如此大方,全因茂商有重大發(fā)現(xiàn)。 根據(jù)茂商送回的情報,隊伍發(fā)現(xiàn)三條藏玉的河床,兩座鋪滿瑪瑙的湖泊,保守估計,幾十年開采不盡。 玉和瑪瑙的確珍貴,但不能當(dāng)飯吃。郅玄考慮之后,決定劃出一部分,和趙顥置換土地。 南邊能種糧,西邊能采礦,兩人互惠互利,通力合作,絕對是雙贏。 第二百七十七章 時隔四日,郅玄終于出現(xiàn)在早朝上。 禮樂聲中,群臣魚貫入殿,分兩側(cè)落座。 以六卿為首,其次是上大夫,再次是中大夫,最后是下大夫。 今日是大朝,滿朝文武皆在列。自明日起,部分中大夫和下大夫無需列席,殿內(nèi)的位置會空出許多。 郅玄頭戴冕冠,身著袞服,腰佩寶劍步入大殿,在群臣上首落座。 他腰間的佩劍十分特別,長三尺二寸,劍鋒銳利,削鐵如泥。劍鞘玄黑,劍柄鑲嵌彩寶,由郅地大匠冶煉,專為國君量身打造。 自天下諸侯在中都城外會盟,人王的權(quán)柄被瓜分,王賜劍的威嚴亦被削弱。以四大諸侯為首,大小諸侯多佩鐵劍或是本國銅劍,少佩王賜劍。 這一現(xiàn)象傳入中都城,滿朝卿大夫心知大勢已去,參奏一次算盡義務(wù),被人王壓下不表,再不置一詞,知情識趣得令人意外。 王賜劍象征意義非凡,天下諸侯棄劍,擺明是小視中都城。脾氣暴躁一些,堅決不能忍,勢必要出兵討伐。 然而現(xiàn)實情況不允許。 棄劍的不是某一國,以四大諸侯為首,大小國君皆不佩或少佩,重大場合再難見到王賜劍的出現(xiàn)。 這種情形下,出兵討伐困難重重。以中都城的實力,無法同天下諸侯為敵。 人王的位置不是萬年不變。 初代人王定鼎中原,靠的是推翻前朝,整合部落力量。反向推之,不管不顧出兵,同天下諸侯國對立,勢必引發(fā)眾怒。后果將會如何? 正因清楚這一點,中都氏族變得沉默,少見地閉上嘴巴。卿大夫們沒有再三彈劾,也沒有要求人王殺雞儆猴。 出兵未必能起到震懾作用,更可能的結(jié)果是被反戈一擊,中都城威嚴掃地,君臣一起被按在地上摩擦。 天下權(quán)柄已然傾斜,不爭的事實擺在面前,不信也得信,不低頭也得低頭。 如今的中都城和人王不比往昔,失去號令天下的威嚴,出兵討伐是取死之道,蟄伏合作才有生路。 人王淮十分清楚這一點。 有郅玄的承諾,他深知前方的路該如何走。中都氏族尚在追憶往日榮光,抓住體面不肯放手,他已經(jīng)超脫出來,為接下來的發(fā)展加緊蓄力。 天下諸侯舍棄王賜劍是意料之中。 看到群臣奏疏,人王淮有短暫復(fù)雜,很快整理情緒,將彈劾之言拋到腦后。拿起郅玄送來的書信,展開隨信送上的地圖,看到圖上圈畫,兩眼都在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