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07節(jié)
“難啊。”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位方知艱難。人王看似威風(fēng),被尊為天下共主,實際情況如何,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嘆氣歸嘆氣,事情必須解決。 人王之前沒有動作,身為人王的兒子,總不好揭親爹老底。加上事涉三個兄長,也不好交給朝中處理,以免給人落井下石的印象。 思來想去,太子淮做出決定,明日早朝之后去見王后,向王后求策。 心頭壓著煩心事,太子淮身體疲倦,腦中卻是亂糟糟成一團,始終無法平靜。心緒不平自然難以入睡,躺在榻上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睜眼到天亮。 迷迷糊糊剛有些睡意,就聽到侍人輕喚:“殿下,該起身了。” 太子淮很不情愿,奈何職責所在,早朝不能拖延。代理朝政時日不長,尚未有突出的表現(xiàn),僅僅是不功不過。這個時候憊懶實在太不明智。 太子淮撐著手臂坐起身,侍人立即送上溫熱的布巾。布巾覆在臉上,熱氣縈繞,緩解干澀的雙眼,卻壓不住一陣強似一陣的頭暈?zāi)垦!?/br> 太子淮坐了片刻,疼痛稍有緩解,命侍人更衣梳發(fā),急匆匆用過膳食,在樂聲中前往大殿。 “出宮一趟,去府內(nèi)告知,明日我將歸家?!碧踊捶愿朗倘说?。 “諾!”侍人躬身應(yīng)道。 人王病重陷入昏迷,太子淮代理朝政,將近半月沒有歸家。堆積的政務(wù)處理得七七八八,于情于理他都該回府一趟,見一見妻妾兒女。 早朝之上,太子淮和群臣共議,定下春耕祭祀的一應(yīng)章程。 關(guān)于賜糧各國,人王無法主持,太子淮終究沒有登位,無法越俎代庖,只能給諸侯國發(fā)去詔書,說明今年的特殊情況,想必各國能夠理解。 事情剛剛定下,忽然有上大夫出列,奏稟南方戰(zhàn)事愈演愈烈,北安國聲勢赫赫,拿下大片土地仍不罷休,即將兵臨南都城下,大有滅國之勢。 對中都城而言,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為今之計,是否要派人南下,亦或是下旨北都城,盡量調(diào)和戰(zhàn)端,避免南幽真被滅國。 上大夫話音落下,殿內(nèi)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太子淮又開始頭疼。 自始至終,北安國就沒有掩飾自己的目的。南幽氏族各方奔走求救,還在中都城鬧出不小的動靜。 可有用嗎? 完全沒有! 現(xiàn)實擺在眼前,中都城想要插手也沒有足夠?qū)嵙Αt斆惺?,以為憑借“天下共主”的名義就能讓北安國罷兵,實屬于異想天開。 貿(mào)然干涉戰(zhàn)局,能不能成功且不說,萬一引來北安國的怒火,矛頭指向自己,才是得不償失自尋麻煩。 “此事再議?!碧踊吹馈?/br> 道理大家都懂,只是話不能說得過于直白,總要給朝堂上下留幾分顏面。 出言的上大夫意識到這點,頓時陷入尷尬境地,退也不是進也不是,一時間僵在當場。 太子淮急于去見王后,主動幫他解圍。稷氏緊跟著出面,勉強將事情掩飾過去,順利結(jié)束早朝。 樂聲又起,群臣退出大殿。 稷氏家主走在上大夫身旁,當著眾人的面開口道:“太子殿下寬厚,爾當好自為之?!?/br> 中都城內(nèi)憂外患,風(fēng)雨飄搖,隨時可能被狂浪席卷。 身為氏族一員,不想著群策群力度過危機,反而走旁門左道,意圖試探太子淮,甚至給太子淮設(shè)下陷阱,簡直是不懂得輕重緩急,不知所謂。 各種各樣的目光刺在身上,上大夫滿臉羞慚,不敢在王宮久留,急匆匆登上牛車,歸家后就一病不起。 心病難醫(yī),被人當眾挑明心思,斥責愚蠢,實在是無顏見人。 王宮中,太子淮見到王后,呈上一卷竹簡。 母子兩人對面而坐,王后細看上書內(nèi)容,太子淮耐心等候,煩躁的心緒逐漸平和,仿佛有了主心骨。 自幼年時,他就知曉母親不凡。 論政治眼光,王后絲毫不亞于人王。只是在人王掌權(quán)將氏讓出卿位后,王后不再過問前朝,甘愿退入后宮,一退就是二十年。 種種原因摻雜,不能一言以蔽之。 親歷政治上的波詭云譎,太子淮再觀王后的退讓,心中有了幾分猜測。無奈不能宣之于口,同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分。 不知過去多久,碗中熱湯已涼,王后放下竹簡,開口道:“此事萬不能拖,否則將引來大禍?!?/br> “母后,兒也是這般想?!碧踊吹馈?/br> 他不能公然指責父親,但在這件事上,他實在很不理解,不明白父親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上書送到就交朝中商議,無法馬上解決也能擺明立場,不至于激怒郅玄,更不會像如今這般被動。 王后沉吟片刻,道:“事情是你大兄所為,動手的家臣已經(jīng)伏誅。然西原侯并不滿意?!?/br> 表面上看,線索指向廢太子和兩個王子。實際是人王在背后推動,三個王子身邊都有人王埋下的棋子。 王后知曉此事,以為人王只為刺探掌控,萬沒想到他會將事情做絕。 早有預(yù)謀也好,機緣巧合也罷,人王越過底線的舉動徹底激怒了她。也讓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保住太子淮,不能讓人王繼續(xù)肆意妄為。 現(xiàn)如今,人王留下的麻煩讓兒子為難,王后怒火中燒,只是面上不顯。如非人王還不能死,她恨不能馬上動手,以解心頭之恨。 “此事有你父暗中謀算,你可書信一封告知西原侯?!?/br> 王后猜出郅玄的目的,既有不甘也有佩服。相比衰落的王族,這位年輕的國君必成雄主。 形勢比人強,明知對方會將王族的臉面踩在腳底,她卻無計可施。 拖延是下下策,強壓更是不行,想做也做不到。 唯有實事求是,將真相和盤托出,詢問對方想要何種解決方式,他們照做就是。 “母后,真要如此?”太子淮艱難道。 王后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 事實上,在王族私兵日漸衰弱,表現(xiàn)得不堪一擊時,他就預(yù)料到這種結(jié)果。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他尚未登上王位,就要準備好做一尊傀儡嗎? 王后很想安慰太子淮,話到嘴邊又轉(zhuǎn)變想法。 與其懷抱虛幻的僥幸,不如面對現(xiàn)實。殘酷也好,血淋淋也罷,看清自身所處的境地才能擺正心態(tài),不至于頭腦發(fā)熱做下錯事。 “你當慶幸,西原侯嫁妹于你?!蓖鹾笙M踊茨苊鎸ΜF(xiàn)實。 弱不可怕,傀儡也不可怕。 西原侯的確強橫,在諸侯中是佼佼者。但以他目前的實力,想要席卷八荒絕非易事,最大的可能是同別國結(jié)盟。如此一來,中都城就必須存在,哪怕只是個象征。 何況事情還沒糟糕到那個地步。 就目前而言,天下諸侯依舊敬重人王,天下共主的名頭遠遠不是擺設(shè)。 “淮,示弱不是一件壞事?!蓖鹾蠼虒?dǎo)太子淮,“你該多讀史書,中都城未建時,王族先召聯(lián)盟,卻非最強盛的部落。當時九大部最為強盛,稱雄四海八荒。最終登上王位的卻是你的先祖,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br> 明白王后話中之意,太子淮搖頭道:“母后,我非西原侯之敵?!?/br> 無論政治軍事,他都不是郅玄的對手,太子淮很清楚這一點。 “那就低頭。”王后臉上未見異色,語氣也沒有半點起伏,“不以君臣就以姻親,向妻兄低頭無妨?!?/br> “事情傳出恐遭人譏諷?!碧踊磽牡馈?/br> “西原侯不可敵,旁人無需示弱。膽敢嘲笑天下共主,自當興兵討伐。不愿興兵,也可告知西原侯?!蓖鹾笥X得兒子有些笨,腦子怎么不會轉(zhuǎn)彎。打不過不會抱大腿?能屈能伸也是本事。 告狀? 太子淮瞪大雙眼,見母親滿臉恨鐵不成鋼,不由得心生愕然。 認真想一想,似乎很有道理? 王族的確衰弱,在大諸侯面前不堪一擊,卻沒有徹底跌落塵埃,更不是無法挽救。 向大諸侯低頭不代表放棄一切權(quán)利。抱住西原侯大腿,一樣能威懾天下諸侯國。雖說有些掉面子,可面子哪有命重要。 他當初和西原侯結(jié)交,或多或少抱有類似想法。如今身份改變,目標由利益變?yōu)闄?quán)柄,cao作得當?shù)卦?,未必不可行?/br> 一念通達,太子淮頓覺神清氣爽,肩膀上的壓力都減輕許多。 看到兒子的變化,王后不禁松了口氣。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以淮的性情才能平靜接受這一切,不會輕易鉆牛角尖。 換成三個年長的兒子,事情不會如此順利。他們不可能輕易低頭。別說尋機再起,恐連韜光養(yǎng)晦都是奢望。 母子商定之后,太子淮親筆寫成書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去西原國。 信在途中時,西原國的春耕祭祀已經(jīng)開始。 六卿親自監(jiān)督搭建祭臺,郅玄在巫卜出的吉日登高,向上天敬獻犧牲,祈禱一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 春耕開始前,各國都要行祭祀。但在今歲,南幽國的祭臺注定無法搭建。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北安國大軍兵臨城下,趙顥、世子瑒和先豹順利匯合,大軍在城外擺開陣勢,將南都城團團包圍。 各種各樣的攻城器械逐次排開,石塊堆疊成山,巨箭閃爍寒光。 守軍站在城頭,望見城外軍陣,只覺全身發(fā)冷。如臨萬丈深淵,隨時都將萬劫不復(fù),粉身碎骨。 第二百零六章 南都城外,數(shù)萬大軍旌旗蔽日,鼓角齊鳴。 城頭守軍本就士氣消沉,望見龐大的攻城器械,再觀己方朽戈鈍甲,不由得萌生懼意。 鼓聲越響,守軍越是畏懼。意志土崩瓦解,如瓦合之卒,雖未至鳥驚魚散,也是鼓餒旗靡毫無戰(zhàn)意。 城下,世子瑒、趙顥和先豹各乘戰(zhàn)車,戎右駕車者皆全副武裝。 傳令兵背插令旗,在陣前策馬飛馳。 “戰(zhàn)!”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城內(nèi)的南幽氏族仍在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