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33節(jié)
郅玄坐在案后,面前擺開數(shù)枚殘破的竹簡。 由于被火焚燒,竹簡變得殘缺不全,上面的字跡殘留部分,依稀能夠辨認出是東梁國的文字。和中都城規(guī)定的文字不同,這些文字帶有明顯的東梁國特色,字體修長,筆畫鋒利,如刀鋒一般。 單看竹簡殘片和商隊打出的旗幟,他們背后是東梁國無疑。但毒藥出自南幽國,藥瓶是南幽獨有的玉石,尋常難得一見,卻在商隊中出現(xiàn),這就值得現(xiàn)深思。 東梁,南幽。 郅玄拿起一枚竹簡,又看向洗凈后呈上的藥瓶,眉心越皺越緊。 究竟是兩國都有參與,還是栽贓陷害,亦或是另有隱情? 商隊成員無一存活,其中必有死士,或者全體都是。就算是大氏族,培養(yǎng)死士也非易事。背后之人如此大手筆,所圖究竟為何? 單純給他找不自在? 想想都不可能。 為破壞西原國和王子淮的聯(lián)姻? 這個可能不是沒有,但可能性也不是太大。人王下旨賜婚,不是輕易可以做罷。這樣的手段純粹是吃力不討好,更會引起郅玄和王子淮警覺。 那究竟是為了什么? 在郅玄陷入謎團疑惑不解時,遇襲的羊琦一行人返回城內(nèi)。 和出發(fā)時相比,隊伍減員超過一半,帶隊的中大夫戰(zhàn)死,還有兩名受傷的氏族青年在途中咽氣,損失相當慘重。 見到歸來的隊伍,西原國卿大夫無不震怒。 以粟虎和羊皓為首,眾人聯(lián)袂求見郅玄,誓要抓出兇手報仇雪恨。中大夫和氏族青年的家人更是全身縞素,立下重誓,此仇不共戴天,不將兇手車裂戮尸難消心頭之恨! “君上,臣請發(fā)兵!” 同在一座城內(nèi),郅玄能得到的情報,粟虎等人自然也能。 商隊的身份疑點重重,羊琦等人遇襲由誰謀劃也無法一口斷定,但不妨礙氏族們出兵泄憤。 自西原國立國以來,除先君時喪失五城,從未遭此奇恥大辱! 對方不只是劫掠殺人,簡直是將西原國的臉面踩到腳底。甚者,是對郅玄的嘲諷和挑釁,嘲諷他年輕沒有君威,諷刺他成為西原侯又如何,面對這樣的挑釁,照樣沒有任何辦法。 “君上,兇徒歹毒,絕不能善罷甘休!” 羊皓異常憤怒,一改往日作風,整個人氣勢洶洶,隨時隨地都像要拔劍殺人。 他的憤怒不是作假。 羊琦毫發(fā)無傷歸來,他還是忍不住后怕。尤其是看到中大夫和氏族青年的尸體,想到自己的兒子也曾落入險境,差一點就要天人永隔,他就控制不住心頭怒火。 戰(zhàn)場廝殺拼的是實力,實力不濟,死傷無怨。 jian邪小人竟然使毒,還是用毒箭,委實令人不齒! 不管動手的是東梁國還是南幽國,即便是兩國都有,羊皓也不打算息事寧人,必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如果這次不將對方踩死,難保不會有下一次! 卿大夫們有志一同,全都請求郅玄出兵。 眾意不可違,但也不能魯莽行動。郅玄考慮再三,決定先清繳匪徒的藏身地,讓氏族們出一口氣。至于東梁國和南幽國,還要徐徐圖之,絕不可意氣用事。 之所以做出這般決定,是趙顥提醒了他,兩人聯(lián)姻象征西原國和北安國結(jié)盟,本就惹人注目。婚禮剛結(jié)束沒多久,突然向另兩個大諸侯國發(fā)兵,無論理由是不是能站得住腳都會引來猜測。如果有人煽風點火,還可能讓人王誤會,對他生出忌憚和不喜。 “人王分封,四大諸侯國各鎮(zhèn)一方,本就有制衡之意?!?/br> 兩國之間發(fā)生沖突算不上稀奇,也不會太過引人注目。換成兩大諸侯國聯(lián)合發(fā)兵,對象又是勢均力敵的大諸侯,事情就變得截然不同。 即使出兵的只是西原國,北安國未動一兵一卒,世人也會猜測兩國是否達成默契,背后早有謀算。 設身處地想一想,郅玄必須承認,這種情況絕非中都城樂見。 西原國尚武,國內(nèi)氏族驕橫已久,如粟虎羊皓等人未必想不到這點,但他們還是堅持要出兵,這其中有氏族獨特的文化和傳統(tǒng),不是輕易能夠讓步。 出兵就會招來忌憚,不出兵卻會被看輕,無論選擇哪個,對剛剛登上國君位的郅玄來說都是一種考驗。 “或許,策劃此事的人就是這個目的?” 郅玄獨坐書房,聯(lián)系整件事的發(fā)展,對照各方反應,心頭如壓巨石,變得越來越沉。 他沒有十分把握,僅從自身考量,事情的發(fā)展正逐漸脫離掌控,不說進退維谷也十分艱難。 每下一個決定,他都要十分小心。 人王的喜愛是一把雙刃劍,一旦這種喜歡變成猜忌,帶來的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值得慶幸的是,事情尚未發(fā)展到那一步,還有很大余地可以轉(zhuǎn)圜。 至于整件事的始作俑者,無論是南幽國還是東梁國,哪怕是兩國都有,郅玄也不可能退讓,更不能表現(xiàn)出半分軟弱。 粟虎等人的表現(xiàn)清楚告訴他,哪怕前方遍布荊棘,身為西原侯,他也必須走上去。不想傷到自己,就必須將荊棘斬斷。 有豺狼虎豹伺機而動,有敵人虎視眈眈,他都不能后退。 這是氏族的規(guī)則,也是大諸侯的尊嚴! 在這個時代,退一步海闊天空純屬于笑話,謙讓和善帶不來友誼,只會讓人看輕,繼續(xù)蹬鼻子上臉。 要想坐穩(wěn)西原侯的位置,郅玄必須強硬,讓自己成為一把出竅的利刃,足以威懾任何敵人。 室外傳來聲響,婢女推開房門,送上熱湯糕點,點亮青銅燈。 搖曳的燈火映在墻上,也照亮郅玄的面容。 出兵勢在必行。 依照氏族的規(guī)矩,必須給戰(zhàn)死的中大夫等人一個交代。 一旦掀起大戰(zhàn),肯定會引來中都城的關注,各方勢力也將聞風而動。 “辦法總是有的?!臂ば吐暤馈?/br> 世人多以為他年輕,初登國君位,很難壓服氏族。 殊不知年輕也有年輕的好處,旁人拉不下臉面來做的事,他可以輕松做到。例如向中都城告狀。 郅玄猜測背后人的目的之一就是離間他和中都城。換成一般人未必有破局的辦法,即使能想到,估計也沒法去做。 他完全沒有這種擔憂。 反正他年輕,就算事情做得出格些,頂多被說一聲不穩(wěn)重,帶來的好處卻是實打?qū)?,沒有半分折扣。 思及此,郅玄鋪開竹簡,提起刀筆,仔細斟酌一番,開始寫成奏疏,鄭重其事向人王告狀。 旁人怎么想他不管,總之,在這封奏疏內(nèi),他告狀告得理直氣壯。只要能達成目的,別說區(qū)區(qū)一封奏疏,讓他去中都城裝可憐訴說委屈都無妨。 郅玄深諳文字的作用,落筆時絞盡腦汁,怎么可憐怎么寫,怎么委屈怎么寫,怎么氣憤怎么寫。 告狀的同時不忘挑撥離間。 堅持一個宗旨:走反派的路,讓反派無路可走! 有人公然攔截運送嫁妝的隊伍,既是輕視他,也是不將王子淮看在眼里。王子淮是嫡子,這些人看不起王子淮,對人王有幾分尊重? 遇襲的隊伍死傷慘重,氏族戰(zhàn)死多人。如果是真刀真槍光明正大也就罷了,偏偏是用毒箭,著實令人不齒。 氏族們想要報仇,他實在攔不住。 萬一戰(zhàn)況擴大,后果難以想象。他心中忐忑,只能提前向中都城請罪。 在奏疏中,郅玄言辭懇切,若非竹簡不吸水,他還想人造幾滴淚。即使沒能做到,惶恐不安的形象也躍然紙上。 人王收到這封奏疏,無疑是提前打了預防針。 不管戰(zhàn)況如何發(fā)展,也不管是否有人在朝堂上煽風點火,人王想起這封奏疏就會想到郅玄是如何為難,自然不會心生猜忌。 對郅玄而言,只要人王不猜忌他,西原國就安然無虞。屆時,不管卿大夫們怎樣撒歡,就算是和東梁侯南幽侯本人開片,他一樣兜得??! 郅玄派人送出奏疏時,以羊皓為首的氏族軍隊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由俘虜帶路,浩浩蕩蕩開往匪徒的藏身處。 不管是不是能將匪徒一網(wǎng)打盡,這一舉動都向外界傳出訊號:誰敢挑釁西原國,就要做好被大卸八塊的準備! 隊伍出發(fā)時,郅玄沒有登上城頭,而是和粟虎留在府內(nèi),同對方講明自己的打算,還將奏疏內(nèi)容透出部分。 粟虎沉吟良久,詫異郅玄的政治智慧,推斷中都城的反應,不由得端正神情,鄭重道:“君上智慧,國必大興!” 第一百二十九章 羊皓率軍開赴匪徒藏身地,發(fā)現(xiàn)早已是人去樓空。 空蕩蕩的一片荒地,僅留下大火焚燒的痕跡,昔日建造的屋舍軍營都被遺棄。 卒伍搜查廢墟,發(fā)現(xiàn)大量人和馬的骨頭,全部燒得焦黑,輕輕一掰就斷成兩截。此外,還在廢墟下發(fā)現(xiàn)地道,直通藏于地下的倉庫。 據(jù)俘虜供述,倉庫是匪徒自行挖掘,位置十分隱秘,連建立藏兵點的人都不知道。 每次外出劫掠,匪徒都會私藏一部分。起初動作很小,幾次之后沒被發(fā)現(xiàn),膽子越來越大,截留得也越來越多。為防止有人告密,匪徒們互相牽制,無論是哪支隊伍劫掠所得,東西都要平分,絕不能獨吞。 卒伍打開地道,用火把照亮,準備前往地下倉庫。為防有詐,俘虜也被一同帶來,押解著在前引路。 眾人順利抵達倉庫入口,將火把插入墻上凹槽。 火光下,倉庫的入口被石塊堵住,搬開要耗費不少力氣。 石塊后還有木門,幾名卒伍一同用力,伴著刺耳的摩擦聲,木門被推開,倉庫內(nèi)部一覽無余。 “嘶——” 移近火光照亮,地道中的甲士卒伍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石室內(nèi)堆滿大大小小的箱子和麻袋。 箱子里裝滿金絹和彩寶,還有未冶煉的銅礦石。麻袋里主要是糧食,稻、麥、粟、黍不一而足。還有大量的鹽塊,未經(jīng)提煉,許多摻雜著泥土和石子。 由于箱內(nèi)裝得太滿,箱蓋都被撐起。 麻袋堆疊在一起,部分系口的繩子已經(jīng)腐朽,里面的糧食灑落出來,袋口下還有老鼠的蹤跡。 地上擺放著一捆捆兵器和箭頭,有青銅也有骨器。青銅器上帶有標志,主要來源于幾個小諸侯國,大諸侯國的少之又少。 室內(nèi)還擺著不少陶器,拍開封口,里面竟然是西原國出產(chǎn)的果酒! 在襲擊羊琦一行人前,這些匪徒多次設下埋伏,攔截過往隊伍。遭難的主要是商隊,也有小國使臣。不然地話,很難解釋他們手中的青桐箭簇,尤其是來源南地諸侯國的一部分。 仔細清點之后,石室內(nèi)的箱子麻袋陸續(xù)被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