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郅玄回城，正好趕上冬天，城內(nèi)的情況還不算糟糕。

    輪到牛琦，沒有冰雪遮擋，水溝全都融化，氏族坊尚好，國人坊也能湊合，庶人坊實在讓人無法忍受，奴隸坊更是看都沒法看！

    隊伍中的大部分人都受不了這股味道，都不約而同加快腳步。

    什么榮歸故里，威風凜凜，什么讓左鄰右舍羨慕，全都扔到一邊。他們只想盡快穿過長街，避開這股難聞的味道。

    至于和人寒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鼻子受夠折磨，還要張嘴，休想！

    看到這支隊伍如此莊重，從上至下表情嚴肅，絲毫不見得意張狂，眾人不由得贊嘆：公子玄穩(wěn)重，麾下竟也如此?？梢姽有⒚?，擅長用人，日后必為明主。

    隊伍快速穿過長街，來到國君府前。

    有侍人專門等候，將大車直接牽走。隊伍中的幾個人立刻跟了上去。他們負責照顧白鹿，直至獻鹿儀式結(jié)束，都不能讓這頭鹿離開自己的視線。

    牛琦走下車，和侍人一同去往前殿。

    在獻鹿之前，他要呈送公子玄上書。

    大殿中，西原侯坐在上首，以六卿為首的卿大夫分坐左右。

    牛琦走進殿內(nèi)，目不斜視，一絲不茍行禮。

    “起?！?/br>
    牛琦再拜起身，雙手呈上一卷竹簡，同時道：“啟稟君上，郅、豐、涼耕，公子玄不能至，命臣獻書及鹿?！?/br>
    西原侯展開竹簡，從頭至尾看過一遍。

    通篇溢美之詞，朝中最擅長歌功頌德的卿大夫都要甘拜下風。

    知道這是郅玄在拍馬屁，西原侯的心情還是好了幾分。

    畢竟沒人不樂意聽好話。

    在竹簡最后，郅玄提出請求，他希望受封世子時，能允許他率領(lǐng)兩千新軍駐扎城外。

    “奉命成軍，請君上檢閱。”

    這個請求合情合理，而且很給西原侯面子。

    上次郅玄沒提前打招呼就帶了幾千人來，這次好歹提前說一聲，而且只有兩千人，西原侯想不出反對的理由。

    只是他不會想到，上次郅玄的隊伍中商人占據(jù)多數(shù)，這次可不一樣，實打?qū)嵍际羌资亢妥湮?。連運送物資的都是青壯，拿起武器就能上戰(zhàn)場那一種。

    “準所請?！?/br>
    西原侯同意郅玄的請求，卿大夫們知曉上書內(nèi)容，都不覺有異。想到自己借給郅玄的甲士，也想親眼看一看公子玄練出何等強軍。

    唯獨密武和密紀神情不愉。

    遇到郅玄的事，兩人向來沒什么好臉色，眾人都已經(jīng)習慣，掃過一眼就沒再關(guān)注。

    當日退朝后，牛琦沒有立刻休息，而是馬不停蹄前往六卿府上，送上郅玄準備的禮物。為免引起懷疑，密武和密紀也沒落下。

    公子玄早有送禮的習慣，氏族們沒有過多在意。殊不知，隨著禮物的到來，關(guān)于密氏調(diào)集軍隊的消息也送到粟虎等人案頭。

    如郅玄所料，粟虎和范緒等人不是沒察覺異常，只是沒有想到密氏竟然如此大膽。

    “這是要起兵造反，密氏安敢！”

    幾位大佬各自召集心腹家臣，關(guān)起門來商議，不約而同做出和郅玄同樣的選擇：將計就計！

    唯一不同的是，郅玄主要針對密氏主干，沒打算朝別人下手。他們做得更狠，不只要滅掉密武密紀，更要趁此機會讓密氏徹底消失，完完全全，包括所有別出的旁支！

    第八十一章

    夏初時節(jié)，蜂飛蝶舞，燕語鳩鳴。

    郅地內(nèi)，大片新墾的土地冒出綠芽，遠遠望去，如在大地披上一層綠毯，和冬日的荒涼枯敗截然不同。

    新城郊外，數(shù)十名青壯喊著號子，在匠人的指揮下，將一架十米高的水車立起。車輪緩慢轉(zhuǎn)動，清澈的河水被送入提前挖好的溝渠，流淌至整齊規(guī)劃的井田。

    水車的出現(xiàn)實屬于偶然。

    郅玄最初沒想到打造水車，全因郅地不缺水，三條河流貫穿，足能灌溉原有的田地。

    但在春季開荒時，灌溉的問題逐漸顯露。

    郅玄曾經(jīng)做出承諾，郅地開荒五年不收糧，五年后也會減少賦稅。這就使得屬民的開荒熱情極高，只要還能動，連古稀老人和六七歲的孩子都加入了開荒隊伍。

    屬民們轟轟烈烈開田，不分白天黑夜干活。夜間出沒的野獸環(huán)伺周圍，硬是不敢輕易靠近。除了最初那批野豬，再沒遇到過更大的危險。

    偶爾傳來幾聲虎嘯，老練的獵人側(cè)耳細聽，隨即搖動火把，告知眾人無需驚慌，猛虎尚在遠處，不需要擔心。

    眾人的勞動熱情實在太高，別說是郅玄，連句炎和丁豹等人都有些撐不住。

    上層權(quán)貴壓榨庶人，將奴隸當成牛馬用，在各諸侯國都不鮮見。做得過分了，必然會惹來麻煩。

    在主持春耕時，幾人都做好問題預案，共同商議，萬一出現(xiàn)類似的事情該如何應(yīng)對?？紤]到郅玄對屬民的愛護，更要小心謹慎，以免犯下大錯。

    不想事情的發(fā)展出乎預料。

    從春耕第一天開始，他們就集體跌破了眼鏡。

    別的氏族封地都要催人干活，郅玄的封地根本不需要，甚至于他們要做的不是讓屬民參與春耕，而是要輪換盯緊讓眾人休息，以免撐不住累倒。

    奈何屬民不領(lǐng)情，見到來催休息的佐官和邑大夫，滿臉都是不耐煩。

    最初，屬民們還能保持平和，做一做樣子。后來催的次數(shù)多了，他們實在沒空應(yīng)付，會直接將來勸的人轟走。

    如果外人來到郅地，路過新開墾的田地，很可能會聽到以下這番對話。

    邑大夫：“耕作半日，該休息?！?/br>
    屬民：“我不?！?/br>
    邑大夫：“日正當中，暫且歇一歇?！?/br>
    屬民：“我就不！”

    雙方實在談不攏，最后的結(jié)果往往是邑大夫被轟走，屬民繼續(xù)掄起鋤頭，一邊掄還要一邊嘟囔：耽擱老子干活！

    郅玄曾到田間巡視，目睹此情此景，看向忐忑的句炎和丁豹等人，也是無奈嘆息。

    屬官們了解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風，擔心他以為自己壓榨屬民，自然十分不安。如今讓郅玄親眼看一看，也好洗清身上的嫌疑。

    郅玄無奈的是，屬官們可以向他證明清白，他該怎么辦？

    這一幕落在史書上，就一句話：郅地耕，日夜不休。

    屬民為何要日夜勞作不能休息？

    肯定是受到封建奴隸主壓榨！

    據(jù)說連老人和孩子都要下地，這是何等的兇狠殘暴！

    思及此，郅玄單頭托著額頭，無語凝噎。

    無奈歸無奈，也是在這次巡視中，郅玄看到用來汲水的桔槔，由此想到水車，回城后立即召來匠人，提出自己的設(shè)想。

    制作水車說難也能，說不難也不難。

    只要掌握訣竅，找到合適的材料，郅地內(nèi)的匠人都能動手，不過幾日就能做好一架。

    郅玄給出設(shè)想，說明水車的用途，匠人們集思廣益，并且參考車輪，很快做出第一架成品。

    可惜第一件成品算不上成功，立起來半日就出現(xiàn)問題，只能拆掉。

    有了這次經(jīng)驗，匠人們吸取教訓，用心制作輪軸，并在木輻條、刮板和車斗上精益求精，細化到每一個細節(jié)，保證水車牢固，不會再出現(xiàn)之前的問題。

    第二件成品十分成功，只是高度不到五米，能灌溉的田畝不是太多。

    在郅玄的要求下，匠人們繼續(xù)努力，終于在春耕結(jié)束前制作出大型水車，輪輻直徑接近二十米，能灌溉數(shù)百畝田地，活脫脫一架龐然大物。

    水車制作完成，由村老和邑大夫沿著河道踩點，圈定架設(shè)水車的位置。

    有了水車，原有的桔槔自然被淘汰，屬民們再不用為灌溉傷腦筋。

    在郅玄的計劃中，制造水車是為屬民減輕負擔。

    萬萬沒想到，屬民們認為公子玄仁厚，處處想著關(guān)愛百姓，開荒的熱情更為高漲。若不是郅玄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強行叫停，任由眾人一路平推，天曉得能推到哪里。

    屆時，身為郅地的主人，他有八張嘴也說不清楚。

    開荒告一段落，春耕仍在繼續(xù)。

    鑒于氣候和地理位置，西原國以粟、黍為主食，也會種麥和豆，只是數(shù)量遠遠不及前者，畝產(chǎn)量也不是太高。

    郅玄原想通過培育良種提高糧食產(chǎn)量，被巫醫(yī)和桑醫(yī)教育過，才意識到自己想當然，這件事無法一蹴而就。

    心急吃不著熱豆腐，只可能燙嘴。

    要提高封地內(nèi)的糧食產(chǎn)量，除了改造農(nóng)具和加大灌溉面積，還可以堆肥，提高土地肥力。

    在種田上，郅玄連半吊子都算不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紙上談兵，沒有實際經(jīng)驗。而且大部分都是模糊的概念，無法確認細節(jié)。

    搜尋的農(nóng)業(yè)人才一直沒到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召集封地內(nèi)的老農(nóng)，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他們，征求這些人的意見。

    能被公子玄召見，老人們無不受寵若驚，激動得郅玄都擔心他們會暈過去。

    好在種田是關(guān)乎生計的大事，老人們聽郅玄提出種種辦法，很快冷靜下來，互相商量之后，認為郅玄的方法十分可行。

    “種豆肥田。草木灰肥田，亦能殺蟲?！?/br>
    和郅玄不同，老人們所言都是畢生積累的經(jīng)驗。

    他們沒用過郅玄所說的肥料，但從他命人改造工具和架起水車，都能看出公子玄是一心一意為屬民著想。所以，哪怕第一次聽到該類方法，他們也愿意按照郅玄說的試一試。

    反對的聲音不可能沒有，老人們聯(lián)合邑大夫之力全都壓了下去，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

    得到老人們的認同，接下的事就很順利。

    提前發(fā)酵的肥料都已經(jīng)準備好，由奴隸專門負責運送。原料除了來自城內(nèi)，在藥田養(yǎng)殖的雞鴨也是重要來源。

    值得一提的是，在桑醫(yī)和巫醫(yī)的努力下，雞鴨已經(jīng)數(shù)次育雛分籠。隨著雞鴨數(shù)量飆升，產(chǎn)蛋量也日漸增多。

    鑒于藥田的面積有限，郅玄下令開辟新的場地，專門建立養(yǎng)殖場，飼養(yǎng)二代三代的原雞和野鴨。

    現(xiàn)如今，養(yǎng)殖場出產(chǎn)的雞蛋和鴨蛋十分充裕，足可以供應(yīng)城內(nèi)屬民。村莊里的人入城，還會專門去商坊購買，帶回家中給老人孩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