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79節(jié)
這不僅僅是走個過場。 歷史上,不乏有公子德行有虧,奏疏被駁回,要求國君另立他子的情況。 鑒于此,即使是昏庸的南幽侯,在成為世子之前也是老老實實,將自身性格隱藏得很好。 如郅玄這般,奏疏送到當天,人王就發(fā)下旨意,直接省略中間過程,實在是少之又少。例外的幾次都是諸侯國遭遇大變,不得不馬上確立繼承人,需要特事特辦。 送到西都城的賀書代表人王的態(tài)度,表明他十分喜愛公子玄,對公子玄成為世子樂見其成。 氏族們老于世故,一眼就能看到賀書背后的意思。 之前支持郅玄的家族不必提,傾向于保持中立的很快擺正態(tài)度,日后如何暫且擱到一旁,當下,他們必然要旗幟鮮明地支持公子玄。 “公子玄能得這般殊榮,實乃國之幸!” 公子玄被人王喜愛和信任,日后成為國君,西原國的國力和國威必將更上一層樓。 諸侯國之間存在競爭,各國氏族也是如此。一旦走出國門,大國的氏族明顯更有底氣。有一個受到人王信任的國君,小氏族都能抬頭挺胸,在他國氏族面前不落下風。 正因如此,得知消息的粟虎和欒會都是滿臉喜色,連喜怒不形于色的范緒都破天荒露出笑容。羊皓和郅玄關(guān)系疏遠,但作為氏族中的一員,此時此刻也是與有榮焉。 唯有公子康和密氏無法融入歡樂的氣氛之中。 知曉人王賀書送到,郅玄成為世子板上釘釘,公子康實在控制不住,在家中大發(fā)雷霆。 今日之前他還抱有幻想,期望事情不成。他還想聯(lián)絡(luò)密氏向郅地派遣刺客,取走郅玄的性命。 死人如何成為世子,又怎能掌管國家。 可惜幻想終歸是幻想。 人王賀書的到來打碎他的希望,破滅他所有念想,讓他期盼多年的東西化為泡影,就此蕩然無存。 他如何不憤怒,如何不怨恨。 “郅玄,郅玄!” 公子康手握長劍,一下又一下劈砍,大聲嘶吼,狀若瘋癲。 不到片刻時間,屋內(nèi)已是狼藉一片。 侍人和婢女守在門外,瑟縮著不敢靠近,連頭都不敢抬。聽到里面喊人,侍人和婢女同時一驚,臉色變得煞白。 “來人!” 公子康再次喚人,聲音中滿是戾氣和怒火。 靠近門前的婢女哆嗦著站起身,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正準備走進去,衣袖卻被拉住。 一個年長的侍人越過她,彎著腰,邁步走進屋內(nèi)。 公子康正要劈砍,見到來人,對準脖頸的劍鋒傾斜,順著侍人的肩膀劃下,頓時鮮血噴涌,染紅侍人半個身子。 侍人不敢呼痛,更不敢捂住傷口,忍著劇痛趴在地上,額頭觸碰地面。 公子康不斷喘著粗氣,手指握緊,大吼一聲,回身劈砍在桌案上,到底沒有取走侍人的性命。 不是他良心發(fā)現(xiàn),而是侍人身份特殊,從他幼年時就開始照顧他,比密夫人陪伴他的時間都長。還曾在狩獵時保護他,幫他擋住撲來的野獸,自己差點沒命。 公子康再是暴戾兇狠,終究還保留幾分人性。 如果不是這名侍人,換成方才的婢女,后果就不是受傷,很可能會抬出去一具尸體。 侍人不出聲,靜靜趴在地上,任由鮮血流淌。 公子康背對著他,猛將長劍插在地上,啞聲道:“去治傷,讓人備車,我去見舅父。” “諾!” 侍人忍著傷痛退出房門,幾乎就在跨出門檻的同時,腳步踉蹌險些栽倒。 “我沒事,去傳令備車,公子要出府?!?/br> 侍人低聲吩咐,其后捂住傷口,在一個年輕侍人的攙扶下,慢慢向耳房走去、 他跟隨公子康這些年,除了擋住野獸那次,從未傷得如此嚴重。 他親眼看著公子康長大,看著在公子玄展露才干后,他一點點暴露出秉性。 從國君府走出的侍人十分清楚,只要公子玄不死,公子康再無半點機會。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哪天蓋子遮不住,國君長子的尊榮都未必能保全。 他是不是該為自己找條退路? 畢竟他不是孤身一人,還有父母和過繼的兒女。即使自己保不住性命,總要給他們留條活路。 侍人嘆息一聲,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眼眸中卻閃過一抹異色,目光逐漸變得堅毅。 密武府上,密氏兄弟坐在書房,都是面沉似水。密紀更是咬牙切齒,目露兇光。 “大兄,事情再無轉(zhuǎn)圜余地?” 面對密紀的詢問,密武閉上雙眼,許久沒有出聲。 “大兄!” “你派人回封地,暗中調(diào)集死士和軍隊?!泵芪浣K于開口,道出的話卻石破天驚。 意識到密武要做什么,密紀愣在當場。 “大兄,你是要……”造反? 密武倏地睜開雙眼,目光鎖定密紀,沉聲道:“公子玄被立為世子,遵照禮儀,必回西都城受封。儀式開始前,國君和世子將一同郊獵,以獵物為犧牲祭祀天神和歷代國君。” 密紀額頭開始冒汗,張開嘴,喉嚨里發(fā)出單音。 密武沒有理會他,繼續(xù)道:“公子玄同公子顥有婚盟不假,但兩國尚未正式派遣行人宗人,儀式?jīng)]有完成,北安國無理由插手我國之事。若在受封儀式前出現(xiàn)意外,國君和公子玄雙雙隕落,國不可一日無主,公子康為國君長子,責無旁貸,是不二人選。” “大兄,此事是否太險?”密紀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依照他的想法,應(yīng)該再派刺客去郅地,設(shè)法將郅玄殺死,沒必要刺殺國君。若按照密武所言,一旦事情敗露,密氏將遭受滅頂之災。 “你以為還有第二條路?”密武冷笑一聲,“上次派去的人殺不死公子玄,反倒累及你我,如今再派就會成功?況人王賀書送到,公子玄一旦出事,下手的是誰,密氏首當其沖。國君不會保全你我,更樂于借機打壓舉起屠刀。再者,”密武頓了頓,壓低聲音道,“當年的事,你以為國君會半點沒有懷疑?真的追究起來,刺殺國君的罪名,你我同樣逃不掉!” 密紀想要反駁,卻被密武抬手攔住。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泵芪淅^續(xù)道,“一切我來安排,郊獵當日,設(shè)法調(diào)軍隊入城,包圍氏族坊,重點看守粟氏、范氏和欒氏。只要刺殺成功,國君和公子玄殞命,無需擔心他們不就范。如果不肯低頭,屠滅滿門!” “大兄莫要忘了,還有公子鳴和羊氏?!泵芗o提醒道。 “我自然不會忘。”密武冷冷一笑,“我會聯(lián)絡(luò)小妹,讓她在國君府動手。她現(xiàn)在失寵,身邊無可用之人,密氏的人手尚未暴露,可以助她一臂之力。除掉羊夫人和公子鳴,其他的庶公子不值一提。聽話則罷,不聽話,送他們?nèi)ヒ妵凸有?!?/br> 密武侃侃而談,話說得有條不紊,不見對國君的敬畏,只有為家族圖謀的冷血。 一旦計劃成功,他不會甘于卿的權(quán)柄,必然會設(shè)法控制公子康,為家族謀取更大利益。 “大兄,若中都城問罪該如何?”密紀仍是不放心。 西原侯和公子玄同時喪命,不可能不引起懷疑。如果中都城決意追查,事情未必能瞞得住。 “追查又如何?”密武沉聲道,“西原國鎮(zhèn)守國境,擁兵數(shù)萬,除非中都城樂見狄戎犯邊,不然地話,絕不會召集諸侯開啟滅國之戰(zhàn)。” 如果人王一意孤行,密武同樣不懼怕。 他已經(jīng)想好借口,將國君和世子的死推給北安國。大可以告知國人,公子玄和公子顥的婚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為的是借公子玄控制侵吞西原國。結(jié)果被公子玄發(fā)現(xiàn)端倪,對方為防陰謀敗露才痛下殺手。 聽到密武的話,密紀怛然失色。 “大兄,這么做國將不保!”北安國豈會背負這樣的罪名,更不可能善罷甘休! “那又如何?”密武沒有半分懼意,“公子玄成為世子,日后繼承國君位,密氏焉能存?唯有先發(fā)制人,行非常手段,方為反擊之道。國家權(quán)柄掌于我手,和北安國開戰(zhàn)又有何妨。” “大兄可曾想過失?。俊泵芗o喃喃道。 “自然想過?!泵芪漕h首道,“成則諸侯敗為寇。或掌一國,或以國陪葬,密氏縱使滅亡也將為諸侯牢記,而非政斗失敗泯于眾人?!?/br> 密紀看著密武,第一次見識到兄長的瘋狂。 他生平首次感到害怕,不是對于敵人,而是對一同長大,一同出征,一同位列朝堂的嫡親兄長! 第七十六章 密武身為密氏家主,一旦做出決定,旁人無法更改。 知曉勸說無用,密紀只能閉嘴,聽從兄長安排。 兩人定下計策,密紀告辭離開,走出府門時,回首望去,看到石階上方的暗影,想到密武不顧一切的瘋狂,心中陣陣發(fā)寒。 他本以為自己才是不計后果的那一個,結(jié)果…… 密紀收回視線,踩著地上的奴隸登上牛車。坐在車內(nèi),回想密武的整盤計劃,心越來越沉。 孤注一擲卻未必有多大勝算。 可正如密武所言,等郅玄成為國君掌控西原國,密氏一樣沒有生路,注定步上政斗失敗的結(jié)局。 密氏實力強盛,族人驕橫跋扈,這些年沒少得罪人。朝中六卿無一交好,和羊氏更是結(jié)下大仇。遇到密氏落難,大大小小的氏族都會迫不及待踩上一腳。 密紀深深嘆息,十分清楚自己沒有退路。 密氏和公子玄不可能和解,就算沒有這次,早晚也要分出生死。 這是個死結(jié),任誰都不可能解開。 牛車穿過長街,和公子康的車駕擦身而過。 駕車者認出彼此,向車內(nèi)人稟報。公子康率先停車問好,密紀心亂如麻,無意同公子康多做寒暄,在車上見禮,就命駕車者揚鞭離開。 目送密紀的車輛遠去,公子康臉色陰沉。 駕車者和侍人大氣不敢喘,直至公子康回到車內(nèi),幾人才小心呼出一口氣,繼續(xù)向密武府上行去。 密紀回到家中,關(guān)上房門獨坐許久,其后突然命人上酒,召妾和婢女歌舞助興。 密紀好美人,家中有三十多名妾,都是年輕貌美,身段姣好。府內(nèi)還養(yǎng)了兩百多名擅長歌舞的婢女和奴隸,專供他放縱取樂。 從郅玄嶄露頭角聲名鵲起后,密氏一再遇到麻煩,朝堂上事事不順,府內(nèi)很少再設(shè)宴,密紀也極少再宴飲。 今日突然召美人歌舞,委實是有些奇怪。 府令窺見密紀臉色,料定他心情不好,安排歌舞時再三叮囑眾人,千萬要小心,不要觸怒家主,否則恐將性命不保。 婢女和奴隸全都繃緊了神經(jīng),連受召前來的妾都萬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