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74節(jié)
以密氏如今的實力,拿出這份證據未必能將對方按死,更可能在西原國內掀起戰(zhàn)亂。倒不如暫時按下來,等削弱密氏的計劃成功,再將其公之于眾,必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郅玄打定主意,將證據暫時隱瞞,證人也隨隊伍去往郅地,在徹底揭開蓋子前,要繼續(xù)隱姓埋名。 “句氏上下共三百二十一人,愿為公子牛馬!” 見到郅玄的處理方式,句炎并無二話。 雖不知郅玄有削弱密氏的計劃,也能猜到他這么做必有考量。既然如此,他自然不會多說,只會遵從安排大力支持。 為取得郅玄的信任,句炎已在朝中申請調任,更將全族帶來,加入郅玄北上的隊伍。 別看句氏主干只有三百多人,加上別出的旁支,依附于句氏的小氏族和國人,為句氏勞作的庶人,以及服務于氏族的婢仆和奴隸,粗略統(tǒng)計起來,輕松超過萬人。 這還只是一個中等氏族的力量,只能算是冰山一角。換成密氏這樣的龐然大物,又會是何等驚人。 想到自己封地的人口,郅玄不由得一陣羨慕。 他以為自己發(fā)展得不錯,殊不知對手遠比現象中強大。 弱敵之計必須加強,只有盡可能削弱密氏,讓對方從內部崩潰,他才有更大的勝算。 武力也不能落下。 新軍建設必須加快,他如今有錢有物資,還有朝職業(yè)軍人方向撒丫子狂奔的涼地,萬事俱備,就差臨門一腳。 郅玄有信心打造一支強軍。 去草原搶地盤建城,正好把軍隊拉出去練一練。分出部分常駐北地,徹底切斷西都城的目光,這支軍隊將完完全全屬于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插進手來。 敢伸手就剁掉,他說到做到! 數千商人離開,句炎帶來的人添補空缺,加上西原侯送來的婢仆和奴隸,郅玄拔營啟程時,身后的隊伍浩浩蕩蕩,比來時規(guī)模更大。 他乘坐的馬車走出數里,仍有部分人未出營地。 秉持不浪費的原則,營盤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凡是能用的材料都被帶走,搭帳篷的木頭釘子都被挖出來裝車。 城頭上,有卒伍第一次見到這般場景,不由得瞠目結舌。 有經驗的同僚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公子玄麾下向來如此,多看幾次就習慣了?!?/br> 郅玄離開的動靜不小,除了守城的甲士和卒伍,氏族們也出城相送。有的不便親自前來,也會派出家中子弟,至少要在未來的國君面前混個臉熟。 可惜全都沒能如愿。 郅玄走得干脆利落,沒給任何人套交情的機會。但有例外,如粟虎、范緒和欒會均接到他的親筆信,還有隨信送上的禮物。 密武和密紀竟然也有。 只是看過信后,兄弟倆寧可沒看過。郅玄在信中句句客氣,字里行間偏又透出譏諷,當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如果郅玄沒走,兄弟倆還能想辦法出氣。奈何信送來的時候,郅玄早已經離城十多里。兩人氣得火冒三丈,也只能互相瞪眼,切身體會到西原侯品嘗過的憋屈。 羊皓接到的書信更像是一張禮單,表面看和粟虎范緒沒什么不同,實際卻帶著明顯的疏離。 這樣的差別讓羊皓提心,他終于靜下心來思考羊夫人的話,眉心漸漸擰成川字。 郅玄離開西都城時,趙顥也已動身出發(fā),從北都城返回封地, 在趙顥的隊伍中,有漠國來的行人和大夫。他們將借道趙地返回國內,將國書呈送漠侯,了結漠夫人和陪媵中毒一事。 經查證,下毒者是藤國jian細,在女公子出嫁前混入隊伍中,隨行來到北都城,潛藏在公子瑫府上,尋機下手,挑撥兩國關系。 消息公之于眾,看熱鬧的鄰國一片嘩然。 尤其是被扣帽子的藤國,從國君到氏族,從國人到庶人,全都是一臉懵。 上一刻還在圍觀看熱鬧,下一刻自己竟成了焦點? 最要命的是,被抓到的人的確出自藤國,也是奉命混入隊伍刺探情報。誰能料到竟被當成替罪羊,想解釋都解釋不清。 不是沒人懷疑真相,但北安國一口咬定,漠國行人見過漠夫人和醒來的媵妾之后,也對這個結果全無異議。 兩國達成一致,毒就是那個倒霉催的藤國派人下的,必須討個說法,不給說法就聯(lián)合出兵揍他! 帽子扣在頭上,被冤枉的藤國毫無辦法。國君和氏族們商量,只能將禍水東引,咬死是一個叛國氏族所為,借此栽贓陷害,他們一樣是受害者! 事情發(fā)展到最后,三國之間互相扯皮,赫然一出諜中諜。 在此期間,公子顥率軍清掃城內,將潛伏在北都城的探子一個接一個揪出來,寧抓錯不放過。短短幾天時間,城內就被清理得干干凈凈,也讓眾人又一次看清公子顥是何等霸道強橫。 事實上,北安國和漠國對真正下毒的是誰都心知肚明。見藤國送來國書,找到更合適的替罪羊,也就順水推舟,接受了對方的解釋、 三方達成和解,換成叛國的藤國氏族一臉懵,繼而倒了大霉。 雖然被冤枉得不輕又差點挨揍,卻也借機解決心腹大患,藤國國君沒有怨恨北安國和漠國,在借力收回氏族封地,找回被對方帶走的諸侯鼎時,反而心生感激。 若沒有趙顥出兵,他未必能奈何對方,更不可能順利找回諸侯鼎。遺失諸侯鼎的罪名不輕,就算不是他的過錯,遵照分封的規(guī)矩,他也吃罪不起。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三國絲毫不見齟齬,彼此間的關系反而上升一個臺階,著實稱得上新奇,令人嘆為觀止。 趙顥一行日夜兼程,趕在天色變化前抵達趙地。 安頓好漠國一行人,趙顥回到帳中,很快有人來報,公子玄日前來信,信使本是往北都城,中途望見隊伍,認出趙顥的旗幟,立即轉向奔來營中。 “帶進來?!?/br> 趙顥下令,信使很快來到帳中,將書信當面呈送。 帳內點著火把,絲絲縷縷的煙氣順著掀起的帳簾飄出。 趙顥坐在案后,劃開蠟封,展開竹簡,從頭至尾看過一遍,如玉的面容浮現笑意,眼波流轉,一瞬間如百花綻放,艷麗得動人心魄。 第七十一章 北都城。 隨著趙顥和漠國一行人離開,公子瑫妻妾中毒一事蓋棺定論。城內流言逐漸平息,只是公子瑫府上仍不平靜。 臨近黃昏,一支送嫁隊伍來到府前,公子瑫沒有露前,由兩名身份較高的妾出迎,將新嫁的氏族女迎入府內。 儀式過程一絲不茍,卻并不十分隆重,如同例行公事。加上公子瑫自始至終未露面,不免向眾人傳遞一個訊號,這名由小幽氏欽點送來的妾,似乎并不得公子瑫喜歡。 此時,公子瑫全無納妾喜色,也未去妾室宅院,而是揮退侍人,獨自來到漠夫人養(yǎng)病的院落。 院落中異常清凈,侍人婢女立在廊下,每隔數步就有一人。與其說是伺候,更像是在看守。 公子瑫在門前站定,片刻后推開房門,邁步走進室內。 時至黃昏,室內光線昏暗,一盞青銅燈擺在榻前,是屋內唯一的光亮。 青銅燈造型古樸,表面雕刻獸形花紋。一點火光在燈座上跳躍,煙氣順著燈座頂部的管口流動,聞不到半點嗆人的氣味。 漠夫人坐在燈旁,身著一件朱紅長裙,烏黑的長發(fā)沒有梳髻,僅在背后用玉環(huán)束起,垂過腰間的發(fā)尾如綢緞披散,和鮮艷的裙袍形成鮮明對比。 如墨的黑,妖艷的紅。 一瞬間,公子瑫雙眼竟被刺痛。 “夫君?!蹦蛉朔畔率种兄窈?,起身行禮,臉上笑意盈盈,眼底卻無半分情感。 公子瑫看著她,神情復雜,許久才道:“為什么?” 漠夫人仰起頭,四目相對,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 “君上之意如此明朗,夫君何必再提?” “回答我。”公子瑫一把抓住漠夫人的手腕,將她拉近身前,沉聲道,“告訴我原因!” 藤國氏族是不折不扣的替罪羊,和他相敬如賓的正室夫人才是真正下毒之人! 若非如此,漠國官員不會善罷甘休,如此輕易就啟程回國。 君上查明真相,卻沒處置將滿朝上下耍得團團轉的女人,可見事情還有隱情。他的母親,還有府內的妾,之前吵嚷不休,竟然也偃旗息鼓。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獨他不知道,唯獨他被蒙在鼓里! “夫君真想知道?”漠夫人面無表情。 “是。” “好。”漠夫人后退半步,掙脫公子瑫的鉗制,袖擺遮擋下,白皙的手腕泛起大片淤青。 手腕很疼,疼到麻木。 漠夫人沒有理會,重新坐到塌前,請公子瑫也坐下,拿起銅匙撥亮燈火,動作不疾不徐,渾然天成的優(yōu)雅。 隨著她的動作,火光跳躍,照亮兩人的面孔,也照亮凝固在紅唇邊的冷意。 “夫君想必已經知道,毒是我下的,我的陪媵都是自愿服下。” 公子瑫沒有出聲。 “無論你是否相信,我的目的絕非擾亂北安國朝堂,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鬧得如此大,是我莽撞。” 公子瑫仍是不言。 漠夫人不需要他出聲,繼續(xù)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事情鬧到如此地步,為何君上不處置我,還要設法隱瞞,無非是北安國氏族錯在先。” 說到這里,漠夫人的聲音終于有了起伏,臉上浮現冷笑,目光冰冷徹骨。 “我嫁來不過半月,膳、飲中就被下藥,而且不是一次,是一日多次。我的陪媵也不能幸免?!蹦蛉祟D了頓,雙眼直視公子瑫,“我深知自己為何嫁來,也明白自己該如何做,但你的妾室和她們身后的家族根本就不打算給我機會!” “她們下的不是要命的毒,長期少量服用,只會讓我和陪媵身體虛弱,生不出孩子??伤齻儧]有商量好,幾人都在動手,我吃的飯菜、飲的湯、熏的香乃至日常所用之物,沒有一樣干凈?!?/br> “欺人太甚!” 說到這里,漠夫人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臉色不正常地發(fā)白。 “這么多的藥量,不致命也會致命!夫君可知,每月數日,我都痛不欲生,恨不能一頭碰死。我服毒藥實際是在救自己的命!” 漠夫人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口,現出肩膀上數道血痕。傷痕尚未結痂,明顯都是新傷。這是她痛到極致,用手抓傷了自己。 “北安國和漠國的醫(yī)都為我診治,就算毒拔除,身體根基已毀,我活不過幾年,我的陪媵也是一樣?!蹦蛉藢ι瞎蝇曊痼@的神情,緩緩合攏領口,口中道,“不需要君上處置我,我很快就會死。之所以隱瞞消息,為的可不是我?!?/br> 漠夫人又一次冷笑。 “諸侯國聯(lián)姻實為尋常,懷揣不同心思,女公子不得善終的并不少。但這一次,北安國氏族做得太過分了。別說幾年,幾個月都等不了,對我和陪媵下此狠手,事情傳出去,哪個諸侯國還敢同北安國聯(lián)姻?若是傳到中都城,北安國氏族更將名聲掃地。屆時,夫君會被世人如何看待?” 世人不會管動手的是誰,也不管這些人在北安國地位如何,只會將氏族一概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