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57節(jié)
遠處營地中,負責巡視瞭望的卒伍察覺異樣,迅速登上高處。 望見不斷接近的隊伍,看到在風中招展的黑旗,一名卒伍高聲道:“是公子,公子來了!” 聽到卒伍的聲音,下大夫和甲長立即走出帳篷。甲長手里還捧著吃到一半的粟飯。 “公子來了?” 兩人踩著梯子登上高處,望見奔馳而來的隊伍,同時露出喜色。 “是公子,快集結(jié)整隊,開營門!” 因郅玄的到來,郅地營內(nèi)一片歡騰。 眾人都是喜氣洋洋,三兩口扒完粟飯,鼓著腮幫子套上皮甲。火長和伍長整隊時,不少人嘴邊還帶著油花。 郅玄的速度很快。 營內(nèi)隊伍剛剛集結(jié)完畢,耳邊就傳來號角聲。 數(shù)名奴隸一路小跑,在營前合作移開柵欄。 全副武裝的甲士魚貫而出,在營前站定,迎接郅玄的到來。 另一座營盤中,趙顥派來的甲長和屬官聽到號角聲,發(fā)現(xiàn)郅地人的動作,立刻知曉是郅玄抵達。 出于禮儀,趙地人同樣打開營門,甲士全副武裝,列隊迎接公子玄。 郅玄的隊伍一路疾馳,戰(zhàn)馬蹄聲如雷,車輪滾滾,黑旗獵獵作響。 隊伍行進間掀起滾滾煙塵,是被碾碎的枯草和沙土,被傍晚的冷風席卷而起,漫天飛舞。 與此同時,又一陣號角聲傳來。 在營地北面,如火龍般的隊伍也在快速接近。 戰(zhàn)車壓過破碎的石路,車頂華蓋張開,一身赤袍的公子顥立于車上,腰間玉帶泛起熒光,耳旁垂下鑲嵌珍珠的冠帶,奢華且尊貴。 雙方隊伍在不同時間出發(fā),卻在同一天抵達,即是巧合,也可稱之為緣分。 太陽逐漸沉入地平線,傍晚的霞光漫天綻放。 號角聲在霞光中碰撞,一黑一紅兩支隊伍在隨地交匯,兩位在會獵時結(jié)緣的大國公子再次重逢。 郅玄和趙顥均未下車,而是等隊伍全部集結(jié),在左右列成方陣,才命駕車者策馬行出。 意識到兩人要做什么,巫醫(yī)和宗人都想阻止,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方陣中亮起火把。 兩部戰(zhàn)車保持相同的速度,在火光中越來越近。 車上戎右立起盾牌,郅玄和趙顥同時拔出佩劍,車輛交錯而過時,劍鋒相抵,碰撞的剎那,綻放清越的金戈之聲。 黑紅交錯,兩人身上的玉飾飛舞,彩寶和珍珠閃爍光芒,一瞬間有光暈生成,炫發(fā)五彩,令人目眩神迷。 戰(zhàn)車疾馳而過,沖出數(shù)十米遠才相繼調(diào)頭。 郅玄和趙顥收回佩劍,第二次擦身而過時互相彼此頷首,其后回營。 “彩!” 雙方甲士發(fā)出歡呼,喝彩聲不絕于耳。 趙顥的隊伍中,史官捧著竹簡,再次陷入苦惱。 諸侯國嫡公子會面,駕戰(zhàn)車致禮完全符合禮儀,挑不出任何毛病。問題是公子顥和公子玄此次會面意義不同,為的是聯(lián)姻,不是結(jié)盟去揍狄戎。 他該怎么寫? 兩人為商討婚事在隨地會面,剛見面就打了一場? 史官握緊刀筆,看向前方的郅玄和趙顥,考慮再三,選擇遵從自己的職業(yè)道德和素養(yǎng),鄭重刻下一行字:公子聯(lián)姻,會隨,軍前致禮。 第五十五章 當夜,郅玄和趙顥各自歸營。 營門關(guān)閉,營地中點燃火堆,帳篷周圍燃起火把。 火光同月光交相輝映,引來趨光的小蟲。蟲子不過芝麻大小,越聚越多,大群繞著營地飛舞,如在夜間盤旋飄搖的黑紗。 蟲群不斷聚集,擴散開,逐漸覆蓋整座營地。 這些黑色的小蟲子不咬人,卻著實有些惱人。往往大片落在巡邏的卒伍身上,會不斷向鼻子和耳朵里鉆,甚至眼睛也無法幸免。稍不留神,鼻孔和耳朵就會鉆進去幾只,碾死后留下難聞的味道,幾天時間都不會消失。 幸好營內(nèi)有巫醫(yī)。 查看過蟲群的情況,辨別出蟲子的主要種類,巫醫(yī)就地取材,命人舉著火把在營地周圍搜尋,尋找一種樣子獨特的草藥,取草藥根部碾碎,混合兩種藥粉,將殘渣和汁液涂抹在身上,能十分有效地驅(qū)逐蟲群。 這么做也有一個弊端,植物的汁液有染色效果,涂抹在皮膚上會呈現(xiàn)出淡青色,要用溫水才能洗凈。 “對人無害?”郅玄走出帳篷,看到巫醫(yī)盛在碗中的草藥,綠幽幽的顏色,怎么看怎么像是有毒。 “公子放心,草藥無毒且有好處?!蔽揍t(yī)一邊說,一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郅玄仔細打量著他,覺得這老頭笑得古怪,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 錯覺吧? 草藥做出來自然要用。 巡邏的卒伍排隊取藥,按照巫醫(yī)的吩咐將草藥涂抹在臉頰、額頭、脖頸和雙手上。 巫醫(yī)的醫(yī)術(shù)相當高明,用藥也十分精準。藥汁顏色不好看,效果卻是極好。涂抹在皮膚上清清涼涼,散發(fā)出一股清爽的味道,惱人的小蟲子迅速被驅(qū)散,再也不敢靠近。 此外,卒伍還發(fā)現(xiàn)草藥有另一種效果,竟然能提神醒腦,讓人變得精神。 “不可口服!”見一名卒伍試圖將藥汁送進嘴里,巫醫(yī)立刻出聲制止。 “切記,此藥只能涂抹,不能服用。”巫醫(yī)擔心有人不聽勸,私下里服藥吃出問題,當即命隨行的藥仆向眾人傳話,絕不能將藥汁入口,否則就不是變得精神,而是徹夜難熬。 “為何不能服用?”待領藥的卒伍離開,郅玄好奇道。 “公子,此藥外用能提神,口服則壯陽?!蔽揍t(yī)道。 一千多號人的營地,藥可不能隨便吃! 說話間,巫醫(yī)打開藥箱取出一只小陶罐,鄭重遞到郅玄面前,道:“這是臣之前配制,里面加入三味藥,效果更好?!?/br> 郅玄看看巫醫(yī),又看看遞到眼前的陶罐。 壯陽? 是他想的那個壯陽? 給他,說效果好。 這是幾個意思? 見郅玄不動,巫醫(yī)直接將藥罐塞到他手里,認真道:“公子兩次中毒,身體元氣損傷,需多做調(diào)理?!?/br> 郅玄不說話。 “公子無妾,公子顥亦無。為防今后生活不協(xié),身邊當備此物。如有機會,公子不妨試上一試,也好心中有底?!蔽揍t(yī)說得一派坦然,絲毫不覺得有哪里不對。 郅玄繼續(xù)保持沉默。 不是他不想開口,而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和趙顥的事八字還沒一撇,連訂婚的程序都沒走,這位就開始擔心他的婚后生活,速度是不是快了點? 再則,說起類似話題,沒有半點遮掩,簡直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上古時期的人都是如此熱情大膽狂野奔放? 懷揣著無法言喻的心情,郅玄收下藥罐。送走巫醫(yī)后,自己坐在帳篷里沉思,和真正的古人比起來,反倒是他更加保守封建。雖然無法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想裝作看不到都不行。 當夜,因郅玄帶來巫醫(yī),營地眾人免去被蟲子sao擾之苦,總算睡了個好覺。 趙顥麾下則不然。 沒有驅(qū)蟲的藥,卒伍巡邏營地時,只能靠布巾遮擋臉和脖頸。睡覺時想方設法將帳簾封住,避免蟲子鉆進來。 奈何蟲子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烏壓壓一片,仍有不少人中招。天明時走在營中,經(jīng)過身邊的人都要捂鼻子。 味道實在是太難聞! 趙顥得知情況,想起郅玄身邊有巫醫(yī),親自帶人過營求助。 郅玄正在吃早飯,聽到趙顥來訪,匆忙放下筷子,用最快的速度整理衣冠,駕車前往迎接。 剛一照面,郅玄就發(fā)現(xiàn)趙顥又換了一身長袍。 如火焰般的赤色,袖擺和領口繡著金線。腰帶用同色的白玉鑲嵌,玉冠和腰帶同色,陽光照耀下,愈發(fā)顯得膚色白皙,整個人如白玉雕琢一般。 郅玄站在車上,看著對面的趙顥,頓覺有些晃眼。 他發(fā)現(xiàn)府令的提議很有前瞻性。如果沒有提前多準備幾套衣服,和趙顥比較一下,是不是會顯得自己對會面不夠重視?果然要聽老人言。 念頭剛冒出來,就想起巫醫(yī)送給他的那只陶罐。 郅玄立刻頓了一下。 雖說都是老人,個別情況還是需要斟酌,不能一味全信。懷疑什么都不能懷疑他的腎,這是男人的尊嚴! 兩人見面之后,趙顥說明來意。 郅玄聽罷,大方表示沒問題,當即命人去請巫醫(yī)。雖然他知道驅(qū)蟲的草藥,也不能越俎代庖。這是對巫醫(yī)的尊重,也是禮儀和規(guī)矩。 巫醫(yī)聽侍人講明因由,猜測趙顥營地中的情況,特地帶上藥箱。如果郅玄吩咐,他會親自過營診治。 在等待時,趙顥麾下也看清營中眾人的樣子。 由于蟲群只是暫時離開,沒有就此消失,營內(nèi)眾人都不打算洗掉草藥。因此,臉上、脖子和雙手都染著綠色。 夜間打著火把,樣子絕對夠驚悚。好在大家都一樣,你嚇嚇我我嚇嚇你,驚嚇兩三次就能習慣。 天色放亮,自己人全都看習慣,自然沒覺得有哪里不對。除郅玄和兩名下大夫,連甲長都頂著一張綠臉在營內(nèi)走來走去。 趙顥麾下卻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乍一看,公子玄身后齊刷刷站著一排綠人,吃驚不小,卻要盡量維持住表情,五官不自覺扭曲,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