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40節(jié)
“你是故意,你是故意的!”一個年長婦人突然叫嚷起來。 自從被帶到這里,他們一直被嚴密看守,雖未遭到刑罰,也不能出牢門半步。 聽守衛(wèi)露出口風,得知洛弓在府內(nèi)宴客,一群人以為有機可趁,將身上藏匿的財物全部送出,還許下諸多好處,好不容易買通守衛(wèi),說動對方開門,一起沖了過來。 仔細回想,一直對他們不假辭色的守衛(wèi),為何突然變得好說話? 這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圈套! 為的是什么? 院子里的人被婦人提醒,有反應快的已經(jīng)臉色鐵青。 洛弓好整以暇看著眾人,嘴角掀起冷笑。 這些人妄圖借助外人之口敗壞他的名聲,他無非是將計就計,讓他們鬧一場,方便事情更快地傳出去。 他是涼地縣大夫,公子玄的屬官,消息由他口中傳出,難免有被質(zhì)疑的可能。換成民間,就會是另一種結(jié)果。 國人庶人言之鑿鑿,斥責畏戰(zhàn)之人,誰能言假? 民間聲浪掀起,誰都不可能為這些人翻案,更沒有任何理由牽扯到公子玄。 “帶下去嚴刑拷打?!?/br> 這些人的利用價值已經(jīng)不多,洛弓無意繼續(xù)糾纏。之所以和他們說了這么多,無非是讓他們死得更明白些。至于拷問情報,有且罷,沒有也不算什么。經(jīng)過這些年的觀察,他已經(jīng)知道背后都是誰,大可以等到公子玄羽翼豐滿再做計較。 院子里的人開始大聲哭嚎,他們當真是怕了。 洛弓不愿再理會,揮手讓人把他們拖下去,就轉(zhuǎn)身返回室內(nèi)。 其后不久,關(guān)于這些人畏敵的消息就在涼地傳開,很快傳到豐、郅等地,附近氏族封地中的國人也有耳聞。 眾人一致認為殺得好。 同諸侯國交戰(zhàn),畏懼不前都是恥辱,竟然還畏懼狄戎,簡直不配為國人,真該找條地縫鉆進去! 涼地發(fā)生的一切,洛弓全都寫在信中,巨細靡遺。 除此之外,他還在竹簡中夾了幾張獸皮,上面寫明動手的經(jīng)過,以及從背叛者家人嘴里問出的情報。并在末尾寫明,他有意召集一批涼地屬民,和帶去的甲士混編訓練,擇日北上草原,找?guī)讉€部落練練手。 涼地人大多不種田,無需時時刻刻留在家中。放牧的事情交給奴隸,國人庶人均能脫產(chǎn),正適合練兵。 洛弓的用詞十分文雅,字里行間卻透出殺氣騰騰。簡單總結(jié)一下,就是天熱不下雨,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草原搶他丫的! 郅玄看過之后,覺得照他的計劃執(zhí)行下去,涼地八成會培養(yǎng)出一批職業(yè)軍人。不同于國人的脫產(chǎn)方式,他們不再是按時間服兵役,而是徹底脫離土地,隨時隨地都能上戰(zhàn)場。 “可行嗎?”郅玄不確定。但以目前的情況,任何辦法都要試一試。若是不成功,大不了再去坑渣爹,總能設(shè)法兜底。 讀完洛弓的書信,郅玄很快寫成回信,派人送往涼地。 信使出發(fā)不久,一隊北安國騎士抵達郅地,隨身帶來趙顥的書信。 “公子顥寫信給我?” 郅玄起初有些驚訝,詢問來人,對方只負責送信,并不知曉更多。 “府令,安排他們休息?!?/br> 送信人被帶下去,郅玄拿起被布包裹的竹簡,一邊思索趙顥的意圖,一邊解開系繩。 布袋之內(nèi)尚有一層蠟封。 郅玄將蠟封劃掉,展開竹簡,看到上面的內(nèi)容,眼睛越睜越大。 “君之心意,顥已告知君上。期不日相會,詳談此事?!?/br> 足足有兩分鐘,郅玄握著竹簡一動不動。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不是吧? 真的不是吧? 從頭至尾又看一遍,郅玄默默放下竹簡,想到稀里糊涂送出的神鳥佩,猛拍一下腦門。 到底是這對父子特立獨行,還是這時代的人就是如此狂野奔放? 一個敢說,一個竟然不反對! 還是說,這背后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若他馬上去見趙顥,解釋從頭至尾就是一場誤會,還來得及嗎?會不會被對方抄起長劍扎個對穿? 猜想可能的后果,郅玄雙手捧著腦袋,悔不當初,無語凝噎。 第四十章 拖延不是辦法,當鴕鳥更加不行,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冷靜下來,郅玄重新拿起竹簡,從頭至尾看過一遍,雖然字里行間沒有半點問題,可他還是越想越覺得事情存在蹊蹺。 推敲一個政治人物的一舉一動,絕不能單看表面,這是他從西原侯身上學到的教訓。 從表面看,趙顥對他并無惡意,但這背后當真沒有別的企圖? 郅玄沉吟良久,礙于對北安國不甚了解,始終沒想出個所以然。不過趙顥送來書信,出于禮儀,兩人無論如何都要見上一面。 想通之后,郅玄提筆寫下回信,并未多言其他,只道同意見面,希望將日期定在秋收之后。 兩人身份特殊,都有戍邊職責,出行會面要遵循禮儀,絕不能有任何疏忽,畢竟關(guān)乎兩國顏面。此外,郅玄需要留出時間,設(shè)法打探北安國的消息。或許能推斷出趙顥此舉的真正緣由。 回信寫好,郅玄放下刀筆,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命人召來府令。 “公子要派人去北安國?”聽到郅玄的要求,府令不免驚訝。 郅玄沒打算隱瞞對方,講明事情前因后果,還將趙顥信中內(nèi)容告知部分。 府令愣在當場,許久才道:“原來公子將神鳥佩贈與公子顥?身份倒也般配?!?/br> 郅玄:“……”這是重點嗎?! 看出郅玄臉色不太對,府令迅速反應過來,告罪一聲,雙手接過郅玄的回信,準備下去挑選人手,盡快去往北安國。 待府令離開,郅玄重新拿起竹簡,奈何心情煩亂,遲遲看不下去一個字。實在沒心思處理政務,索性出城巡視封地,權(quán)當是讓自己放松一下。 鑒于郅玄的身份,即使輕車簡從,也要有二十名甲士護衛(wèi)。因天氣炎熱,甲士特許不佩全甲,不持長戟,只在麻衣外套一片胸甲,腰間懸掛長劍即可。 牛車護欄被卸下,車廂里的獸皮替換為草席。車廂拆掉護板,方便通風,僅在頭頂支起傘蓋用來遮陽。 車角釘有木箱,箱子里放置裝水和糕點的陶壺,方便路上取用。 一切準備就緒,郅玄登上牛車,駕車者揮動韁繩,健牛邁步向前,穿過被陽光炙烤的長街。 熱風卷過,土路揚起沙塵。 街道兩旁少見行人,一來天氣太熱,少有老者和孩童出門;二來,郅玄在領(lǐng)地內(nèi)大搞建設(shè),許多國人和庶人都去往工地林場,有人嫌每日來回麻煩,干脆將家搬去干活的地方,工程結(jié)束之前都不打算再搬回城內(nèi)。 土路兩旁挖有水溝,冬季時尚好,進入盛夏,氣味著實難聞。殘留的積水滋生蚊蠅,衛(wèi)生狀況也十分堪憂。 隊伍經(jīng)過一條半干的水溝,里面竟漂浮著死去的老鼠,一群蒼蠅覆在上方,發(fā)出嗡嗡聲響。 郅玄看得皺眉,甲士們卻習以為常。 別說郅縣城,就是西都城,也難免會遇到類似情況。氏族居住的坊有奴隸專門清掃,國人和庶人的住處就沒有這么多講究。奴隸聚集的地點情況更是糟糕,一旦有人生病,整個坊都要關(guān)閉。 郅玄從史書上了解過,從初代西原侯就國,西都城曾兩次搬遷,不是因為戰(zhàn)火,而是城內(nèi)的情況不再適合居住,不得不搬走。 據(jù)府令稱,郅縣的情況已經(jīng)算好,有許多小國,城內(nèi)連排水溝都沒有,從立國至今,國都不知搬遷過幾回。 類似的情況古已有之,中都城都有過遷移歷史。 鑒于此,郅玄決定建造新城時就做好規(guī)劃,該有的設(shè)施必須要有,無法和后世相比,也不能像如今這般,一到夏天就污水橫流,整座城都被難聞的氣味籠罩。 牛車繼續(xù)行進,待到城門前,輪值的卒伍迅速打起精神,目送郅玄的車駕離開,隨即垮下肩膀,變得無精打采。 天氣太熱,即使站在陰涼處,也驅(qū)散不了難捱的悶熱。好在城頭存放有大量清水,實在熱得受不了,取一瓢從頭上澆下去,總能緩解幾分。 出了城門,四處可見庶人和奴隸搭建的草棚。其中大部分空空如也,主人都在工地和林場干活。少部分冒出煙氣,留守的老人孩子守著鍋灶,將燒沸的水倒進罐子里,在屋角放涼,方便干活的人回來飲用。 穿過大片草棚,綠色的農(nóng)田映入眼簾。 田中的莊稼已經(jīng)掛穗鼓漿,秋收時,就會變成黃燦燦一片。 郅玄讓駕車者放慢速度,喚來幾名蹲在田邊的庶人,詢問今年夏種情況。 幾人被帶到郅玄面前,都十分緊張,有些手足無措。最后是一名年長者開口,道今年天熱,好在不缺水,畝產(chǎn)應該和往年不差多少,粟麥還能多上少許。 聽到老人的話,郅玄在心中估算,得出數(shù)字,不由得皺眉。 由郅地往年的產(chǎn)量推斷,今年一畝田至多能收一百五到一百六十斤左右。想要養(yǎng)活郅地目前的人口,這些糧食遠遠不夠。開荒勢在必行,改良農(nóng)具和培育糧種也要抓緊。 賞賜過回話的庶人,車駕繼續(xù)前行。 郅玄本想去工地,中途又改變主意,命隊伍調(diào)轉(zhuǎn)方向,去往桑醫(yī)和巫醫(yī)的藥田。 抵達封地不久,郅玄就兌現(xiàn)承諾,專門劃出一塊土地供兩人種植藥材,還賜給兩人各五名藥仆。 為了栽種和培育草藥,兩人廢寢忘食,甚至在田邊結(jié)廬,搭建起草屋,很少再回到城內(nèi)。 郅玄來得突然,兩人沒有預料,此刻都在田里頂著太陽插下木桿,方便藥藤攀爬。 幾名藥仆跟在兩人身邊,手里提著木桶,桶里既有清水,也有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渾濁液體,主要是野獸的血液混合切碎的內(nèi)臟。 有藥仆守在田邊,驅(qū)趕覓食的雀鳥,望見郅玄車駕,立刻撒丫子朝田里跑去。 “公子駕臨!” 桑醫(yī)和巫醫(yī)抬頭看了一眼,各自加快手上動作,將最后一根木桿插下,交代過藥仆,就前后走到田邊,從木桶里舀水洗掉小腿和腳上的泥土。 “見過公子。”兩人整理外袍,穿上鞋子才上前行禮。 郅玄讓兩人起身,隨后走下牛車,站在田頭,望向用木柵欄隔開的四塊藥田。 桑醫(yī)向郅玄介紹,其中兩塊是按照郅玄要求載種蒜姜等種類,大部分已經(jīng)成活。余下兩塊則是他和巫醫(yī)自行尋找,耗費不少心力才搜集到的草藥。 “公子請看,此類藥藤還引來蜂群。” 郅玄順著桑醫(yī)所指看去,果不其然,在大片開出小花的植物旁,懸掛著一個西瓜大的蜂巢。不時有蜜蜂飛進飛出,偶爾還有幾只蝴蝶經(jīng)過,顯然都是被花蜜吸引。 郅玄認不出藤蔓的種類,倒是在藤蔓旁看到幾株熟悉的漿果,青色的果子不到黃豆大小,成串掛在一起,等到夏末才能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