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無。”原桃回道。

    “未詢問府內(nèi)事？”

    “沒有?！苯忝脗z一起搖頭。

    羊夫人沒有再問，將竹簡和刀筆放到一邊，示意兩個女兒自去分郅玄送出的金飾，順便照看公子鳴，別讓他吃多了積食。

    “母親，這是兄長送您的。”原桃和原鶯各捧出一盒金飾。

    即使羊夫人見多了奇珍異寶，乍一看滿盒金光燦燦，仍不免被晃了下眼。

    拿起一枚雕刻成花型的金簪，感嘆郅玄心思獨(dú)到的同時，羊夫人覺得自己愈發(fā)看不懂這位嫡公子了。

    此次會獵結(jié)束，郅玄攜戰(zhàn)功歸來，在軍中聲名鵲起，國人中多是稱贊之語。這樣的大好形勢，加上中軍將支持，正可借機(jī)而上問鼎世子之位。萬萬沒料到，他竟要離開西都城，前往郅地就封！

    莫非他沒有想過，放棄這次機(jī)會，公子康和密氏未必會讓他等到下一次。

    那是以退為進(jìn)？

    羊夫人想了片刻，又覺得不太可能。

    左思右想，實(shí)在想不出一個答案，在國君府近二十年的羊夫人，破天荒陷入困惑。

    不過，因?yàn)樵L的事情，她欠郅玄一個人情，難得對方開口，又送上重禮，她沒有推脫的理由。這件事并不難辦，關(guān)鍵在于國君。只要國君點(diǎn)頭，郅玄馬上就能離開西都城。

    “來人！”

    打定主意，羊夫人喚來婢女，低聲吩咐幾句。兩個女兒今天出府，回來后又十分張揚(yáng)，她有七成篤定，國君今晚會召她。

    果不其然，傍晚有侍人傳話，西原侯召羊夫人和兩位女公子。

    侍人走后，羊夫人立即梳妝打扮，發(fā)上多出一枚郅玄送的金簪。原桃和原鶯按照母親的吩咐，也換上兩件新的金飾。

    公子鳴被乳母抱在懷里，有些昏昏欲睡。在羊夫人回來之前，他和乳母都要留在內(nèi)室，看顧的婢女侍人也要寸步不離。

    “記住我的話，君上問起，你二人只道公子玄親切，其余不必多說?！毖蚍蛉硕诘?。

    “諾！”

    原桃原鶯齊聲應(yīng)答。

    一切準(zhǔn)備就緒，侍人來請，羊夫人留下公子鳴，帶著兩個女兒離開居處，一同去往正殿。

    第二十四章

    羊夫人受寵，比起其他兄弟姊妹，原桃和原鶯有更多機(jī)會見到西原侯。雖然姐妹倆的寵愛不如公子鳴，卻能讓她們遇到西原侯問話不會慌張，基本能夠?qū)Υ鹱匀纭?/br>
    如羊夫人所料，西原侯召母女三人前來，主要為詢問今日之事。

    之前郅玄一車車送禮，國君府內(nèi)諸夫人皆有，連密夫人都沒落下。

    公子玄為國君嫡子，諸夫人身為妾，禮制約束下，再不情愿，收禮之后也要回禮。國君府內(nèi)不方便，就派人告知家中，由各氏族出面回禮。

    據(jù)說密夫人關(guān)起門來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奈何形勢所迫，不得不捏著鼻子通知家中，由密氏代為送出數(shù)匹絹，還特意叮囑要瞞著公子康。

    無奈她失寵日久，公子康還被國君責(zé)罰，消息豈能瞞得住。

    羊夫人無意在小事上動手，不代表別的夫人會隨意揭過。

    在密夫人受寵的時候，她沒少打壓旁人，背靠密氏又生下國君長子，說她囂張跋扈也不為過。如今一朝跌落，遲遲沒有復(fù)寵的跡象，昔日被她打壓同她結(jié)仇之人，自然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jī)會。

    哪怕不能讓她傷筋動骨，也要讓她嘗嘗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在有心人的布置下，關(guān)于公子玄的消息總是會一字不落傳入公子康耳中。此次郅玄大手筆送禮，狀似結(jié)交氏族為自身造勢，非但不會隱瞞，甚至還要添油加醋。

    公子康心中焦急，奈何責(zé)罰在身，不能踏出府門半步。暴怒之下屢次殺傷侍人婢女，猶如一頭困獸。

    密夫人比兒子更急，給家中帶話，卻被密武告誡不要輕舉妄動。

    “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多嗎？”

    麻煩？

    事情到今天地步，全成她一人之過？！

    密武未必是這個意思，奈何密夫人鉆了牛角尖，一時間想不開，怒上心頭，竟被生生氣病了。雖然沒病多久，還是被看了好大一場笑話。

    和密夫人不同，對郅玄送出的禮物，羊夫人欣然收下，更讓兩個女兒親自登門拜訪，清清楚楚表示出交好之意。

    她的舉動讓很多人不解，也讓部分人陷入深思。

    莫非是羊皓有什么動作？

    可羊夫人生有公子鳴，西原侯尚在壯年，羊氏大可以等公子鳴長大。此時投向公子玄，無論如何說不通。

    無視眾多目光，羊夫人依舊我行我素，羊皓也無意透出半點(diǎn)口風(fēng)，索性讓事情繼續(xù)模糊，任由他人去猜、

    這樣的行事做派，倒是同之前的郅玄有異曲同工之妙。

    西原侯知曉羊夫人的舉動，也生出不小的疑惑。這次召母女三人前來，既為詢問兩個女兒過府之事，也想借機(jī)弄清楚羊夫人及她背后的羊氏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有羊夫人之前叮囑，原桃和原鶯說話時滴水不漏，只道郅玄態(tài)度可親，十分照顧兩人，送給她們不少首飾，很讓她們開心。

    “兄長待我甚好。”

    “兄長府上的糕甚味美?！?/br>
    “兒頭上金飾是兄長所給，漂亮稀奇，兒在城內(nèi)從未見過?！?/br>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zhuǎn)到糕點(diǎn)和首飾上。

    姐妹倆這神來一筆，著實(shí)讓西原侯沒法再問下去。他問郅玄，女兒說糕甜：他問談話，女兒說首飾好看。

    小姑娘喜歡漂亮的首飾、好吃的糕點(diǎn)，再尋常不過，本就無可厚非。加上羊夫人又在一旁，西原侯也不好板下面孔，一時之間就像是吃了滿口酸棗，明明酸得要命，還要強(qiáng)做鎮(zhèn)定咽下去。

    看出西原侯的不愉，羊夫人微微一笑，開口道：“君上，妾無甚見識，唯觀公子玄頗類君上當(dāng)年。”

    “哦？”西原侯轉(zhuǎn)過視線，目光不明。

    “嘗聞立國之初，初代國君代人王牧守邊境，派諸子就封，八位公子皆戰(zhàn)功彪炳，每歲清掃戎狄，令胡不敢犯。”說到這里，羊夫人故意頓了頓，笑意盈盈，眸如秋水，愈發(fā)顯得嫵媚，“君上英明勇武，數(shù)年清掃戎部，公子玄初戰(zhàn)既斬酋首，可見原氏英武血脈相承，妾賀君上！”

    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不只夸贊了西原侯父子，更是推崇原氏文治武功。

    說話時，羊夫人貌似不經(jīng)意扶了扶發(fā)上的金簪，耀眼的金光映入西原侯眼底，讓他有瞬間的恍惚。

    換做沒受傷之前，羊夫人這番話定會讓他心情喜悅。早年間的戰(zhàn)功一直讓他引以為傲。

    然而，過去終究是過去。

    現(xiàn)如今，羊夫人的話非但沒有讓他高興，反而提醒了他，當(dāng)他的兒子逐漸成長，開始追上他的腳步甚至超過他時，他所掌控的一切就開始松動。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羊夫人都是在為郅玄說好話，借在國君面前美言，感謝他送出的重禮以及對自己兩個女兒的禮遇。

    將她這番話傳于國內(nèi)，沒有任何人能挑出丁點(diǎn)問題，更會對她敬重原氏發(fā)出贊嘆。

    西原侯卻不同于任何人。

    作為一個掌握軍權(quán)又失去的諸侯，他多年cao控政權(quán)，對手中的權(quán)力有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把持和渴望。

    他多年不立世子，不帶兒子會獵，未嘗不是對失去權(quán)力的擔(dān)憂。

    郅玄在會獵中立下大功，歸來后名聲大噪，受到國人稱贊，已有了被推立為世子的資本。

    一旦朝堂上有人提起，西原侯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

    朝堂上遲遲沒有聲音，除了西原侯的壓制，也有密氏的手段在里面。

    宴會上西原侯對公子康的處置，讓密武意識到危機(jī)，無論如何，他都要阻攔郅玄成為世子。殊不知，情急之下忽略了國君的心思，成為對方手中的一把刀。

    羊夫人身在國君府，深諳西原侯的脾氣，更能猜出他的心思。

    若說之前她還為郅玄不肯再進(jìn)一步感到疑惑，如今面對西原侯，察覺到他對兒子成長的態(tài)度，心下不由得一凜。

    難怪郅玄沒有借機(jī)而上！

    摸不準(zhǔn)西原侯真正的心思，貿(mào)然在朝堂上發(fā)出聲音，別說是登上高位，怕會被國君視為敵人！

    這個想法很不可思議，偏偏相當(dāng)真實(shí)。

    羊夫人既感到失望又十分慶幸。

    失望于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令她傾心過的男人，竟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慶幸的是公子鳴還小，西原侯再是猜忌也猜忌不到一個孩童身上。

    室內(nèi)燭火輝煌，羊夫人始終在笑，氣質(zhì)溫婉，垂首時現(xiàn)出一小段脖頸，白皙細(xì)膩，帶著道不盡的魅惑。

    西原侯卻無心美人，在兩個女兒離開后，留下羊夫人，卻沒有更多動作，僅是同榻而眠，沉默想著心事。

    戰(zhàn)功，就封，御邊逐胡。

    羊夫人的話觸碰到他的痛處，卻也讓他豁然開朗。只是這道旨意如何下，還需從長計議。

    對于國君府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郅玄尚不知曉。在他看來，借人情和重禮請羊夫人幫忙，對方?jīng)]有一口拒絕，想是事情可為，他靜等消息即可。

    接下來一段時日，郅玄依舊宅在家中，在外人看來是無所事事，唯有身邊的人知道他每天有多忙。

    為建設(shè)封地，他需要作出詳細(xì)規(guī)劃，沒有人可以商量，一切都只能自己來。

    每當(dāng)走進(jìn)書房，看到堆積如山的竹簡，郅玄就是陣陣頭疼。難怪氏族要招攬大量屬官門客。這么多的工作壓下來，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會熬出黑眼圈。

    無奈的是，他現(xiàn)在沒辦法招攬大量屬官。

    名聲雖有，實(shí)力卻虛得很，放出招攬人才的消息，未必有人肯來。

    假使有人來，問題同樣不小。屬官投靠氏族往往都是拖家?guī)Э?，要么不來，來就是全家乃至全族。投奔的人才多了，他未必能養(yǎng)得起。

    人來了卻沒飯吃，豈不是詐騙嗎？

    想到這個可能，郅玄莫名覺得臉疼。無論如何，臉皮可以厚，但絕不能不要。

    種田之路任重而道遠(yuǎn)！

    翻開一卷竹簡，看著寫到一半的計劃，郅玄不由得嘆氣。

    一天十二個時辰，他頂多睡兩三個時辰，即使有桑醫(yī)的補(bǔ)藥，人也有些撐不住?？墒虑橛植荒懿蛔觥?/br>
    一天天地埋頭苦干，上輩子也沒這么累過。

    說好的腐朽封建奴隸主呢？

    就這？！

    在郅玄的嘆氣聲中，桑醫(yī)興沖沖趕來，道是之前栽種的藥材大多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