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3節(jié)
密氏驕橫已久,公子康有密氏撐腰,家中婢仆也自覺高人一等。如今被侍人斥罵,撕下臉皮丟在地上踩,如何能忍? 為首之人來不及阻攔,眾仆一擁而上,將郅玄派來的侍人全部包圍,二話不說直接動手。 “公子,出事了!” 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府令立即上報公子康。 “豎子欺人太甚!” 密紀恰好來見外甥,聽聞此事,當即怒不可遏,一拳砸上桌案,抄起長劍直沖向府外。 等密武得知消息急匆匆趕來,密紀已命家仆拿下眾人,抓起一個出言不遜的侍人就要取其性命。 “住手!”密武顧不得許多,未下牛車就發(fā)出高喝。 密紀愣了一下,被他抓住的侍人趁機向前,鋒利的長劍劃過脖頸,只差半寸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密紀反應過來,立即丟開侍人。 一切仍是遲了。 踏步聲傳來,兩隊巡城甲士出現(xiàn),手持長戟,正向混亂處包圍過來! 第三章 巡城甲士來得太快,密氏兄弟和公子康均措手不及。 彼時,公子康府外聚集大量國人,其中不乏各氏族探聽消息者,察覺情況變化,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回。 各家家主反應不一,有人繼續(xù)觀望,有人深思背后謀劃,也有人打算推波助瀾,將事情進一步鬧大。 前兩者不提,第三者包含多方勢力,或是不滿密氏和公子康,或是想進一步損害公子玄的名聲,亦或不喜雙方想要一石二鳥。 究其根本,國君只有一個嫡子,庶子卻非公子康一人。既然密氏率先打破規(guī)則,想推公子康上位,別的家族自然能仿效而行。 誰言后來者不能居上? 一件貌似簡單的事情,隨著越來越多的勢力插手,很快變得錯綜復雜。 密武料定事有不妥,密氏恐將陷入困局,對公子玄愈發(fā)惱恨。 令人意外的是,粟虎始終按兵不動,除了派人打探消息,并無任何舉動。 這讓許多人看不明白。大好的機會,他竟無所作為?還是說,這背后有什么更深層次的謀劃? 不等各家家主想明,國君突然傳下旨意,強行按下這場風波。 “各自歸府,公子玄罰金三十,閉門二十日。公子康罰金五十,閉門二十日。” 旨意中未提密氏,也未提事情的前因后果,更沒說誰對誰錯,直接對兩個兒子進行處罰,算是各打五十大板。 表面看似公正,卻讓公子康極其不平。 使詭計的是公子玄,不依不饒的是公子玄,命侍人在他府前鬧事的是公子玄,他什么都沒做,憑什么跟著一起受罰? 何等不公! 這讓一向自視甚高的公子康憤懣不滿,想要當場發(fā)作,卻被密武用力拉住。脾氣暴躁的密紀也一同阻攔。 密氏兄弟驕橫跋扈不假,終歸不是傻子。 密夫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兩人仔細想一想,也能明白幾分。 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國君表明態(tài)度,身為兒子,公子康絕不能頂撞,否則必當埋下禍患。 公子康滿心郁憤不得發(fā)泄,面色自然不會好看。傳旨之人面上不顯,暗暗記下每個細節(jié),只待回去后上稟國君。 國君親自處罰兩個兒子,巡城甲士自當撤回。 各家奴仆隨人群散去,很快不見蹤影。 不到片刻時間,公子康府前只剩下侍人、婢女和引發(fā)混亂的家仆。 “公子,這些人當送還二公子?!泵芪溟_口道。 公子康正滿心憋氣,聽聞此言,臉色瞬間漲紅。如非記得眼前是他舅父,想登世子之位還要仰賴對方,他必會當場拔劍。 身為國君長子,母家勢力舉足輕重,他即使不為嫡,自幼也是受盡恩寵,一度不將郅玄放在眼中,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公子,聽我一言。”密武繼續(xù)勸說,“今日之事不尋常,勿要令國君不喜。” 一言猶如冷水潑在公子康頭上,他漸漸冷靜下來。 偏在這時,幾輛騾車慢悠悠行來,停在距府門不遠的石墩旁。趕車人紛紛跳下,俯地行禮,口稱是奉公子玄所命,帶回侍人婢女。 “帶回去?”公子康剛剛壓下去的火氣瞬間又被挑起。 密武忙拉住他,同時對密紀使眼色,不許他輕舉妄動。 趕車人再次行禮,目送密氏兄弟將公子康拽回府內(nèi),關(guān)上大門,方才站起身,將受傷的侍人扶上騾車,其余侍人也各有位置。 至于被鞭打受凍的二十人,只能跟在車后走。 天寒地凍,他們身上帶傷,又在雪中跪了許久,神智都有些模糊。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敢留下,就算是爬也要跟上隊伍。 回到公子玄府上,下場未必會好。留在這里,公子康非但不會憐憫,反而會拿他們出氣,只有死路一條! 隊伍沿長街前行,車轍足印相疊,很快被落雪覆蓋。 公子康被拽回到府內(nèi),強壓著脾氣聽密武教導。待送走兩位舅父,終于爆發(fā),揮袖掃掉案上書簡,拔出佩劍沖到院子里亂砍,嚇得婢女侍人不敢靠近,膽子小的更躲在廊下瑟瑟發(fā)抖。 “郅玄,郅玄!” 公子康憤怒咆哮,手中的劍一次接一次砍下,將院中三棵碗口粗的樹全部砍斷。 “今日之辱,他日必報!” 彼時,正聽府令上報的郅玄突然打了個噴嚏,示意府令不必擔憂,端起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眉心不自覺皺緊。 實在是太苦了。 侍人送上甜湯,郅玄飲下一口,甜味沖淡了苦味,嘴里卻涌上一股澀意,并不比之前好過多少。 “不用。” 勉強喝下兩口,郅玄不再飲甜湯,命侍人送一杯溫水,總算是壓下滿口澀意。 “公子,公子康恐不會善罷甘休?!备钫f道。 “那又如何?”郅玄咳嗽兩聲,將溫水全部飲盡,示意侍人不必再進。 今日之事既是為讓國君放心,也是他對各方的試探。雖說事情的發(fā)展和預期有些許出入,總歸不是偏差太多。 他已經(jīng)死過一次,難得上天又給他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他都要好好活著。不求長命百歲,至少要壽終正寢。 公子康是否記恨,對他而言問題不大。 他不想死,公子康不會放棄對權(quán)位的追逐,兩人注定是不死不休的政敵。你死我活的關(guān)系,多恨一分少恨一分又有何妨? 今天這點委屈算什么? 認真計較起來,讓對方委屈的日子還在后頭。 相比公子康,他更關(guān)心各氏族家主的態(tài)度。 就目前來看,還算讓他滿意。 國君暫時不想舍棄唯一的嫡子,中軍將就不會改變立場。密氏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下手,多數(shù)氏族家主保持壁上觀,數(shù)年之內(nèi)他應該性命無礙。 當然,前提是他不犯蠢。 身為一名成功的商人,經(jīng)歷過家族內(nèi)部的爾虞我詐,縱然是換個地點,換上一批對手,郅玄自忖可以應付,頂多是費力些。 不求大功,戴上幾張面具,保命不成問題。 郅玄有些出神,府令以為他病體虛弱,愧疚不該讓他如此費神。 “公子初愈,理當多休養(yǎng),仆該死!” 看出府令的自責,郅玄擺擺手,讓他不必如此。 “君上令我閉門,正好養(yǎng)病。你親自將罰金送去,回來就閉府,無論誰來都不見。至于帶回來的那些人,分開關(guān)起來,告訴他們,將知道的事情說出來,我或許會饒他們一命?!?/br> 知道的是什么,郅玄沒有明言,端看這些人知道什么,又能拿什么換取自身性命。 國君府內(nèi),西原侯坐于案后,一邊聽侍人上稟,一邊擦拭手中長劍。 劍身長三尺三寸,出鞘鋒芒逼人。劍柄為一臥虎,兇猛駭人。堪稱神兵利器。 此劍乃人王賜給第一代西原侯,后經(jīng)三代傳至他手,視為國君象征。 同樣的王賜劍,世間僅有四柄,除他手中所持,分屬北安侯、東梁侯和南幽侯,象征四大諸侯,代中都人王牧守四方。 西原侯一遍又一遍擦拭劍身。 歷經(jīng)歲月,長劍依舊鋒利,橫起劍身,能清晰看到映于寒鐵上的雙眼,幽暗、森冷。 侍人稟報完畢,匍匐在地不敢出聲。 殿內(nèi)有炭火供暖,卻不見半絲煙氣。 涂有青漆的地板微熱,侍人卻半點感受不到,只覺得寒意森森,冷徹骨髓,牙齒都在磕碰。 “起來。”西原侯終于出聲。 侍人如蒙大赦,不敢站起身,用膝蓋退出殿門。 少頃,國君召羊夫人。因其所出公子年幼,尚未別府獨居,自然被召到君前。 羊夫人不如密夫人美貌,但性情柔婉溫順,極能迎合君心。不過片刻,就有笑聲從殿內(nèi)傳出。守在殿外的侍人遞換眼色,全都明了,羊夫人應會受寵一段時日。 至于密夫人,只要密氏不倒,公子康仍在,國君身邊總會有她一席之地。至于過得好與不好,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國君寵愛羊夫人和公子鳴的消息傳出,在西都城內(nèi)并未掀起多大波瀾。 公子康和公子玄閉門,密氏偃旗息鼓,羊氏總是差些火候。加上中軍將粟虎坐鎮(zhèn),城內(nèi)很是安穩(wěn),縱然有人想挑起事端,也是投鼠忌器。 這段日子里,郅玄專心調(diào)養(yǎng)身體,切實執(zhí)行國君的旨意,關(guān)閉府門,誰來都不見。 桑醫(yī)的藥很有效,用藥五天,他的咳嗽減輕,體力漸漸恢復,開始能下床行走。精神變好之后,郅玄不再長時間臥床,命府令搬來書庫中的簡牘,每日伏案閱讀。 對于郅玄的改變,府令雖有疑惑,忠心使然,始終緘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