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狀態(tài)下，云知的高考結(jié)果遠低于父母的預(yù)期，剛過一本線兩分。重回父母身邊后，她少不了天天被指責，尤其方順琴因為懷孕脾氣變得更差，每日都要好一番找茬。也是，原本能沖刺名校掙面子的人，現(xiàn)在連一本院校能不能上都成了懸，這當然都歸結(jié)于云知的不努力，不懂感恩，以及沒用。

    云知有時會回想與云墨住的那段日子，如果那時云墨沒打電話來會怎樣？也許最后她會去住宿舍，她會拼命往死里學，用學習造一圈銅墻鐵壁，把自己和周圍隔絕開。然后呢，她表面依舊像過往一樣平靜，可她知道內(nèi)心的黑洞在與日俱增地擴大，也許堅持不到高考，這個洞就把她吞噬了。

    那段日子美好得像一個夢，可惜不夠長，她沒來得及脫胎換骨，反而加深“快樂都是短暫的”的信念。

    之后的填報志愿，方順琴又發(fā)起命令來。

    “你舅舅說了，要想當老師，就得填師范學校師范專業(yè)?！?/br>
    “我沒想過要當老師。”

    “當老師多好！有寒暑假，又好找對象?！?/br>
    “我想想?！?/br>
    “想什么？你考得這么差，你爸和我都氣死了，所以專業(yè)一定要聽我們的，這都是為了你知道嗎！”

    方順琴見云知沒被說服，也沒說話，又自顧自說起來：“隔壁那所師范學校就行，還能省點路費，等畢業(yè)有份教師的工作，多體面，到時你弟上小學也無憂了?！?/br>
    方順琴表達“好意”時從不肯好好講話，所以又一次激起云知心里的“憑什么”，但她確實因高考結(jié)果感到愧疚，加上她當時對“未來想做什么”只有一個朦朧的想法，這個想法就和她喜歡的人一樣不切實際。當時中國漫畫院校極少，云知一點繪畫基礎(chǔ)都沒有，幾乎有想法的同時就自我否決了，她退而求其次，去搜集影視或編劇專業(yè)的資料。

    等真正要填報那天，方順琴就坐在云知旁邊。云知耍了個滑頭，第一志愿就填方順琴說的那個師范大學，選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師范類，服從調(diào)劑?！?/br>
    云知查過，這個學校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是熱門，師范類是一本，非師范是二本，以她低分飄過一本線的情況，極有可能被調(diào)劑到其他專業(yè)，所以她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會被調(diào)劑到“戲劇影視”、“語言學”、“漢語言文學非師范”。

    方順琴不懂這些，只問“其他為什么都填北京的大學？”

    云知早準備好了說辭，“這些都是瞎填的，我填了服從調(diào)劑，最后肯定被這個師范學校錄取。”

    確實，云知去首都的幾率基本為零，和她內(nèi)心的小火苗一樣微弱，她很清楚知道那是更不可企及的。然后她又給方順琴解釋了一遍服從調(diào)劑的意思。

    方順琴終于抓住了重點，“你意思是不一定會被師范專業(yè)錄?。俊?/br>
    “對，不一定?！?/br>
    方順琴便又念叨她成績，云知連忙打斷：“只是不一定。其實也就多本教師資格證，不成的話也能自己考。”

    “這是你說的，到時畢業(yè)，我要看到教師資格證！”

    “好?！?/br>
    志愿的事就這么定下了。當云墨得知云知的志愿后，打電話來詢問：“你不是說要離得遠遠的？”

    “我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br>
    其實，真正的原因她也說不清楚，她知道這是一個離家的好機會，可她放棄了，她無法突破骨子里的懦弱，面臨美好下意識的反應(yīng)是“不可能”，或者說她不相信她最后能擁有美好。她知道她贏不了父母。

    就像以前有小伙伴約玩，她不用問就知道方順琴不會同意。因為在這之前，她已經(jīng)做過無數(shù)次失敗的斗爭，她也曾哭鬧過、質(zhì)問過、據(jù)理力爭過，可她的骨頭越硬，方順琴的棍棒就越硬，道德指責就越激烈。她一次次在rou體與精神的雙重打壓下敗下陣來，由激烈對抗到負隅頑抗，再到最終認清，她是不可能成功的。

    這樣漫長的馴服，幾乎就是云知的童年時光，人類最弱小的階段，即使是天生反骨的人也會被捏成“懦弱”的形狀，變成一條訓練有素的狗。每次父母的指令還未發(fā)出，云知就能精準察覺到，然后飛奔去完成。

    而這樣的親子模式也輻射在云知與外界的關(guān)系上。云知和朋友相處時，若嗅到別人的需求，就會想辦法讓對方如愿，而不考慮她自己，可這樣討好來的關(guān)系最終會崩壞，因為時間一久只有她不斷妥協(xié)，感受不到快樂，對方也覺得煩。幾段友情都這樣破裂，云知便覺得自己交不到朋友，而她也不想再交朋友。

    所以，就像以往她不再和父母提她要出去玩一樣，她不再覺得需要友情一樣，她被師范大學錄取其實是必然的。

    最終，云知被調(diào)劑到了漢語言文學，四分之一的概率她并不夠幸運，但就沒讓父母完全如愿這點，她已經(jīng)心滿意足。

    興許距離產(chǎn)生美，四年在外求學竟沖淡了云知對家的恨意，云知沒云墨幸運，又或許她早就緊閉了心門，總之大學期間她沒遇見美好的愛情，以及真摯的友情，畢業(yè)后她帶著教師資格證回到了寧市。

    這一決定不同于當年的志愿填報，云墨第一次表示明確地反對，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以至于云知至今不能忘懷。

    “云知，你想清楚了，這也是次機會。有的時候，你以為自己在外幾年變強了，以為自己能敵過環(huán)境，可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你不能。所以，在能走的時候就走得遠遠的，不，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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