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拈了一顆脫落下來的葡萄放進嘴里，酸中帶甜的口感令她瞇了一下眼……三十年后，葡萄的品種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各式各樣的甜，哪里是現(xiàn)在這種葡萄能比的？

    她沒有繼續(xù)吃，汪老太太也沒有勸她再吃，而是有些心疼地看著她說：“頭還疼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呀？”

    邵曦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邵家的餐桌上奉行“食不語”，所以她一回來正趕上飯點，晚餐席間不能說話，吃完晚飯又上樓來寫作業(yè)，邵家二老雖然知道她在學(xué)校被球砸到暈過去的事，也沒時間問她，這會兒是在關(guān)心她呢！

    邵曦笑了，上前抱著祖母晃了晃：“不疼了，只是被球砸了一下，我沒事啦！奶奶放心！奶奶最好了！”

    汪老太被孫女兒忽然的這一抱驚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小姑娘到底還是小姑娘，愛撒嬌，討人喜歡。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孫女兒的手，示意她松開，又說：“都暈過去了，哪能算沒事？還好明天星期六，只有半天課，你早點回來休息?！?/br>
    邵曦又怔了怔，星期六……半天課？不是雙休……哦，這會兒還真不是雙休，全國實行雙休要到95年才實施。

    “哦——”邵曦像個泄氣的皮球似的應(yīng)了一聲。

    “曦曦啊，晨晨哥哥今年要考鋼琴十級，他mama的意思，東客房比較大，放個鋼琴也不會太擠，譚老師來也方便行動，我跟爺爺商量了一下，你先住在小書房，等晨晨考好鋼琴十級了，你再搬過去，好不好？”汪老太軟著聲音勸道。

    邵曦愣了一下，當年還有這么個說法嗎？那當年的自己那樣鬧騰究竟是為哪般？中二少女果然不可理喻！

    “好的，其實我一個人住小書房也沒關(guān)系的，晨晨哥哥考完鋼琴十級還要備戰(zhàn)高考，我懂，沒事的！”邵曦一邊說著一邊不輕不重地給老太太捶著背。

    汪老太沒想到前幾天還為了這房間的事又哭又鬧的丫頭，今天竟然轉(zhuǎn)了性子，再被這么一伺候，心理和身體都極受用，笑得瞇縫著眼，對老伴兒說：“瞧瞧，曦曦還是很講道理的好吧？多懂事?。　?/br>
    邵征也沒想到孫女今天居然這么輕易就接受了住小書房的事，不過事情既然解決了，他自然也是高興的，看著被孫女兒服侍得閉目享受的老婆，忽然有點兒醋，于是老先生大聲干咳了一下……

    邵曦聽這一聲，朝祖母眨眨眼，嘿嘿一笑，擰身跑到老先生身邊發(fā)嗲：“爺爺——我給您按按腿！”

    邵征任教的科大在市郊，老先生買了輛二八大杠，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身體是倍兒棒，但年紀大了，腿腳到底還是吃力的。被孫女兒揉捏幾下，疲勞的肌rou在酸疼間慢慢松馳下來，老先生不禁直點頭，看著孫女兒眼巴巴瞪著自己的模樣，想夸上幾句，忽然又不好意思，最后，老爺子憋了半天，哼了一聲說：“嗯，還行?！?/br>
    邵曦噗嗤一聲笑出來，一旁汪老太嗔道：“嘁！夸夸人家都不會，曦曦，不給他捏了，來，再給奶奶捶兩下?！?/br>
    “嘿！你這大小姐脾氣……”邵老爺子一邊嚷嚷，一邊拉著孫女兒不放人。

    三人正笑鬧間，房間突然被推開，閻習(xí)和邵晨進來了。

    *

    氣氛一凝，邵老爺子先反應(yīng)了過去，沉下臉來朝邵晨叱了一聲：“怎么不敲門？這點禮貌都學(xué)不會嗎？”

    邵晨進門的腳步一頓，整個人瑟縮了一下。邵征瞪著孫子畏畏縮縮的樣子，更不高興但到底是孫子，于是就問：“干什么來了？”

    閻習(xí)絲毫沒將祖孫兩的互動放在心上，更不在意老爺子對她兒子的教養(yǎng)問題的質(zhì)疑，她滿臉帶笑地走到桌邊，對汪老太太說：“媽～這葡萄老靈了！晨晨講想帶點去給伊拉班主任林老師……”

    汪老太一愣，剛要說話，沙發(fā)里的邵老爺子唰的一下把手里的報紙放下來，冷冷地說：“干什么？我邵家的人不搞送禮走人情這一套！不給！”

    “哎喲，老先生現(xiàn)在時代不一樣了呀！大家都送的，你不送對小孩子沒好處的呀！現(xiàn)在是晨晨的關(guān)健時期，三好學(xué)生評選名額老難得咧，林老師的老公在教委工作的，只要她幫晨晨通通氣，評到個市三好學(xué)生，高考可以加20分吶！”閻習(xí)笑道。

    邵征打量了一眼站在兒媳身后的大孫子，皺眉：“三好學(xué)生？你覺得他能評得上三好學(xué)生？”

    老教授問一句，邵晨就往母親身后躲一寸，可憐他高挑瘦削的母親并不能將他肥碩的身材完全擋住。

    閻習(xí)依舊笑說：“評得上，我們晨晨的成績特別好的，智商這一點是遺傳你們二老，這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啦！”

    這句話到底說得二老很是舒坦，神色也放松了些，但邵征還是沒有松口：“既然他有這個能力，就憑本事去爭這個三好學(xué)生，托什么人情？”

    閻習(xí)沒料到要一串葡萄居然這么困難，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說：“只是送點東西答謝一下老師嘛，畢竟人家老師也挺辛苦的……”

    邵征哼了一聲：“做老師的誰不辛苦？那是工作，是本分！你不要侮辱人家老師！而且邵家沒有阿諛諂媚的習(xí)慣，做學(xué)問不是經(jīng)商，甜言蜜語沒用?！闭f完站起來，淡淡說一句：“我要休息了，你們下去吧?！闭f完就要起身。

    邵曦連忙扶著老爺子站起來，送到老先生進洗手間關(guān)了門，才到一旁坐下，這件事與她無關(guān)，但是現(xiàn)在離開動靜太大，不如坐下來，默默吃瓜……

    *

    閻習(xí)見老爺子下了逐客令，到底不敢跟邵征對著干，求助地看了汪老太太一眼，可憐兮兮地叫了聲：“媽——我這也是為了晨晨好呀！”

    汪云溪到底是寶貝孫子的，她朝衛(wèi)生間方向瞪了一眼，然后扭頭朝邵曦笑著柔聲問：“曦曦，把這些葡萄給晨晨哥哥好不好？”

    “好呀！”邵曦笑瞇瞇地應(yīng)聲。

    大約是她答應(yīng)得太爽快，就連閻習(xí)都驚訝得睜大了眼，“哎呀！小姑娘忒懂事體了！謝謝儂哦！”一邊說著一邊喜笑顏開地將大半盤葡萄端在了手里。

    汪老太太的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開口說：“等一下，剛剛徐阿姨洗好葡萄不是給你們送下去一掛嘛？這是打算全部送給那個林老師了？”

    閻習(xí)剛要開口，邵晨搶著開口：“送下來的葡萄我們吃過了！覺得好吃才決定送給林老師的?！?/br>
    汪老太笑了：“嗯，動過口的送人是不大好，這串我們都還沒動過，你拿去送人好了，讓徐阿姨把剩下的拿上來?！蹦┝搜a了一句，“你爺爺還沒嘗過呢。”

    閻習(xí)狠狠瞪了兒子一眼，扭頭對婆婆賠笑：“好的，我馬上讓徐阿姨端上來?！闭f完，帶著兒子要走。

    汪老太又說：“既然說了東廂房給晨晨住，那就讓晨晨早點搬上來，房間都收拾好這么久了，空關(guān)著又要落灰，徐阿姨年紀大了，不要給老人家添麻煩。”

    閻習(xí)再次應(yīng)了聲，將手在的葡萄塞進邵晨手里，拽著兒子出了門，門要關(guān)未關(guān)之際，邵曦聽到一記清脆的巴掌聲……

    汪老太年紀大了耳朵不太靈，沒有注意到，但邵曦卻忍不住顫了一下，她知道，邵晨又挨打了。

    *

    邵曦默默圍觀完祖母大人對閻習(xí)的這一通連消帶打之后，茅塞頓開——

    上輩子她剛回海市時滿腦子都是要在爺爺奶奶面前爭寵，要跟邵晨這個邵家嫡長孫別苗頭，費盡心思折騰。

    可是她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哪兒是閻習(xí)的對手，不但沒有把邵晨比下去，反而惹得兩位老人對她心生厭惡，更因為把心思都花在宅斗上，根本無心學(xué)業(yè)，結(jié)果高三被學(xué)校以怕影響升學(xué)率為由勸退，把邵老爺子氣得差點兒住院。

    而邵晨卻在邵老爺子的嚴格教導(dǎo)下，考進了老爺子任教數(shù)十年的科大，幾年后，科大與數(shù)家海市專科學(xué)院地合并，成立了海大，入選為華國第一代211院校，轉(zhuǎn)眼就了名校大學(xué)生……

    所以，邵曦想來想去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別折騰。

    老邵家什么都不缺，為什么要給自己的人生增加難度呢？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邵曦在海市，在邵家都是一個人，去跟邵春生一家爭所謂的苗頭，本身就很荒唐，吃瓜它不香嗎？

    邵曦為自己找到了此生的目標：“當一只努力吃瓜的漂亮咸魚”

    什么？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努力逆襲，走上巔峰？

    邵曦晃了晃自己存貨不多的腦袋，看著自家位于海市第一黃金地段的花園洋房——不，她已經(jīng)在巔峰上了。

    *

    上輩子被桃源高中勸退之后，邵老爺子氣得不輕，但孫女總不能就這么不念書了，于是讓邵春生找人脈拉關(guān)系，最后把邵曦送進了一所私立高中，在那所學(xué)校里都是所謂的有錢人的孩子。

    邵曦覺得很開心，私立高中沒有繁重的功課，主張快樂學(xué)習(xí)，沒有備考壓力，整天高高興興的和同學(xué)們聊明星，聊穿著打扮，吃喝玩東，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她還因此覺得大伯對自己真好！

    直到許多年以后，邵曦才知道有個詞叫捧殺。

    *

    周六最后一堂課是體育課，幸運的沒有被主課老師占用，體育老師領(lǐng)著全班學(xué)生跑了個400米之后，就讓學(xué)生們各自去體育器材筐里挑喜歡的器材，然后宣布自由活動了。

    體育器材筐里的各種球拍是最先被搶光的，然后就是跳繩，毽子，男生則搶走了籃球，最后筐里就只剩下了給人拍著玩兒的小皮球，高中生對此嗤之以鼻。

    邵曦自然是沒有朋友一起玩的，轉(zhuǎn)到這所學(xué)校這一個月來，她每天跟班上的同學(xué)說不到十句話，學(xué)生們從一開始的好奇，到后來的習(xí)以為常，漸漸地將她當成了隱形人。

    此時邵曦也沒有主動去和同學(xué)們打成一片的意思，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回不去那種真正的青春的狀態(tài)，人生回檔了，記憶沒有……她不可能跟這些真正的少男少女們成為朋友，她知道得太多了，很難說這是幸福還是痛苦，邵曦也說不清，只能承受。

    *

    “邵曦。”叫她的是體育老師陳光。

    邵曦扭過頭，看向這位男老師，她對自己少年時的師長幾乎沒有多少深刻的記憶，這位體育老師也是，但對方是老師，邵曦還是朝對方禮貌微笑著問：“陳老師，有什么事？”

    陳光有點恍惚，眼前的女孩子笑起來很好看，在陽光下甚至可以用嬌艷來形容，可是不知為什么，他卻覺得女孩的笑容里絲毫沒有學(xué)生該有的敬畏或討好……這讓他不太舒服。

    “你頭發(fā)是怎么回事，學(xué)校不許燙頭發(fā)的，你們班主任沒有告訴你嗎？”陳光嚴肅地說道。

    女孩滿頭的卷發(fā)如同起伏的黑色波浪一般，奔放恣意，是外面那種不正經(jīng)的女人才會做的發(fā)型！

    邵曦忽然就想起了這個老師，許多年過去了，學(xué)生時代的老師都已經(jīng)記憶模糊，但是她依然記得，當年有一個男老師說她私自燙發(fā)，她解釋自己是天然卷發(fā)時，卻被那男老師嘲笑，認定她撒謊，并且逢人就說，傳得整個年級的師生都知道了這件事。

    雖然沒有受到□□上的霸凌，但是那種走到哪兒都被人側(cè)目，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這也是后來邵曦被勸退時毫不難過的原因，祖父母以為她的無所謂是不想學(xué)好，但邵曦卻只覺得一身輕松。

    *

    “這是天生的卷發(fā)，我爸爸，我爺爺都是卷發(fā)，關(guān)老師也知道的。”邵曦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前世的她無法想像這樣一個形象高大可靠的男人竟然會是個口無遮攔的大喇叭，但現(xiàn)在她知道了，并且立刻豎起了防御。

    陳光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女生沒有認錯，竟然還敢反駁，他覺得自己的老師尊嚴被冒犯了，他盯著女孩卷曲的長發(fā)又看了兩眼，滿臉不信：“天生的？你別瞎說，我會去問你們班主任的，要是你騙人，學(xué)校會請你家長來?！?/br>
    邵曦點點頭：“哦，好的。”

    上輩子她被這句話嚇得立刻向老師道了歉，被對方認定是燙了發(fā)的心虛，雖然沒有叫家長，但是卻到處宣揚開了……那就叫家長好了！她說完便轉(zhuǎn)向教學(xué)樓走去……

    “等一下！”陳光不樂意了，“誰讓你走了？我說你可以走了嗎？”

    邵曦莫名：“您不是說去問班主任，找家長來嗎？”

    陳光瞪眼，卻一時間又說不出話，“我沒讓你走，你一個人自說自話就走了，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邵曦微怔了一下，她意識到這個男老師是打定主意要找自己的茬了，想到上輩子這人的所做所為，不由也來氣了，她轉(zhuǎn)回身認真說：“陳老師，是你懷疑我燙頭發(fā)，要找我班主任問的，我聽你的話準備去找班主任了，你又不讓我去，還說我態(tài)度不好……我該怎么做才叫態(tài)度好？”

    “嘿！你這個……好！你跟我到教導(dǎo)處去！叫你家長來！我要問問你家大人，平時是怎么教你的！”陳光大怒，伸手去抓邵曦的手臂。

    邵曦退后一步，大聲說：“好的，我跟你去，你不要碰我?！笨粗腥顺约荷斐鍪值乃查g，她感到后背都泛起了涼意，男性的接觸令她下意識的產(chǎn)生恐懼。

    第3章 重生了也依舊是個窮*

    邵家離桃源中學(xué)非常近，這時候閻習(xí)和邵春生都還在上班，家里只有汪云溪汪老太太一個人在，于是老太太接到學(xué)校的電話后，不過十來分鐘就到了。

    老太太穿著緞面兒的酒紅色旗袍，拎著黑色的小手包，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戴著太陽鏡走進教導(dǎo)處的時候，教導(dǎo)主任愣了一下，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眼站在角落里一臉平靜的女孩……

    “我是邵曦的奶奶，請問她做了什么惹老師生氣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蓖粼葡卵坨R，露出微微笑著的眉眼，柔柔地說道。

    “邵奶奶是吧……”陳光上前就要開口。

    “我姓汪，退休前也是教書的，你也可以叫我汪老師的?！崩咸Σ[瞇地說。

    陳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老太太：“哦……”

    “老師，你貴姓?。俊蓖衾咸χ鴨?。

    “我姓陳?！?/br>
    “哦，陳老師啊，那么，我們曦曦做了什么違反學(xué)校規(guī)定的事情了呀？”汪老太太問。

    “她……”陳光瞪著邵曦，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好像……這個女生也沒有明確違反學(xué)校規(guī)定的舉動，只是自己不爽對方的態(tài)度……哦，對了態(tài)度！于是他把在cao場上發(fā)生的事前前后后說了一遍。

    汪老太聽得認真，一邊聽還一邊適時地點頭，嗯一聲，顯得格外投入。

    邵曦心里一涼。

    *

    上一次，她除去說了句自己卷發(fā)是天生的之外，沒有再為自己說過一句話，陳光也沒有拉她到教導(dǎo)處，更沒有叫家長，邵曦不知道現(xiàn)在這樣的發(fā)展會是什么結(jié)果，看奶奶這反應(yīng)，自己大概也得不到什么保護了吧……

    “哦，陳老師辛苦??！”汪云溪老太太認真聽完了陳光長達三分鐘的聲討之后，說了這句話?！拔衣犇f了這么多，就是因為曦曦的頭發(fā)卷是吧？哎呀，她天生就是小卷毛，跟她爺爺一樣的，是遺傳！她小時候呀！像個洋娃娃一樣的，抱出去人家都以為是外國小孩……”然后汪老太太在陳光和教導(dǎo)主任面前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孫女的往事，直把兩人說得不耐煩了才停下來，問了句，“這個，不算違反校規(guī)的吧？”

    陳光已經(jīng)懵了，教導(dǎo)主任反應(yīng)快一點，連忙點頭：“是是，沒有違反校規(guī)，不過……陳老師的意思是，邵曦在課堂上不尊重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