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過國內(nèi)節(jié)日的時候還不覺得，但現(xiàn)在在這個英國格外熱鬧的夜里，鄧川反倒奇怪地生出來一點思鄉(xiāng)之意。

    徐薇早在七個小時之前和她道過晚安，她們之間的情緒連同著時間都不同步。鄧川惆悵地捧著手機，給她發(fā)信息：想你了。

    發(fā)完這句短短的話，她抬起頭朝那幅垂墜著的淺紫色窗簾望了一眼，知曉那后頭是一堵斑駁的墻。

    蘇眠的屋子沒有窗戶，看不見被新年煙花映亮的天空，也看不見月光，鄧川由此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沒有窗戶是多么殘忍的一件事，這些事實和這些日子里積攢著的情緒在她心里涌動，讓她甚至想對著徐薇吟兩句詩。

    詩人般的心緒維持了很久，但她最后還是什么也沒發(fā)。

    人在長大的過程中，會慢慢懂得，有太多太多的話，太多太多的情緒，是很難說出口的。

    鄧川對著打字框里閃動的光標出神了好一會，嘴角抿成一條線，側面看上去很是凝重，連蘇眠都察覺到了。

    蘇眠還沒問出口，鄧川就按熄了手機屏幕，一抬手關掉屋里的燈，裹著被子在床的一側躺下來：睡覺！

    語氣不像是在說晚安，到像是在給誰打氣。

    。

    圣誕節(jié)一過，元旦很快就到了。鄧川總算又等到一個跟徐薇同步的節(jié)日，她這天心情格外的好，連蘇眠都感受到了。

    鄧川元旦之后就要離開倫敦，念及這一點，她掛著相機出了門，走到街上給徐薇拍了好多照片，甚至還錄了一段短短的視頻。視頻里鄧川扎著馬尾，眉眼彎彎地在倫敦剛剛下過雪的晴天里沿著街道走，路上人來人往，她舉著相機很冒傻氣自言自語，力圖要把她眼中的世界全方位無死角地借著鏡頭給徐薇展示。

    徐薇看了她傳過來的這個視頻好多遍。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鄧川的臉上，她感受到鄧川的意圖，這是小朋友視角里見到的世界。鏡頭里頭有徐薇喜歡的雪和喜歡的人。鏡頭里藏著她們倆要對對方說的話。

    徐薇于是也給她發(fā)：想你了。

    這是一句在徐薇的生活中繚繞了很久的話。

    徐薇沒有辦法去跟鄧川去說她圣誕節(jié)隔天早上醒過來看見鄧川所發(fā)的想你時是什么心情。

    徐薇自己也不能準確地去形容她那一刻的感受：她抱著被子怔了好一會，輕輕地嘆一口氣，才站起身來去洗漱上班。

    這個畫面也沒有第二個人看見了。

    徐薇只能跟她說同樣的話。她們有雙向的想念，雙向的訴說和雙向的感懷。這份雙向也許在一開始并不明顯，但隨著鄧川漸漸長大，這些從一開始注定的事實才慢慢浮出水面。徐薇就是在愣怔中意識到這一點，才嘆出的那一口氣。

    視頻里的鄧川有著徐薇所熟悉的臉，熟悉的身體，熟悉的神情，可徐薇明白一定有些什么陌生的東西在改變她的鄧川。這是成長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念及此處，徐薇的心又像那一天那樣陷入一片柔軟的無措了。

    視頻進度條走到了最后，然后重新閃動到最開始的那個畫面，鄧川伸出一只好看的手，擋在鏡頭前。

    徐薇退出播放界面，發(fā)出那句想念，又輕輕嘆了一口氣?，F(xiàn)在是元旦假，她不需要去上班了，所以她攬住擠到她身邊睡覺的兩只貓，輕輕地揪了揪它們的耳朵。

    過完元旦，鄧川很快就告別蘇眠，再一次搭上老林的順風車，回到牛津開啟了她的春季學期。

    生活延續(xù)正軌，學習按部就班，兩個多月過后，春節(jié)到了。老林早早就呼朋喚友要在家熱鬧一回，鄧川對此當然沒什么意見。國內(nèi)的時間比英國早七個小時，讓鄧川得以跟徐薇在年夜飯獨處。

    徐薇今年回了家，他們家的習慣是從中午就開始吃年夜飯，來的親戚很多，當然也有些不開心的事情。不過這次和往年不同，徐成開始會幫她把話擋回去。徐薇察覺到，心里說不清是些什么感覺，她爸更是冷眼旁觀。

    徐薇不交際，吃完飯就離席，自己先回了家。

    知道徐薇回家，鄧川一整天都很想她。兩個人約好時間早早地各自洗完澡，窩在房間里開了視頻。

    視頻接通的時候，小朋友坐在特意收拾干凈的書桌前，在吃一只放在白瓷盤子里的三明治，有零碎的生菜和沙拉醬掉下來，被她用手托住了。

    徐薇看著她吃飯，冷硬了一天的心漸漸溫熱下來，聲音不知不覺地也放得溫和：你晚上就吃這個，吃得飽嗎？

    鄧川點點頭，伸出手指沖著徐薇比耶：我吃兩個。然后啊嗚一下，又咬了一大口。

    看鄧川吃飯是很滿足的一件事情，徐薇就托著下巴，看著視頻里的那個小朋友，看著看著，她的嘴角不知不覺地彎起來，眼睫毛輕輕點著，好一會才輕聲說：不咸嗎？喝口水，別噎著。

    鄧川咬著三明治笑，把手里剩下的三口兩口吃完，擦擦手，這才變魔術般地變出一只酒杯，沖著徐薇舉：徐老師，除夕快樂。

    徐薇看見這個熟悉的動作，不受控制地笑出聲來。

    去年的除夕夜，鄧川也舉著啤酒瓶碰了她的杯。

    酒精和碰杯，向來是典型的，屬于成人世界里的標志，但鄧川卻把它們帶到了她和徐薇的世界，只算她們兩個人之間的，小小的傳統(tǒng)。

    但這次不是啤酒了，為了這一刻，鄧川特意去淘了一只漂亮的勃艮第酒杯，她的手指細長，掌骨足夠大，能把這只酒杯很好看的掌在手里，再沖著鏡頭里的徐薇舉起來。

    酒杯伸到鏡頭前，輕輕碰了一下手機，發(fā)出一聲好聽的輕響。

    看得見酒杯里的液體是透明的，徐薇的聲音有些驚訝：你在喝什么酒？

    鄧川傻乎乎地笑：沒有裝的是白開水。哎呀，儀式感嘛。

    徐薇也笑了，她支著下巴，笑著搖了搖頭，眼神中含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嗔怪。

    徐薇的眼神像是在包容地看一個小孩。鄧川在這樣的眼神中更加幼稚了。吃了兩個三明治，她也確實渴了，于是優(yōu)雅地舉著這只好看的勃艮第酒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了里頭的水。

    徐薇笑著看她，也放松地靠在床頭。累了一天，她的眼神有些發(fā)飄，輕飄飄地落在鄧川身上。她剛剛洗完澡，吹干的烏發(fā)蓬松地附在肩頭，難得地有些凌亂，烏沉沉的發(fā)，襯得她剛洗過澡的皮膚也顯得格外白凈。難免讓鄧川又落入那份詩人心緒，想到些鬢云欲度香腮雪之類的香艷詞句。

    房間里突然安靜得出奇。

    鄧川在直愣愣地盯著她，徐薇自然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經(jīng)歷過一天的心力交瘁才襯出此時此刻的快樂。徐薇現(xiàn)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她笑著，有心要逗逗這個眼神發(fā)直的小朋友，沖著她挑了一下眉。

    作者有話要說：　　臨時有事，所以到家晚了。遲到了一會，抱歉。

    感謝在20210922 21：36：06～20210923 22：37：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恩格爾系數(shù)過于巨大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NIN5、paece0007、阿止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49081261 70瓶；不眠星球 40瓶；邦歌一體、Shall 20瓶；不糾 16瓶；不瘦下來，不買衣服、RANIN5、穎、50210373、顧蕁笙、無言即是懷仙處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32章

    徐薇沖著鄧川挑了下眉， 眉下的那雙眼睛里含著滿滿的笑意，黛眉橫波，盈盈生輝， 幾乎像是對著鄧川施了個不需要揮棒的魔法，把房間里所有的一切都淪為背景了。

    小朋友也學著她托起下巴， 一門心思地看她， 目光里有些格外幽深的意味，徐薇心里偷偷地覺得滿足， 她有意任她看了一會，然后沖著鄧川伸出手。

    打了個輕巧的響指。

    對著的目光倏地回神， 卻依然直直地看著她。

    徐薇狡黠地笑起來，口氣卻很正經(jīng)，她正經(jīng)地語音低轉， 輕聲說：看什么？小朋友， 眼睛不要亂瞟。

    鄧川歪了歪頭， 目光里的認真卻沒有因為徐薇的笑語而偏轉分毫， 她看著她， 像一直以來那樣專注。

    隨著鄧川漸漸長大，徐薇已經(jīng)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輕而易舉地看透她了， 就像她現(xiàn)在并不能完全知道此時此刻的鄧川心里的所有想法。

    但她能夠感覺到她正被她的目光所包圍，像落進一條河里，溫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著她。她開始在鄧川的目光里感覺到這些日子里她的小朋友所沒有說出口的很多東西， 于是徐薇的心也像是落在了陽光里，一陣一陣地發(fā)軟。

    她們說了一會話，氣氛越發(fā)放松。徐薇聽見陽臺外越來越熱鬧，她的房間臨街，能夠聽見小孩子歡呼笑鬧著踢踏跑遠， 還有摩托車轟然遠去的聲響。

    于是她跟鄧川說：開始能夠感覺得到一點過年的氣氛了。

    小朋友笑著：前幾天去超市，看到了比平時多三倍的華人，大家都大包小包的。

    那你們打算怎么過了嗎？

    就跟過中秋，過元旦差不多吧，不過有同學會包餃子，晚上就包餃子吃。

    嗯徐薇露出一點笑容，還不錯。

    鄧川把鏡頭轉了一下，對準沒有拉窗簾的飄窗，窗外是清澄的天，陽光燦爛，萬里無云，今天天氣特好，晚上可以看見星星。

    徐薇則說：真好，潮汕今天下了點雨，地上濕濕的，回來的時候差點踩水坑里。

    她說這話時放松地靠在床頭，頭發(fā)披散下來，被她用手松松地撥弄著，燈光清晰，把她微蹙著眉的神情也映得格外清楚。

    等會。徐薇說著，直起身子朝床邊張望了一下，我去把頭發(fā)扎起來。

    鄧川嗯了一聲。鏡頭里只剩下雪白的床單和靠枕，徐薇在鏡頭外零零碎碎地翻找著什么，甚至還打開門，走到外頭去了。

    她過了好一會才回來，頭發(fā)已經(jīng)松松地扎起來，垂在腦后，有幾縷扎不住的垂落在頰邊，嘴唇瑩潤，像是剛剛喝了水。

    徐薇還抱了一只貓回來。布偶身形較大，她抱得有些費勁，要掉不掉的，好在貓一直乖乖地搭著她的脖子，隨著她一同在床頭落座。

    她抓起布偶的爪子，沖著鄧川揮揮。

    鄧川認出來這是曾經(jīng)做過徐薇頭像的那只嗅花布偶，藍眼睛，臉上的面具很對稱，渾身的長毛，骨架很大，落在徐薇懷里，幾乎像一只小狗。

    鄧川哇了一聲：好可愛啊

    徐薇介紹說：這是鱸魚，我弟弟養(yǎng)的貓。

    鄧川托著下巴笑：為什么要叫鱸魚？

    因為是釣魚回來的路上去買的。徐薇說，我弟弟就是這樣，耳根軟，聽風就是雨。

    鱸魚就這樣陷落在徐薇懷里，瞇著眼睛，聽她們聊天。

    周六和桔子呢？聊著聊著，鄧川忽然問。

    徐薇捏捏手心里的貓爪：老地方。

    徐老師好壞。鄧川說，讓人家孤孤單單過節(jié)，你自己還在這跟別的貓玩。

    徐老師愣了一下，笑得特得意：你在說你自己嗎？

    說著，鱸魚收回爪子，在徐薇懷里翻了個身。徐薇摟緊它，故意蹭蹭它毛發(fā)柔順的背：嗯好香啊。

    然后低下頭，親了它一口，動作很慢，像是有意要讓鄧川看見。

    鱸魚睜著湖藍色的眼睛，窩在徐薇懷里。它毛發(fā)雪白，爪子被握在徐薇手里，表情堪稱無辜。鄧川卻不滿地抗議：不行，不行你不可以這樣。

    徐薇抬起眼來瞟她，然后彎起眼睛，笑著把頭埋進毛茸茸的肚腹里蹭蹭。

    小朋友有點失落了，嘴角撇下去，不看鏡頭了。

    哎呀。徐薇看見她的表情，抬起頭來哄她，不要這么小氣嘛。

    鄧川不說話，只抬起眼看著她。

    你是人，跟一只貓計較什么？徐薇說。

    小朋友落在一片午后的陽光里，頭發(fā)披散在兩邊，一邊攏在耳后，露出一張白凈的臉，目光里很有些郁悶的成分，讓她整個人丟掉了一些平時的鋒銳，看上去軟乎乎的。

    徐薇一陣心軟：好啦，看你。她的聲音輕下去，把懷里的貓放開，然后抬眼看著鄧川，雙手一攤：好了吧？

    鄧川的嘴角翹起來一點，然后被很努力地壓著：沒關系的。你去跟它玩吧，我不生氣。

    鱸魚跳下床，一溜煙跑遠了。徐薇沒了貓，徹底靠在了床頭上，抱著臂有些放松地望著鄧川，目光懶懶的。聞言，哼了一聲，沒說話。

    嗯。徐薇想了好一會才慢慢地說，你沒生氣，但你跟一只貓吃醋。

    被這樣明顯地指出自己的吃醋，饒是醋勁還沒過去的鄧川也覺得自己有些幼稚了，她不好意思地彎著眼睛笑，然后沖著徐薇撒嬌：嗯

    鄧川一撒嬌，徐薇就像是有些忍俊不禁地撇過頭，悶笑了好一會，才正色轉回來，把話放得輕飄飄的：慣的你。

    鄧川被徐薇說得一陣酥麻，她沖著鏡頭張開手臂，咕咕噥噥地說：來我也可以讓你抱抱。

    徐薇看著鄧川，看她沖著自己張開懷抱的樣子，心里卻生出一股要把她抱到懷里的沖動。

    兩個人說著說著話，鄧川的房門被敲了一聲，她站起身去開門，老林和幾個朋友正勾肩搭背地站在門外，看她出來就擠眉弄眼地招呼：鄧川，干嘛呢？今天是除夕，誰都別偷懶，出來切餃子餡兒啊。

    鄧川神情很愉悅，朋友們看出來了，話里話外揶揄她。鄧川假裝沒聽懂，不動聲色應了聲好。伸頭望望，廚房里早就熱火朝天，客廳也很熱鬧，看來晚上的朋友們陸續(xù)都到了。她回到書桌前跟徐薇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掛掉了。

    小朋友黏黏糊糊地掛了電話，去切餃子餡去了。通話界面在屏幕上一閃，變?yōu)樾燹焙袜嚧奶旖缑胬镆粭l帶著時間的記錄。

    家里靜悄悄的，徐薇想不起有什么事情要干，索性順著結束通話后退回去的界面，把她跟鄧川的聊天記錄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徐薇一直以來的固定聊天對象不多，而且她為人謹慎，一般不會去主動刪除聊天記錄。這個習慣讓她和鄧川高中的聊天記錄都得以幸運地保存了下來。

    徐薇翻到了最開始鄧川的那條請假消息，手指在屏幕上輕輕地拂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