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川的心在這支曲子里飛揚起來。

    徐薇吃了一碗，難得再盛了一碗。她看著鄧川因為驚喜而揚起的眉，笑著問：怎么？這么開心。

    鄧川托著下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你多吃點，我有種養(yǎng)女兒的成就感。

    徐薇似有若無地橫她一眼：誰是誰女兒？

    她垂下眼睛，端著甜湯，很矜持地又喝了一口。

    鄧川被她這一眼瞧得心慌意亂，她直勾勾地看著徐薇：誰是誰女兒都行。

    你想得美。

    喝過甜湯，剩下的被密封好放進冰箱。鄧川不讓徐薇粘手，自己把亂糟糟的廚房收拾完畢，她擦著濕漉漉的手出來時，徐薇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書。

    明媚的陽光從外頭撒進來，昨夜的雨已經停了，飄進來的空氣帶著滿滿的雨后清爽。徐薇看書的樣子又安靜又漂亮。鄧川在她旁邊坐下，也從旁邊的書堆里拿了一本。

    鄧川隨手拿到的書是之前她在徐薇辦公室看見的那一本費馬大定理。徐薇明顯已經看完了，書里不少地方有不同顏色的筆做的標識和筆記，能看出是在不同的日期里書寫的，有的地方被畫了線，只簡單的寫一句話。

    鄧川沿著筆記和書的內容，追尋著徐薇的思路。

    徐薇看的時候在想些什么呢？她想。

    沿著這樣的出發(fā)點，鄧川一邊認真地看著書里講述的那些關于數(shù)學的奇妙和堅持，一邊獲得了在比以往的學習更多的幸福感。

    鄧川后知后覺地想，這種幸福感跟她過去十八年來獲得的所有關于學習能力的驕傲比起來竟也毫不遜色。

    兩個人都安靜地看著書。徐薇往鄧川身上靠了靠，一場雨過后，天氣已經漸漸轉涼，兩個人靠在一起的體溫恰到好處的舒適。

    夏日逐漸遠去。

    國慶的假期也一天一天地被消耗掉。在這次國慶之前，徐薇從來沒有意識到她和鄧川之間的年齡差距帶來的問題原來是體力差距。她實在比不上食髓知味的小年輕。終于，國慶第五天，徐薇在床上抵住了鄧川湊過來的肩膀。

    她脖子上鄧川留下來的大片痕跡已經基本消失，只殘留著幾枚頑固或是新添的暗紅，像戴在脖子上小小的配飾。

    小朋友的吻降落未落，徐薇望著她渴慕的眼睛，軟了聲音勸她：你今天要不要回家一趟去看看，別讓家里人擔心。

    鄧川無辜地看著她：我家里不知道我回來了。

    徐薇摸摸她的臉，哄她：你聽話我要是你mama，養(yǎng)這么大的女兒回家都不說一聲，也不回來看看。我肯定很傷心。

    鄧川猶豫著想了想，說：那好吧

    她低頭親親徐薇的嘴唇。那我待會回家看看。晚上可能就不回來睡了。

    徐薇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聽見鄧川貼著她的耳朵，拉長了聲音，語氣輕飄飄的：你自己一個人睡，能行嗎？

    小朋友還學會以退為進了。徐薇被她誘哄的語氣氣笑了：我一直都一個人睡，怎么不行？

    見小伎倆對徐薇沒用，鄧川無意識扁了扁嘴，眼睛里又苦惱又遺憾，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小朋友舍不得自己。徐薇眼神不知不覺變得溫柔起來，她摸摸鄧川的臉，還沒說話，便感受到她湊下身吻著自己的耳朵，含糊著說：老師說得對，我不回家不行。那可以把今天晚上的份現(xiàn)在補齊嗎？

    徐薇因為她湊近的熱氣和心跳不自覺地繃緊身子，聲音抖了一下：不行

    求你了。鄧川放低了聲音央求，手上的動作卻很自覺，她捏著徐薇的手腕，跟她十指相扣，壓在枕邊。

    求你了。老師。

    鄧川貼著徐薇的耳朵，輕聲又說了一句。

    求你了。

    徐薇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她攬著鄧川瘦削的背，過了一會，喊她的名字：鄧川

    收獲一聲含糊的應聲。

    鄧川這天下午便收拾收拾滾回了家，她跟她媽通了個電話，得知夫妻二人都在家。站在門口抬手按門鈴的時候肩膀還有些疼早上徐薇結束之后難得惱怒地咬了她一口，牙印正落在肩頭正中。

    唐麗鵑開門的時候便看見了自己氣色很好的女兒。

    鄧川沒帶行李，只說前幾天在朋友家住。唐麗鵑一向對她管得寬松，上大學之后更是懶得管，看女兒全須全影地站自己面前，應了一聲便沒往心里去。

    唐麗鵑熱情的臂膀真是讓鄧川久違了。鄧川被自家老媽結結實實地親了好多下才被允許進家門。老鄧正坐沙發(fā)上裝模作樣地翻報紙。桌上擺著一副下到一半的跳棋。

    鄧川出聲喊他：爸

    老鄧迫不及待地從報紙后面應聲：哎，乖女兒。你回來啦。

    他人在說話，舉著的報紙卻一直沒放下來，鄧川有點奇怪：爸，你躲什么？

    我躲啥了我老鄧狡辯的話說到一半被進客廳的唐麗鵑打斷。她的語氣喜洋洋的：就是躲什么？讓你女兒看看你現(xiàn)在的尊容。

    鄧川好奇地站住了腳步。

    騎虎難下，老鄧嘟嘟囔囔地把報紙放下來，他臉上貼滿了紙條，看上去顯得格外滑稽。

    唐麗鵑笑得格外開心。

    他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看見憋不住笑的女兒卻也笑了：真是的鄧川你評評理，我跟你媽下跳棋呢，哪有她這樣的，這種不文明的懲罰規(guī)則就該取締

    唐麗鵑理直氣壯：規(guī)則是雙向的，你贏了我也貼啊來，是不是該你了？她走到沙發(fā)上坐下，正對著棋局：沒借著我去開門偷偷做小動作吧？

    老鄧哎了一聲：你可以質疑我的水平，不能質疑我的人品啊。

    唐麗鵑很不屑地從鼻子里出一口氣，精致的眉頭挑了一下：你有什么耐得住質疑的人品??？

    老鄧不服氣地應聲從身后傳來。鄧川聽在耳朵里，真想讓徐薇也來聽一聽她爸媽這狀態(tài)壓根不需要她回來。

    鄧川打開自己房間的門，里頭的裝束跟自己離開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兩樣。她卻頓然而生一種久違了的傷感。

    明明是自己的家，鄧川卻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幾個月前生活在這個房間里的少年。是不是成長都是這樣？一旦離開了家，就踏上一條永遠不能回頭的路。

    她把緊閉的窗簾拉開，想讓外頭的陽光撒進來。可烈日灼灼的夏日已經不見蹤影，從窗外飄進來幾絲淺淡的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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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鄧川久違地在家里呆了一夜。

    下午的時候， 她站在窗邊，把窗簾拉開又合上，最后選擇換了睡衣跳上床蒙頭睡了一覺。只有睡眠是不會給人傷感錯覺的活動， 似乎是真的困了， 鄧川睡得很沉，什么夢也沒有做，直到唐麗鵑的敲門聲驚醒了她。

    唐麗鵑敲了敲門， 聽見女兒含糊的應聲才推門而入：寶寶我和你爸爸訂了晚上的餐廳，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完飯我們去泡溫泉？

    鄧川睜著睡迷糊了的眼睛搖了搖頭。

    老鄧也從她媽身后湊過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喜滋滋的：想好了啊，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鄧川手搭著額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說：你們二人世界， 我去干什么？

    老鄧嘿嘿笑：不錯， 真有覺悟。被唐麗鵑反手拍了一下肚子：什么二人世界吃完飯泡溫泉， 大家都要來， 你小姑姑也來，你不是好久沒跟小姑姑聯(lián)系了哦？

    鄧川裹著被子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我有和她發(fā)微信。

    唐麗鵑吃味：你怎么不和我發(fā)？

    鄧川忍不住笑了：我也有和你發(fā)啊。

    你都不主動和我發(fā)！

    我主動啊，都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唐麗鵑不說話了，她氣鼓鼓地樣子讓她看起來年紀很小。老鄧笑著止住了她倆的話頭， 下最后通牒：怎么說， 去不去？

    鄧川掀開被子翻身下地，赤著腳往洗手間走：你們去吧， 我自己一個人在家里休息會。

    行。

    老鄧推著還想說些什么的唐麗鵑往外走：走吧走吧孩子大了，你只能和我在一塊兒了

    唐麗鵑說：你想得美。

    鄧川覺得這話耳熟。

    兩個人的笑鬧聲和腳步聲逐漸遠去，不一會， 隔著兩扇門扉，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關門聲。

    家里一時變得非常安靜。

    衛(wèi)生間里，鄧川洗了把臉，把水龍頭擰向熱水那一側，有水珠從臉上滑過，她眨眨眼，注視著鏡子里那張熟悉的面孔。

    連鄧川自己也要承認，這是一張年輕的臉，好在眉宇間的氣質利落又沉穩(wěn)，讓那份年輕顯得不再稚嫩。在忙碌的高三時期，她便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確認著自己的狀態(tài)。但比起之前，鏡子里映出的眉眼間已經尋覓不到那些初出茅廬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在還未遭受過真正考驗的生活中的如魚得水。鄧川明白，過去的這幾個月里，她踏上了旅途，也擁有了過去求而不得的情愛，所面對的世界千百倍地擴大。這些生命中不可或缺而又姍姍來遲的部分，就像此時此刻窗外升起的晚星，在月亮爬高之前，是光明對夜晚來臨前最隆重的裝飾品。

    她仔仔細細地用毛巾擦著臉，隔著一層溫暖的布料，皮膚，眉毛，鼻子嘴巴切切實實地存在著，拂過指尖。

    鄧川在熱毛巾的慰貼里觸摸自己，像在翻閱一本書。

    動作中，她的心徹底沉靜下來，與過去千次百次的沉靜并沒有什么兩樣。鄧川洗完了臉，在房間的書桌前坐下，從包里把電腦拿出來。

    桌上一角還整整齊齊地摞著她高三的筆記本。等待電腦開機的時間里，鄧川伸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筆記內容之前都曾爛熟于心，紙面上落了些灰，飄到空氣里，鄧川揉了下鼻尖，打了個噴嚏。

    雖然是國慶假，但大創(chuàng)比賽的群聊里關于項目書修改的討論卻一直沒停。初稿上交老師之后是待討論修改的二稿。鄧川前幾天跟徐薇在一塊，群聊消息沒怎么看，現(xiàn)在才抽出空來改她負責的部分。

    正好一行人現(xiàn)在都有空，干脆打了個微信電話，討論了近大半個小時，才把ai軟件的投放范圍和營銷計劃確認完畢。

    鄧川在文檔里落下最后一個句號，把文件發(fā)送過去。

    墻上的指針指向九點，她這才覺出餓來。

    退出微信電話。微信界面上跳出很多條未讀消息的紅色數(shù)字提醒。

    八點半，小姑姑在私聊里問她為什么不來泡溫泉，她還發(fā)了一條語音，鄧川點開來聽，是鄧文在語音里奶聲奶氣地問她：川jiejie你為什么不來和我們一起玩兒背景音里有小姑姑輕輕的笑聲：你跟jiejie說說你想不想她。

    鄧文似乎是認認真真地思考過，語音頓了一會，才響起他嫩嫩的嗓音：川jiejie我很乖我特別想你。

    鄧川聽著，情不自禁地笑一下，點開語音回復：對不起jiejie也想你。改天你來北京找jiejie玩好不好？

    小姑姑沒有立刻回復，鄧川退出來，查看其他消息。裴青玉夜游北京，發(fā)了很多張黃昏和燈火在群聊里刷屏，又抱怨北京熱得要命，又悶又黏，一天洗八遍澡都不夠。

    令鄧川有些驚訝的是顧凝露也發(fā)了消息給她，問她國慶在哪兒過，怎么沒有跟著攝影協(xié)會去內蒙拍照。鄧川想了想，沒立刻回復她。

    她退出不同的聊天界面，直到未讀消息的紅點只存在于置頂聊天。

    被她置頂?shù)男燹币舶l(fā)了不少消息。下午三點，她發(fā)了一張周六的睡照，六點鐘她似乎是出門去散步，發(fā)了一張電梯里遇見的狗狗，七點半的時候讓她吃飯。

    鄧川一直沒有回復她。

    最后一條消息來自半個小時之前，她發(fā)了一句：你在干嘛？

    鄧川立刻回復：下午睡著了，剛才沒看手機。

    徐薇沒理她，鄧川打了電話過去，她也沒有接。

    鄧川心里很忐忑，肚子又餓，家里的冰箱里沒什么吃的，好不容易在廚房里翻出一包泡面，燒了熱水煮上，又打了個雞蛋進去。

    把煮好的泡面端到餐桌上的時候，徐薇的電話打了回來。

    一接通，鄧川立刻道歉：對不起我下午真的睡著了，醒過來之后又一直在做作業(yè)，沒看手機。

    你等急了吧吃飯了嗎？

    徐薇在電話那頭輕輕地笑了一聲：我沒生氣剛才在洗澡。

    鄧川訥訥地說：噢

    徐薇問她：你在家嗎？怎么那么安靜。

    我在家啊鄧川說，又委屈道：我爸媽早就訂了今晚的餐廳去二人世界了。都沒有人管我

    這么可憐啊徐薇聲音帶笑，語氣很輕松，讓鄧川的心情也跟著松快起來：那你吃飯了嗎？

    鄧川一邊抓起筷子吃面，一邊說：我吃泡面。

    小朋友稀里呼嚕吃面的聲音順著聽筒傳過來，教徐薇愣了一下，她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只說：泡面啊聽起來你還吃得挺開心的，那你吃吧，我掛了。

    鄧川只來得及勉強把嘴里的面咽下去，哎了一聲，就聽見電話里頭傳來的忙音。

    徐薇把電話掛了，鄧川打回去也沒接，但她也沒生氣，鄧川在聊天里說些什么有的沒的她都回，到點了就說她要睡覺了，清清淡淡地道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