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看那個，你們上線了沒，快點快點。

    一行人避之不及地嚷嚷著開局游戲， 裴青玉注意到一直沒說話的鄧川， 湊過頭去看她的手機：？！

    不是，鄧川， 你為什么在看數(shù)學(xué)答案啊？！

    她把座椅挪開了一點，把等位桌上放著的零食也推走，我要離你遠一點， 別讓數(shù)學(xué)的濁氣污染到我。

    鄧川沒顧得上她，把整個推文看完，心里沒什么波瀾地抬起頭說：這個解析挺全的。你們要看嗎？

    別，你發(fā)給她們。別發(fā)給我。

    裴青玉很專心地在數(shù)桌上的瓜子，她們今晚半夜還可能會睡不著起來對答案。但我絕對不會。

    她半天沒等到鄧川的回話，半晌，只聽見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

    裴青玉心下頓時好奇，磕著瓜子靠過去，才發(fā)現(xiàn)鄧川正在跟徐薇聊天。連剛才那個推文，都是徐薇給她發(fā)的。

    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裴青玉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現(xiàn)在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她把頭靠在鄧川的肩膀，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們能聊些什么。

    但鄧川眼疾手快地把手機按熄了，轉(zhuǎn)過頭，明知故問地問她：你干嘛。

    裴青玉噙著笑，若無其事地說：看看。

    理直氣壯得像是隔著屏幕沖小姑娘要自拍的猥瑣大叔。

    鄧川義正言辭地護住屏幕：不給你看。

    噫裴青玉說，你真應(yīng)該去照照鏡子。

    干嘛？

    看看愛情的模樣。

    鄧川沒想理會裴青玉的胡言亂語，但愛情兩個字太親昵，讓她忍不住又露出了笑容。

    手機屏幕亮了，顯示微信收到了新的消息。

    笑容收斂，迎著裴青玉揶揄的目光，鄧川把身子轉(zhuǎn)向一旁，低著頭查看消息，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線。

    不知不覺，又悄悄勾起來。

    裴青玉看得牙酸，正好這時候叫號通知到她們這一桌，她拍拍手，把瓜子殼用紙包著扔到了垃圾桶里，一馬當(dāng)先地推著鄧川走了進去。

    牛仔骨，牛rou粒，肥羊片，雪花肥牛，五花rou，雞中翅，被對半剖開，放了蒜末和剁椒的茄子，在烤盤上依次排開。徐薇說她還有事，讓她先吃飯。鄧川便沒再看手機，專心致志地盯著桌上的烤rou，不時翻動幾下。

    她不愛喝帶氣泡的飲料，裴青玉給她倒了酸梅汁。

    鐵板滋滋響著，油花爭先恐后地冒出來，鄧川看了一會，把烤好的rou夾到一邊的盤子里。

    可以吃了。

    大家便也紛紛夾了rou吃，都自覺，先給她碗里夾幾塊，再把剩下的分而食之。

    只是鄧川顧著烤rou，等到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才埋頭正式吃自己的。

    她一向慣于在這種場合里做照顧人的那個角色。也慣于收場，個子不白長，實打?qū)嵉爻缘搅俗詈蟆４蠹夷枚嗔说牡案?，水果，涼拌菜，通通都進了她的肚子。

    吃完飯，一行人還要續(xù)攤，KTV訂了房，在商場頂樓，沿著扶梯上去，像她們一樣剛結(jié)束高考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不少。

    鄧川低頭刷了刷手機。

    班群里大家一改往日的沉悶，聊天聊得飛起，表情包刷屏，鄧川隨手劃了劃，剛想退出去，就看見徐薇出來說明天拍畢業(yè)照，讓大家今晚別放松得太晚，注意精神面貌。

    她手下一頓，徐薇的發(fā)言底下就已經(jīng)跟了一串的收到，謝謝老師。

    鄧川想了想，亦隨大流回了句群消息，又轉(zhuǎn)向跟徐薇的私聊。

    她正盤算著說些什么，想問問她累不累，在干嘛，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么講。對話框里的字打了又刪，勇氣仿佛漲成了一個泡泡，說出口就會破一樣。

    忽然，徐薇的狀態(tài)跳到正在輸入中。

    很干脆利落地發(fā)了一句：回來了。

    辦完事在線給她報備的意思。

    鄧川咬了下唇，對話框里又跳出來一句：明天估計會很曬，你出門的時候記得涂防曬，帶傘。

    鄧川盯著她話尾那個小小的句號，忽然感到一種克制卻自然的幸福。

    鄧川有很多朋友在網(wǎng)絡(luò)上聊天是不使用標(biāo)點符號的，她們會在話與話之間打一個隔斷的空格，方便，格式簡潔，也不容易讓人看出情緒。

    畢竟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聊天，真心與否并不重要，打出哈哈哈哈哈的人并不一定真的笑了。小年輕們更多的是在乎她們說的話夠不夠迅速，有趣，搞笑，有沒有抓住熱點一針見血。

    標(biāo)點符號似乎過于累贅了。

    鄧川習(xí)慣了這樣的風(fēng)格。她是個很聰明的人，即使對網(wǎng)絡(luò)聊天興趣缺缺，也很好地去適應(yīng)了這種節(jié)奏，將就著配合，也算得上是網(wǎng)絡(luò)世界里另一種虛以委蛇。

    可徐薇不一樣。鄧川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徐薇一直非常規(guī)整地在網(wǎng)絡(luò)聊天中使用著標(biāo)點符號，顯得格外嚴(yán)肅，仿佛在下發(fā)什么書面通知一樣。

    她一開始只覺得徐薇正經(jīng)，現(xiàn)在細細體會。

    哎，體面之下，簡直像是另一種形式的情書。

    鄧川心里柔腸百轉(zhuǎn)，手底下給她發(fā)：

    好。

    我們現(xiàn)在剛吃完飯，正在去KTV的路上。

    徐薇問她：你們晚點怎么回家？有車去接你們嗎？

    晚點叫車回去。

    徐薇還沒回復(fù)，鄧川又發(fā)一句：你別來，待會估計會很晚，你好好休息。

    正在輸入中的狀態(tài)反反復(fù)復(fù)，一直等到鄧川在包廂里落座，才收到徐薇回過來的消息：嗯。

    她說：上車，回到家都發(fā)個信息給我。

    她話里毫不掩飾的關(guān)心讓鄧川心里軟軟的，忍不住發(fā)過去一句：怎么辦，好想明天快點到來，快點見到你。

    徐薇回了個表情包。一只手在揉一只柴犬的頭。

    過了一會，徐薇倚在床上，收到一張小朋友發(fā)過來的自拍。

    秦姝已經(jīng)回家了。地上散落著她打包到一半的東西。打包的紙殼箱敞開著，周六作為一只貓，對床的向往居然大過了對紙殼箱的喜愛。眼見著徐薇洗完澡準(zhǔn)備休息，挨挨蹭蹭地就在她旁邊臥下。

    她確實困的很，學(xué)生這一年有多辛苦，她也就有多辛苦。明天過后算是工作真正告一段落。休息半個月左右，高考成績公布之后，又得忙一陣子。

    不過比起過去一年的忙，都不算是什么了。

    洗漱過后的身體格外疲累，臂彎里的貓軟乎乎又暖烘烘。徐薇盯著那張自拍看了一會，小朋友們的KTV開著氛圍燈，曖昧暗沉的燈光塑造出來的氛圍像地底暗河，圖片中的藍白色校服就顯得格外純潔。

    徐薇看了好一會，爆棚的罪惡感又淹沒了她。她抬起一只手捂住臉，示弱地嘆了好多口氣。

    心底里的糾結(jié)還是被疲倦打敗。她這樣搭著手，不知不覺，困意襲來，眼皮止不住地往下闔，迷迷糊糊間，徐薇只記得摸索著關(guān)了燈，又跟鄧川說了句晚安，就一下子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一行人在學(xué)校行政樓前集合。

    陽光強烈，果然是出門要帶傘和涂防曬霜的地步。強烈的陽光下萬物都顯得格外鮮活明亮。藍天白云下，一行人站在學(xué)校行政樓前，拍了一張集體合照。

    攝影老師及其負責(zé)。鄧川本來已經(jīng)站到了徐薇旁邊，默默打定主意一個蘿卜一個坑，站好高中蘿卜最后一班崗，誰來也不讓。結(jié)果攝影老師一會說旁邊的女生比她低一點，讓兩人換個位置，一會又讓前后換個位置，換來換去，鄧川最終站到了徐薇的身后。

    拍完照，太陽實在太曬，班里人陸陸續(xù)續(xù)走掉了一大半。鄧川站在亮得暈眩的陽光下，熬過夜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發(fā)暈。

    等到徐薇伸手把她拉到一旁的樹蔭底下，她就更暈了。

    徐薇今天穿了學(xué)校的教師制服，白襯衫，一步裙，唇色溫柔，脖子耳朵上什么裝飾都沒有，說是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都有人信?？伤砩夏欠N知性溫柔的氣質(zhì)，又是青澀的大學(xué)生所不能比擬的。

    不舒服嗎？

    沒。徐薇想松開手，鄧川拉住了，沒放，你什么時候搬家？

    同性師生牽手，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徐薇想想，沒使力抽回去。答她：明天下午。

    行。鄧川笑了笑，到時候，我來找你。

    徐薇看著她的笑容，很輕松的模樣。鄧川的自然讓她心里的壓抑散去大半，她輕輕回握她的手。

    嗯。

    第38章

    翌日， 鄧川起了一個大早。

    她推掉了外校的朋友們隨著高考結(jié)束紛至沓來的聚會邀請。在高考結(jié)束的第二天晚上早睡早起，生活作息過得像高三一樣規(guī)律。

    鄧川拉開窗簾的時候在熟悉的清晨面前愣了一下，同樣的天光， 同樣的人， 但要面臨的事情已經(jīng)截然不同，霎那間，鄧川竟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她懷著這樣感慨的心緒走到廚房， 給自己熱了杯牛奶，又從冰箱里拿出一袋面包。

    唐麗鵑要上班，推開房門出來， 一打眼就看見了她，嚇了一跳：寶寶， 你起這么早干什么呀？放假了可以多睡會的。

    鄧川一邊撕著吐司邊， 一邊說：我不困， 今天我還有事兒呢。

    噢， 要出去玩是吧。去吧去吧。跟朋友好好放松一下啊。

    唐麗鵑伸手拿了一片吐司吃， 輕松地說。

    鄧川聞言，沒多做什么解釋，含糊嗯了一聲。

    唐麗鵑吃完早飯，出門上班，留給鄧川一聲輕輕的關(guān)門聲， 鄧川不知道老鄧在不在家， 家里大概率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因為下午要見徐薇，鄧川早早地就在衣柜里翻了好一會， 挑挑揀揀，挑出一條黑色的西裝褲，版型很好， 記不清是誰送的了，襯得她的腿又長又直又細，搭著一件純色的T恤，看上去非常沉穩(wěn)，幾乎不像個高中生了。高考后第一個和徐薇正式相處的機會，鄧川決心要穿得成熟一點。

    高考過后，徐薇態(tài)度的微妙變化，鄧川以超出徐薇的敏銳感知到了，徐薇在顧慮什么，鄧川也看得出來，她是徐薇情緒的唯一作用對象和反饋單位。既然這樣，鄧川想，感情的作用力是雙向的，她絕對不忍心讓徐薇傳達出來的感情落空。現(xiàn)在這個時機，不僅需要徐薇的努力，也需要她的努力。鄧川很有耐心，她像解高考數(shù)學(xué)的最后一道大題一樣，每一步都穩(wěn)扎穩(wěn)打，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就會得到最完全的得分。

    高考數(shù)學(xué)的最后一道大題，通常就是命題人用來拉開學(xué)生分距的題目。

    鄧川想象著自己在這場比賽中一騎絕塵，拿下了最終冠軍。

    她傻乎乎地笑了一聲，把衣服換了，在房間里的等身鏡前確認(rèn)了一下。

    時間還早，鄧川刷了刷手機，打開臥室的投影儀，隨手選了部電影看。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上午的時光有這么漫長。

    一整個早上，她窩在臥室，看了一部電影，又看了點紀(jì)錄片，挑著看了幾個攝影審美向的視頻。時間才堪堪到十點多。

    裴青玉在群里發(fā)言：早，我剛醒。

    鄧川回她：午安。

    裴青玉發(fā)了個悲傷蛙問號的表情包。

    鄧川回她一個柴犬摸頭的表情包，來自于徐薇。

    在裴青玉看來，非常的陰陽怪氣。

    沒理會裴青玉在群里的報復(fù)性刷屏，鄧川退出群聊，點進和徐薇的聊天，聊天停留在早上她發(fā)的早安，徐薇好像還沒有醒。

    她想象了一下徐薇睡懶覺的場景，恨不得現(xiàn)在就當(dāng)那個跟她一起睡懶覺的人。

    唉。聰明又腳踏實地的小朋友偶爾也會偷偷地想，能不能一步就跨到未來呢？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徐薇終于發(fā)來消息，說她起床了，接著，徐老師十分坦然地承認(rèn)了自己在睡懶覺。

    她解釋說：前段時間太累了嘛潛意識里想著多睡會，不知不覺就睡到了現(xiàn)在。

    她問鄧川：你怎么這么早起床？不會是通宵了吧？

    鄧川的心因為徐薇展現(xiàn)出來的生活氣息軟得一塌糊涂。

    沒有。她沒敢說是因為徐薇睡不著，習(xí)慣了這么早起了。

    徐薇又開始發(fā)那個柴犬摸頭的表情包。

    鄧川說：我都看了好一會電影了，你才醒。

    徐薇很好脾氣地回：那怎么辦呢？

    她又問：你看了什么電影？

    《布達佩斯大飯店》

    沒等徐薇回復(fù)，鄧川就飛快地說：就罰你跟我看電影。時間待定！

    徐老師很正直地猶豫了三十秒，還是屈服于自己內(nèi)心的偏向：好。

    聊天框里因為她這一句話有一個小小的凝滯，像什么東西又發(fā)生了一點變化。她們兩都很敏銳地感覺到了。

    徐薇努力忘掉這茬，重新說起鄧川看的那部電影：我大學(xué)的時候好像看過。劇情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里面的構(gòu)圖很好看。

    嗯！是的是的！鄧川立刻秒回，又把自己早上邊看電影邊拍的電影圖發(fā)給徐薇。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通對稱構(gòu)圖，場景色調(diào)，拍攝手法，劇情和畫面之間的聯(lián)系和隱喻，等到鄧川反應(yīng)過來，聊天頁面已經(jīng)只剩下她一個人的發(fā)言了。

    也許是沒見過鄧川一口氣說這么多話，過了好一會，徐薇才回復(fù)她。

    徐薇說：好專業(yè)。

    隔著屏幕，透過文字，鄧川仿佛都能聽見徐薇語氣中的笑意，她說，鄧同學(xué)這么專業(yè)，看來能跟鄧同學(xué)一起看電影，好像是我賺了。

    她回了她一個表情包，一只捂著臉的小貓，在枕頭里打滾。

    兩人聊了會天，徐薇跟鄧川約的時間是下午兩點，算著路上的時間，鄧川吃過午飯便出了門。

    外面太陽高照，鄧川出門的心太迫切，竟然都忘了帶傘，她頂著烈日炎炎從家里走到地鐵站，又從地鐵站出來走到學(xué)校。

    等到站在徐薇宿舍門口的時候，她已經(jīng)汗流浹背。

    徐薇開門的時候愣了一下，忙把她讓進屋，給她倒水，說：

    對不起，我沒想到，現(xiàn)在是中午最熱的時候，應(yīng)該約晚一點的。

    屋里沒開空調(diào)。徐薇捏著雜志，給鄧川輕輕扇了扇。鄧川皮膚白，被曬紅便格外明顯，徐薇擰了下眉，想起自己的防曬已經(jīng)在封箱里打包好了，旋即嘆了口氣，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