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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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空調(diào)開得很足,他火氣旺,進(jìn)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脫掉了西裝外套,領(lǐng)帶也被解下來,版型很好的白色襯衫更顯肩背挺闊。 袖子挽到臂彎,斯文又性感。 我盯上他漂亮的手臂線條——食色性也,我的眼睛大約和胃連在了一起,眼睛饞了,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兩聲。 裴雁來理了理袖口,笑了笑。他眼睛很特別,笑起來會弱化原本線條的冷感,“各位心意我領(lǐng)了,但我不能吃辣,清湯鍋留著,可以么。” 我心頭一跳。 這人表面紳士實(shí)則流氓。不用問號說問句,誰敢說個不字。 楚主任一眾立馬表示清湯鍋也不是這么難以下口,年紀(jì)大了也該養(yǎng)養(yǎng)生了云云,變臉飛快。 恭維附和聲不絕。李笑笑沒跟在里面渾水摸魚,反倒突然用筷子尾巴戳我,小聲又問:“你說裴老板有沒有對象?。俊?/br> “……姐,好好吃飯。” 她夾起一片辣油浸潤的千頁豆腐,“小面癱,真沒勁。唉,謝弈在就好了?!?/br> 謝弈也是搞刑辯的,人靠譜,但嘴太碎。刑辯這塊一直是老胡的命脈,我是老胡的助理,所以和他們幾個很熟悉。 不做反駁。這個問題我聽了都不敢深想,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偷看裴雁來好幾次,可他的目光始終投向沸騰冒泡的半鍋清湯,并不落在我的身上。 酒過三巡,包廂的氣氛被炒熱,楚主任喝得有些上頭。我猜他大概是覺得裴雁來脾氣不錯,所以隨意了許多。 他的手指夾著燃燒的香煙,虛虛搭在裴雁來肩上,“裴律,您名字好聽,雁來雁來,是怎么個典故???” 我喝了一口可樂,心里想的是這家伙一定不討裴雁來喜歡。 大家的視線全集中到新來的上司身上。于是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眼睛粘上去,等他回答。 裴雁來把目光從我身上——從很多人身上掃過,他垂著眼笑了下,沒什么脾氣:“家里人從詩里找的,沒什么深意?!?/br> 話音一落,他放下杯子,杯底碰到實(shí)木桌面,也發(fā)出一聲悶響。 不知道什么時候,楚主任的手已經(jīng)被不動聲色地甩開。我的眼瞼隨他鬧出的響動一顫,思緒卻跑火車跑到了十一年前。 十六歲,我剛上高一。 那是冤孽的開端。 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 韋應(yīng)物的這首《聞雁》在我初中時還是必背篇目,當(dāng)年中考語文卷子上,古詩文默寫的第三題就是這個。 我語文成績很好,所以不會默錯。 頭一回見到“裴雁來”這三個字,是高一宿舍登記。 我林小山的名字就排在姓裴的上面兩位,偏偏中間夾了個叫耿一直的兄弟,像是銀河似的把我和他隔在了兩個寢室。 說實(shí)話,最開始,我被他的名字吸引過。 雁來,雁來。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我愛上一個姑娘,她一定會有這樣好聽的一個名字。 可這位“雁來”顯然是個男人。 被某種中二的羅曼蒂克主義力量所驅(qū)使,我不得不開始好奇有關(guān)這個人的一切。 第3章 good boy 高一剛?cè)雽W(xué)那天溫度很高。 我收拾好宿舍,準(zhǔn)備打水洗澡,在走廊上和耿一直擦肩而過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這人有點(diǎn)淵源。 耿一直懷里抱著個盆,兩步三回頭地盯著我看了幾秒,隨即露出驚愕的神情:“等等,你是禿子哥?” 我?guī)缀跬瑫r認(rèn)出他。 人沒怎么變,但黑了,高了,也壯了。我聽到這許久都沒人叫過的外號,眉頭一皺。 耿一直是個二百五,小時候這樣,大了也沒變。他把盆一摔,撲過來抱住我:“哎呦我靠,多少年沒見了???咱倆怎么這么有緣!我就在這間住,你哪兒?” 我喘不過氣,rou貼rou在這個天氣不會讓人愉快,伸手推開。 “你隔壁。” 耿一直曾用名耿直,和我的淵源要追溯到小學(xué)三年級,他做過我的鄰居。 那個夏天又潮又熱,我頭皮上長了汗皰疹,怕感染,自己剃了光頭。某天下午他被一群大孩子欺負(fù),碰巧被我看見。 雖然從面相上看不出來,但我確實(shí)常有頭昏腦熱、熱血上頭的時候,湊巧路見不平,于是出手相助。打那以后,這小子見我就喊禿子哥,雖然我比他還小幾個月。 沒多久,他爸就娶了富婆,搬到了景區(qū)邊上那套帶院的大別墅。離別的時刻沒什么特別,就像是生命中無數(shù)個擦肩而過的人一樣,揮揮手就走出了各自世界。 我是悲觀主義者,心里雖然也有觸動,但一旦接受人就是要不斷說再見的社會規(guī)則,就沒什么值得難過的了。 更何況玩伴,玩伴,本來就是玩兒完就得散。 耿一直透著股傻勁,這點(diǎn)從小到大都沒變。所以久別重逢,相處起來也不覺得尷尬。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問:“你舍友…人怎么樣?” 青春期時我還有著不值錢的薄臉皮,打個不恰當(dāng)?shù)谋确剑拖袷前祽傩2莸墓媚?,想打聽人都要拐彎抹角?/br> 耿一直果然沒多想,掰著手指數(shù):“一個姓程,從外省來的;一個姓周,省籃球隊(duì)的,那身板,那肱二頭肌,哎我給你講,他……” 遲遲沒有講到目標(biāo)人物,我只好打斷:“一間四人,還有一個呢?” 耿一直怪叫幾聲:“哦——那哥們,帥他媽慘了!絕對是硬通貨,不吹牛逼?!?/br> 這么夸張? 我明明不認(rèn)識裴雁來,卻莫名與有榮焉,半笑不笑回了句:“哦?!?/br> 很詭譎的心情。 “好說?!惫⒁恢倍似鹋瑁骸澳愀胰ニ奚嵋娨姴痪椭懒恕!?/br> 男人是得靠兄弟。 一聲兄弟,一輩子兄弟。 耿一直的宿舍基本上已經(jīng)收拾整齊,但空蕩蕩的沒人在。 直到進(jìn)門,他這才大夢初醒似的:“哦,對了。人去打水了,估計待會就上來。我是下鋪,這張,床你隨便坐。” 收拾宿舍是臟活,我褲子臟了,即使他招呼我,我也不會沒心沒肺往上坐。 四張書桌和書柜并排靠在一側(cè)墻邊。 這張?zhí)珌y,我猜是耿一直的;那張桌上擺著紅金相間的膠皮小豬存錢罐,有點(diǎn)兒磕磣,應(yīng)該不是;那張…… 那張桌子上放著瓶香水。 玻璃瓶,但瓶身大半是黑色,方方正正地杵在那兒,看著很有份量,高級感撲面而來—— 可我是俗人,第一反應(yīng)是肯定很貴。 我走近,趴下身子,想看看上面寫的是什么。 我有點(diǎn)好奇。 我是真的有點(diǎn)好奇。 “媽的,夏天就該喝汽水,爽!禿哥你要嗎?我這兒還有……” 耿一直話癆,一個人就能排一班子戲,自顧自開了瓶可口可樂,汽漫出來時滋滋作響。他后面又說了什么,我沒怎么注意。 眼睛代替指腹,我的視線一點(diǎn)點(diǎn)磨過金色的英文字母,嘴唇跟著字母嗡動了幾下。 “straight——” “straight to heaven,‘直達(dá)天堂’?!?/br> 汽水滋滋聲戛然而止。 我身體過電,竟然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 沉而不啞,重而不厚,聲音很有質(zhì)感,容易讓人想到華美的黑色天鵝絨。話里帶著笑意,不重,但很勾人。 我莫名心虛,旋即立正站好。 來人很高,短袖牛仔褲,肩寬腿長,比例好到可以去做男模。他手掌寬大有力,手指非常長,骨節(jié)分明,一手拎著兩個暖水壺。 其中一個印著上世紀(jì)常用搪瓷缸上的碎花,另一個瓶身純黑,截然不同的風(fēng)格。顯然幫人帶了水。 他從逆光處走進(jìn)房間,把水壺放在門口。直至抬起身,我才看清他的臉。 平生第一次要用華美來形容幾步之外的活人,好看得有點(diǎn)兒不太真實(shí)。人像是被渡了層金邊,很容易聯(lián)想到月桂與阿波羅。 他笑笑,唇角上揚(yáng)的弧度優(yōu)雅又自然。 “凱利安的朗姆酒調(diào)香,前調(diào)偏甜。如果你喜歡,可以試試?!?/br> 他離得不算近,但我嗅覺非常靈敏,聞得出他身上帶著的香水味,不重,但存在感極強(qiáng)。威士忌和香草,是酒精在致眩。 天堂可能是古法釀酒廠*。 我往側(cè)一步,遠(yuǎn)離桌子,搖搖頭:“……不好意思,不用,謝謝?!?/br> 我慌不擇路。 耿一直卻攬住我的肩膀,沒心沒肺地笑笑:“來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發(fā)小,叫林小山。一座小山的小山?!彼D(zhuǎn)頭看我,“禿哥,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大帥哥,名副其實(shí)吧……” 詭異的羞赧來得猝不及防,我避無可避,只能用胳膊肘懟上耿一直的肋側(cè),畫蛇添足地打斷:“一覽眾山小。是那個小山?!?/br> 他果然是裴雁來。 裴雁來的笑容像是畫在他臉上似的。這話并不是說他虛偽,我的意思是,好看,穩(wěn)定又得體。他從善如流:“你好,裴雁來。高齋聞雁來,是那個雁來?!?/br> 耿一直直笑:“你倆掉文呢?我學(xué)渣,不插話?!?/br> 我心說,我早就知道了。 不僅中考卷子上考過,我還做過娶個“雁來”做老婆的夢。 “你好?!?/br> 很不講道理的,我突然耳垂發(fā)起高熱,我不看都知道一定紅成一片。好在八月末溫度尚高,也不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