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抓緊馬鞍，非禮勿視，紅了耳朵倉促低下頭。謝窈淡淡瞥他?一眼，伸手關(guān)?窗，隔絕他?的視線。

    斛律驍背對著?他?而面向著?一眾仆役，自是不知身后變故，但聽他?語氣亦是心間幽幽火起。

    他?本就不喜歡嵇家，礙于對方亡父的清名動?不得手罷了，何況那?黃口孺子后來還想撬他?墻角？冷著?臉向那?老仆吩咐：“看好你家主?人?！泵唏{車前行。

    圍觀的百姓于是散開，二人分道揚(yáng)鞭，十七駕了車?yán)^續(xù)往西而去?。嵇邵卻遲遲沒有動?作，跨坐于馬背之上，如珠玉清亮烏沉的眼沉沉望著?遠(yuǎn)去?馬車的畫壁朱輪，一顆心既冷且熱。

    “魏王轎中那?女人是誰？”

    他?問跟上來的奴仆。神思卻還有些恍惚，方才見?過的觀音樣貌幻影般滯留眼前，耳后皆已紅透了。

    奴仆見?了他?這幅恍惚似癡的神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笑：“小郎君還不知道么，聽聞魏王從南朝擄了個婦人回來，都傳是洛神再世，魏王身邊可從來沒留過女人呢，想必就是這婦人了?！?/br>
    “聽聞，太后下詔詔咱們博士郎入宮輔助這婦人修書?，大概也?就是這位了……”

    是那?青騅馬的女人？

    嵇邵略略擰眉，他?不甚關(guān)?心京中流言，但也?偶然聽母親提過一嘴，說魏王從淮南戰(zhàn)場擄了個別室，寵得跟眼珠子似的，竟向太后請旨讓她入宮修書?。

    自古從無女子修訂經(jīng)?典的前例，就連后漢時的班昭也?不過是續(xù)寫?兄長留下的《漢書?》罷了，他?本還不屑魏王的此般作為?，此刻，卻有些動?搖了。

    他?眉目怏怏，半晌輕嘆一聲：“走吧。”

    *

    路遇嵇邵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待車馬緩緩駛進(jìn)洛陽大市的布莊，叫來繡娘為?她丈量尺寸時，斛律驍已全然將此事拋至腦后了。

    反正，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那?心懷叵測的臭小子接近她了，他?就沒見?過比嵇邵還不要臉的人，分明?是男子，卻也?學(xué)得后宅中那?些女子的矯揉造作的手段，裝可憐博同情，當(dāng)真?令人作嘔。

    偏偏這蠢女人卻還肯信。上一世，他?可在他?身上吃了太多虧。

    “大王替我做衣裳做什么?！?/br>
    待繡娘下去?后，謝窈輕問出聲。斛律驍回過神來，視線從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落在她身上，還滯留著?些許不悅：“冬天快要到了，你可帶了御寒的冬衣？再說孤給自己的女人做衣裳還要理由么？”

    謝窈兩痕春山似的細(xì)眉為?他?那?句“自己的女人”微微蹙了蹙，入洛半月，她仍是有些不習(xí)慣做人籠中鳥，衣食資仰于人。于是道：“我不喜歡你們北人的衣服。”

    斛律驍瞥了眼案上鋪開的、用于展示的成衣，那?衣裙上襦夾領(lǐng)小袖，下裙緋碧相間，在裙尾上鑲了一圈雪白兔毛用以作飾，腰間則著?金環(huán)，系鏤帶，更襯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并非南朝時興的褒衣博帶的風(fēng)格，乃是建元改制后，胡服融入中原，典型的胡漢融合的產(chǎn)物。

    “這衣服很襯你，為?何不喜歡。”

    謝窈一時有些臉熱，把衣裙制作窄袖夾領(lǐng)，這與胡人有什么區(qū)別。莫非日后也?還要學(xué)這些不受教化的蠻夷披發(fā)左衽不成。

    她櫻唇微翕，聲音細(xì)如淅瀝雨聲：“妾是漢女，此乃胡服。這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br>
    斛律驍微笑，“夫人如今，不是在給我這胡人做婦嗎？”

    她算他?的什么婦人。謝窈只覺他?又在故意引逗自己，面上如覆冰霜：“可妾是漢人，衣裳乃先祖所賜，不敢數(shù)典忘祖?！?/br>
    斛律驍冷淡睨她一眼，不過讓她制幾件北人樣式的衣裙，跟要了她的命似的，這矯情勁兒倒和上一世如出一轍。

    他?不愿再將就她，便很溫柔地凝視她雙眸淡淡一笑：“那?你不穿也?可以，孤沒意見?，省得夜里還要脫?！?/br>
    一句話說得在側(cè)立著?的侍女都紅了臉，謝窈臉上亦漫開一點(diǎn)緋色薄霧，別過視線，愈發(fā)不言語了。

    還是這般無趣，聽不得一點(diǎn)調(diào)笑話。

    心間輕嗤，面上正了色，他?道：“你那?些衣裳全是復(fù)雜繁瑣的樣式，像曲裾雜裾那?些，穿著?還怎么騎馬？自然只能委屈謝夫人穿我們胡人的衣服了?！?/br>
    騎馬？

    謝窈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冷道：“妾不會?騎馬?！?/br>
    “不會?就學(xué)，身為?孤的女人，你必須學(xué)。”

    斛律驍溫聲細(xì)語道：“再說了，你不學(xué)騎馬，日后床榻上哪有力氣騎孤？難道又像在汝南的那?次？半途而廢？”

    她的身子太弱了，必須得強(qiáng)筋健骨，這一次，他?絕不能再縱著?她。

    謝窈雪白素凈的一張臉霎時艷如夏花吐艷噴朱，怔愕萬分，他?怎能當(dāng)著?眾人之面說這些？！

    聞及“汝南”的字樣，她背后又騰起一股冷寒，緩緩地，垂了漸冷的眉眼去?。

    她知道，他?是在提醒她，他?早知了當(dāng)日她的行事。

    斛律驍便當(dāng)她同意，溫柔笑著?：“嗯，這才乖?！?/br>
    斛律驍遂向布莊定制了數(shù)套胡服騎裝，冬衣也?備下了，謝窈像個木偶一般任繡娘量來量去?，選布料定紋飾，忙至黃昏才回府。

    第三日便是太后傳召她入宮修史的日子，這日，謝窈先隨斛律驍入宣光殿拜見?太后，隨后便前往東觀藏書?閣。待二人走后，裴太后在廊下喂鳥，一抹倩影自身后重重殿壁間曼步走出，語聲幽怨：“這青騅馬倒真?是看重這婦人，竟然親自送她入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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