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那人身邊久了，她說謊的本事也見漲，暗在手心里掐了一把邊說邊流下淚來，仿若芙蓉泣露、清露垂珠，好不可憐。

    “原來如此?！蹦凶訙販匾恍?，“只是你們兩個(gè)弱女子要回到南朝去談何容易，即便能過原鹿，東邊南邊戰(zhàn)事初停，只怕守關(guān)的將士會將汝等視為間諜?！?/br>
    “多謝郎君相告。”謝窈輕聲謝他，“只是狐死首丘，妾無論如何也想回到家鄉(xiāng)去……”

    二人正說著話，廟門外忽傳來一伙人嘈雜的聲：“這雨看起來一時(shí)半會兒停不了了，先別尋那封靜之，前面有座破廟，先進(jìn)去躲躲雨吧?！?/br>
    全然陌生的男子聲音，謝窈主仆二人登地警覺起來，站起身時(shí)，透過墻上破敗的窗戶，果然瞧見外面院門外已多了幾名頭戴箬笠的衣男子。人人手里皆有刀，劈開松松垮垮的院門即進(jìn)到院中，率先發(fā)現(xiàn)了她們系在馬廄下的馬車：“嘿！這里還有匹馬，看來咱們今日的餐食可有著落了！”

    竟是遇見了剪徑的賊人！

    季良早在聞見便握緊了手中的劍，低聲同神像下的男子稟道：“少郎主莫慌，又是原鹿縣跟過來的那幾個(gè)賊人，咱們的馬系在后院，暫時(shí)無事?！?/br>
    廟外已響起了馬兒的慘叫聲，雨聲如注里格外瘆人。謝窈同春蕪緊緊抱作一團(tuán)，若兩只落入陷阱的山中麋鹿，臉兒煞白。他們既發(fā)現(xiàn)了馬，想必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她們了，這又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還不及逃走，便有人在外頭高聲說道：“既然有馬車，想必這破廟中有人哩！俺去看看封靜之那廝在不在廟中！”

    疊疊腳步聲一聲聲響在門外，由遠(yuǎn)及近，戛然而止在廟門訇然倒下的巨響聲里。廟門被人從廟外砸開，漫天秋風(fēng)卷著雨絲飛旋而入，一個(gè)虬髯漢子手提刀斧出現(xiàn)在廟門口，謝窈腦中亂糟糟一片，心猛地提起。

    “走！”

    卻聞季良清喝一聲，劍光如銀龍?jiān)诳諝庵姓КF(xiàn)復(fù)沒，手起劍落，那漢子的喉嚨霎時(shí)被飛劍擊穿，連慘叫都未及發(fā)出一聲便栽了下去，血噴如裂櫻！

    春蕪尚是第一次見到人在自己眼前被殺，嚇得一聲尖叫，險(xiǎn)些癱倒在女郎懷中。外面的幾個(gè)山賊聽見動(dòng)靜忙趕了過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何況如今新添一仇。為首的那個(gè)絡(luò)腮胡子一見了廟中的男子便氣得雙眼煞紅，兩排后槽牙銼得咯咯響：“好??！封靜之！果然是你！”

    “還帶著兩個(gè)母的！這回可莫讓他們跑了！”

    他身后還跟著幾個(gè)壯碩漢子，聞言一溜煙沖進(jìn)廟中。這些人顯然是來與這廟中男子尋仇的，逃走已是來不及，謝窈二人只得拼命往后面的茅草堆縮著，竭力將存在感降至最低。

    “是我?！?/br>
    神像前眼蒙白紗的男子仍舊氣定神閑地坐著，身姿秀長，如松如竹：“黑老三，去歲的那樁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你兄長侵凌貞淑，依《齊律》，便可戮之，何況是將人jian殺。封某只是按律法辦事，汝等又何必緊追不放?！?/br>
    “呵，什么《齊律》。那賤人原就是許給我大哥的，憑什么不能睡。再說了，《齊律》皆是你渤海封氏一家所修，究竟如何還不是你封靜之說了算！你又憑什么不放了他？”

    渤海封氏。

    謝窈眸中微訝。

    她曾聽父親說過，這是北朝的律學(xué)世家，在北朝綿延幾百載，無論王朝更迭過幾代，主持律法修訂的，始終是他封家人。便連她阿父前些年主持修訂律法，再是鄙夷北朝，也會托人尋來封氏的著作拜讀。

    今日，她竟會在這破敗山廟里遇見封家人，還遇見了他的仇家。

    道理既說不通，男子輕輕嘆了口氣，搖頭喚道：“季良?！?/br>
    季良會意，手起劍出，身如流星。滿屋子涌上來的山賊轉(zhuǎn)眼即被他切瓜砍菜一般殺了個(gè)干干凈凈，屋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氣，謝窈同春蕪兩個(gè)扎在草叢中，頭頂扎滿了雜草，倒像是兩只可憐的黃雀，狼狽不堪。

    “沒事了，是某連累娘子們了?！?/br>
    男子站起身來，身姿昂然，挺拔如竹：“今日事皆由某而起，既是因我失了馬，那在下便送娘子一程，先至原鹿城中買好馬匹，再送你們東去?！?/br>
    謝窈驚魂未定，同春蕪兩個(gè)自草叢里爬出來，望著滿地的死尸同角落里持劍靜立的黑衣侍衛(wèi)，詫異又后怕。

    那劍身上還汩汩流下鮮紅的血液來，感知到她們的目光，季良冷冷瞥來一眼，唬得春蕪忙應(yīng)：“我們愿意，我們愿意的！”

    謝窈無奈一哂，亦道：“如此，那便多謝郎君了?！?/br>
    只能如此了。

    比起沒有了馬匹要徒步跋涉，她更害怕的是這一路上財(cái)狼橫塞歹人充路，今日遇見的雖不是來尋她仇的，但她兩個(gè)弱女子總是危險(xiǎn)的。

    男子一笑，雨聲潺潺里聲如珠玉瓏璁悅耳：“在下渤海封述，字靜之，娘子以字稱呼在下即可。”

    *

    汝南，城南大營。

    夜色濃黑，時(shí)過子時(shí)，中軍帳里燈火如舊，案前，斛律驍正在看謝窈留下的那一箱子《尚書》。

    晦澀而斑駁的文字在燈下晦暗不已，他困頓地揉一揉眉心，強(qiáng)撐起精神望一眼帳外昏黑的天色，似在焦灼地等待什么。

    “夜已深了，大王還是早些歇了吧?！笔虖脑趥?cè)的荑英柔聲地勸。

    他搖頭，轉(zhuǎn)而把案頭的燭火撥亮了一些：“孤不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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