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告別過去
葛功明盯著潮長長臉上官方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了足足有十秒,才開口:“失信?被執(zhí)行?你一個小孩子,失什么信?” “我怎么就小孩子了?上上個月,我的成年禮都上社會新聞了,【首富拿4100萬的布加迪當十八歲生日禮物】,這一類的熱搜,連著上了好幾天,【兒子該不該富養(yǎng)】的超話也有一堆。這么關(guān)心學生的葛媽,竟然沒有關(guān)注到嗎?”潮長長坐沒坐相直接把腳架到了教務(wù)處主任的辦公桌上。 葛功明見一次,掃蕩一次,也糾正不了潮長長的屢教不改。 今天是第一次,葛功明對潮長長的吊兒郎當視若無睹。 葛功明沒有拍潮長長的腳,直接拍了一下桌子,因為情緒激動,用了比他自己想象中大得多的力氣。 嘭的一聲巨響,像極了別的學校的政教處主任發(fā)怒的樣子。 這個不符合葛媽人設(shè)的動作,把葛功明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你爸你媽……葛媽……”葛功明一下沒有組織好語言,語無倫次地做著解釋,“不好意思啊,葛媽不是要對你拍桌子啊,你先別著急,什么失信不失信的,你高中都還沒有畢業(yè),怎么算都還是個孩子,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葛功明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一邊搓手,一邊轉(zhuǎn)圈,腦子飛快的運轉(zhuǎn),“實在不行,你就參加高考,飛不飛機的,失不失信的,國內(nèi)的學??倹]有問題了吧?你考個清華和北大,我們學校還發(fā)100萬獎學金,這筆錢念個大學,肯定是夠了?!?/br> yc國際學校有給學生注冊國內(nèi)的學籍,學生可以參加美國高考act和英國高考a-level,也可以參加國內(nèi)的高考。 “國內(nèi)高考?葛媽你逗我呢嗎?我一個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念國際課程的人,你讓我參加國內(nèi)高考?還要考清華北大拿獎學金,你以為我是考神呢?” “你怎么就不是考神了?你一個參加美國高考能考上哈佛和耶魯?shù)娜?,你一個參加英國高考能考上牛津和劍橋的人,怎么就不能參加國內(nèi)高考,考上清華和北大?” 潮長長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yc國際每年考取清華和北大的人數(shù)都傲立全省是沒有錯,但那些人,是和潮長長完全不一樣的績優(yōu)生。 yc國際學校創(chuàng)辦之初,因為生源不足,接受所有年級插班生。 創(chuàng)辦的第三年,yc出了一個省理科狀元。 第四年,包攬了文理科的狀元。 第五年沒有出狀元,上北大和清華的人數(shù),直接占了全市的一半,把隔壁兩所超百年歷史的省重點都甩在了身后。 事不過三,一次兩次,可以說是運氣,連續(xù)三年就是絕對的實力。 從創(chuàng)辦第六年開始,無數(shù)家長,削尖了腦袋把學生往yc國際學校送。 潮長長小學畢業(yè)的那一年,yc國際學校不再接受插班生。 從那一年開始,進yc就只有兩種途徑。 第一種,是通過小學一年級的入學考試,并且有足夠的經(jīng)濟實力,在學校一念就是十二年。 十一年半前,潮長長入學的時候,yc國際學校的學費是10萬年,這些年,因為通貨膨脹,再加上學校的名氣逐年提升,學費已經(jīng)達到了普通家庭根本沒有辦法負擔的36萬年。 yc國際的絕大部分人,都不是來自普通家庭的。 第二種,是等到高二,通過yc國際高中部績優(yōu)生考試,考試面向全省已經(jīng)念完高一的學生,每年二十個名額。 通過績優(yōu)生考試進入yc國際的學生,不僅學費全免生活費全免,如果參加國內(nèi)高考上了清華和北大,還有一人一百萬的獎勵。 真金白銀,一點都不打折扣,和錄取通知書,一同送到學生家里。 每年,想通過績優(yōu)生考試進入yc國際學校的人,說萬里挑一有點夸張,但千里挑一,絕對是往保守了說。 挑選績優(yōu)生,是高中部政教處主任的最重要的績效考核。 績優(yōu)生考試看成績,但又不全看成績。 二十個錄取名額全都在高中部政教處主任的手上,有著絕對的自主權(quán)。 這二十個績優(yōu)生里面,有十個拿到百萬巨獎,政教處主任算合格,有十二個就算優(yōu)秀,可以拿績效獎。 yc國際學校不差錢,壓根就不介意多發(fā)幾個百萬巨獎。 招收績優(yōu)生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打響學校在國內(nèi)高考中的名號。 用巨額獎學金作為“誘餌”,從別的學校“搶”已經(jīng)完成高一課程的學霸,讓那些個未成年的學生過早為“五斗米折腰”,yc國際學校的這樣的做法,本身就是廣受詬病的。 但換一個角度來看,一個人高一的成績,并不等于高考的成績。 很多高一成績很好的人,到了高二高三就不行了,很多高一吊車尾的,又會后來居上。 這一點,但凡被重點高中蹂躪過三年的人,都能夠理解。 只要不是北京,一個城市,能考上北大和清華的,總共也就那么一點人。 葛功明是怎么提前兩年把這極少的一撮人,聚集到一起的,絕對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潮長長嘴里的葛媽,外人嘴里的yc政教處主任“葛孔明”。 他主持績優(yōu)生考試的第一年,錄取的全部二十個績優(yōu)生,就沒有一個高考成績是在全省排名一百開外的。 那一年,學校破天荒地發(fā)了二十個百萬巨獎,其中有十八個,都是績優(yōu)生拿到的。 剩下的兩個績優(yōu)生,不是沒有辦法拿到獎,而是因為要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yè),拿著清北的分數(shù),報了人大和復(fù)旦。 葛功明自此一炮而紅,“葛孔明”的名號響徹全省教育界。 這樣的“葛孔明”說自己要拿潮長長牛津和劍橋的offer去充門面,潮長長心里其實是相信的。 績優(yōu)生不管考了多少分,都會被認為是前面十年的基礎(chǔ)教育做得好,讓葛功明撿了漏。 只有潮長長這種從小帶起的,所有人都說是被他教壞了的學生出了成績,才能讓葛功明揚眉吐氣。 潮長長能夠理解葛功明今天為什么會這么激動,也知道葛功明差點把桌子拍裂的那一掌不是針對自己。 但理不理解、知不知道又能怎樣? 如果前方有光亮,哪怕只有那么一絲一毫,潮長長也不會放棄。 可惜,前方有的,只是像黑洞一樣的無盡深淵。 過去的生活,已然不屬于他,未來的生活…… 呵,未來。 多么奢侈的字眼。 一個老賴,也配談未來? “這個退學申請,你就先放葛媽這兒。你先回去冷靜一下,葛媽也想想辦法,好不好?” 潮長長想說不好,他家的問題,不是回去冷靜一下或者一百下能夠解決的。 葛功明不了解潮長長成長的世界,潮長長也沒有想讓他理解。 潮長長還有很多話想要和葛功明說,最后說出口的話,就只剩下他自己根本就不會相信的一個字:“好。” 就讓葛媽繼續(xù)心懷不切實際的希望吧。 就讓他瀟瀟灑灑地轉(zhuǎn)身離開,不再回來。 沒理由自己遭遇變故,就要讓所有人都跟著一起喪。 潮長長沒有和任何一個同學告別,他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從十一年半前入學開始,首富家的潮長長就是yc國際學校的中心。 時隔十一年半,首負家的潮長長,不希望在離開的時候也成為中心。 來學校找葛媽退學,是潮長長給自己的儀式,他是來切斷和過去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的。 過去和未來的這個分水嶺,需要有點儀式感。 葛功明是不是簽字,都不影響這個儀式的完成。 從辦公樓拾級而下,抬頭望天。 一朵朵白云,宣告著這座城市讓人艷羨的空氣指數(shù)。 一輪高懸的艷陽,無差別地照亮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卻唯獨忘了驅(qū)散潮長長頭頂?shù)哪瞧瑸踉啤?/br> 潮長長對身邊的整個世界,都有意見。 他的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崩塌了。 太陽,憑什么還高高掛在天上? 他為什么要在家里出事之前一個月成年了? 晚一個月不行嗎? 老爸為什么沒有在破產(chǎn)之前攜款潛逃? 哪怕只是把他和mama先送出去也行。 這想法自私嗎? 當然。 可是,他能怎么辦? 他一個葛媽嘴里的小孩子。 當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老爸從自家辦公樓的22樓一躍而下,先是碰到了12樓外立面的泡沫標語,后又砸在了足有五層樓高的樹冠上。 樹枝穿胸而過,沒有一根完好的肋骨,臟器傷了五六個,卻無比“幸運”地沒有生命危險。 除了“幸運”的老爸,還有接受不了打擊,左手接右手,連著割了兩次腕的mama。 一夜之間,潮長長從首富家唯一的繼承人,淪為首負家唯一不尋死的人。 可是,他能怎么辦? 他一個剛剛成年就成了老賴的人。 “潮……潮,你等我一下。”潮長長才剛剛走到cao場,水淼淼的聲音,就從他的背后傳來。 這下好了,還沒走到y(tǒng)c國際的大門,就又來了一個讓潮長長瀟灑不起來的人——水淼淼。 讓潮長長義無反顧地放棄了act,推遲了上大學時間的女同學。 水淼淼是yc國際接收插班生的最后一年進的學校,從初中開始,就是潮長長的同學,是眾多仰慕潮主席的女生之一。 膚白貌美大長腿,說話軟軟糯糯的,有事沒事就在潮長長的面前刷存在感。 但因為一直都不同班,潮主席貴人事忙,壓根就沒有什么印象。 直到進了高中部,水淼淼替補當選學生會文藝部長,近水樓臺,一舉拿下。 水淼淼剛表了個白,潮長長就接受了,理由是——潮水潮水,天生一對。 “怎么了,七水,你這是要來送我呢?葛媽這么快就把我賣了啊?!背遍L長當時答應(yīng)的很隨意,卻做到了言聽計從的寵溺。 自己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情,女朋友跟著難受,是肯定的。 家里破產(chǎn)之后的一個月,潮長長都沒有和水淼淼聯(lián)系,這會兒被叫住了,難免有些過意不去。 大概是過來的太急,水淼淼一個勁兒地喘氣:“沒,我是剛好看到你從葛主任辦公室出來,就出來找你了。” 潮長長捋了捋水淼淼因為跑得太快,散落到肩膀上的一縷頭發(fā),“課上一半就跑出來送我,這么舍不得我呢?” 水淼淼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想要開口又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 潮長長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等著,等水淼淼把氣給喘勻了,不再有其他的動作,他一個老賴,動人女孩一根頭發(fā)絲,都實屬不應(yīng)該,再有別的,就是不負責任。 潮長長沒有想過要和同學告別,但如果這個人是水淼淼,理應(yīng)要好好說個再見。 猶猶豫豫好一會兒,水淼淼最終還是開了口:“你入學的時候,應(yīng)該是用的投資模式吧?” yc國際學校的學費有兩種收取方式。 有和別的學校一樣的普通模式,一年一年地交學費。 還有“鶴立雞群”的投資模式,一次交十年的學費,每年念書都免費,學校會在你學生畢業(yè)離校的時候,把入學時交的十年學費一次性退還。 投資模式就相當于是拿每年的投資收益當成是學費。 潮長長入學的時候,投資模式是交一百萬,現(xiàn)在水漲船高,想要“免費念書”需要家長一次性繳納三百六十萬。 水淼淼不說,潮長長都忘了自己退學,還會有筆“遺留財產(chǎn)”。 這個時候還能事事處處都為他著想的人,除了葛媽,大概也只剩下水淼淼了。 “確實是用的投資模式,謝謝你提醒我?!背遍L長眼睛又酸了酸,沒想到年少輕狂的自己,看人眼光倒真是不錯。 這樣的氛圍,這樣的場景,特別適合來個擁抱。 但潮長長忍住了。 這里還是學校。 就算不是,女朋友什么的,也是需要停留在過去的。 他一個老賴,沒必要拉著人這么好的一個女孩子跟著吃苦受累。 “就……我去年去你家玩,我爸不是去接我嗎?……我們還沒下樓那會兒……我爸聽說第一高樓那個項目特別賺錢……就也入了一百萬的股……我……爸爸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家再怎么樣,肯定也不缺我們這一百萬……”水淼淼支支吾吾地說了半天。 “……” 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潮長長從來沒有聽爸爸潮一流說起過這樣的事情。 潮一流拿下第一高樓項目,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非要參一股的兄弟,就算不拿一個億出來參股,至少也有個三五千萬的,一百萬這樣的投資,潮首富是絕對不可能看得上的。 這要真的收了,就純粹是給兒子喜歡的女生一個面子。 怪不得那天之后,向來只要兒子學習好,就什么都不管的潮一流,忽然語重心長的說什么,談戀愛要找好看的,結(jié)婚要找門當戶對的。 “就這事兒?。俊背遍L長痞帥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回頭我和葛媽說一聲,反正我也走了,學校如果要退錢,我就讓直接退給你,還有別的事嗎?” “沒……沒了?!彼淀祿u了搖頭。 呵呵,眼光。 呵呵,真是不錯。 “你有沒有銀行卡號?”潮長長問了愣神中的水淼淼一句。 “有……有的。”水淼淼低著頭,回答得有些沒有底氣,剛剛的那番話,她爸爸教了她很久,她也練習了很久,壓根就沒有想過潮長長會答應(yīng)得這么干脆。 “有就行,”潮長長帶著水淼淼轉(zhuǎn)身又回了葛功明的辦公室一趟,“葛媽,我退學了,當年投資款是不是會還給我?” “會的,會的,正常是畢業(yè)就會還給你的,你要是急用,我?guī)湍阆胂朕k法,反正你們?nèi)饽畲髮W的,有的早一年,有的早一個學期,都有的,葛媽怎么連這個都沒有想起來呢!”葛功明習慣性自責。 “不著急,如果可以退,你直接幫我把投資款退給水淼淼就好了,需要我簽個換卡號的授權(quán)還是申明什么的嗎?”既然下定決心要在今天告別過去,那就不能把今天的事情,留到明天。 看到潮長長去而復(fù)返,葛功明滿心歡喜地以為潮長長,是被水淼淼勸回來,不打算退學了,結(jié)果卻等來了一個把錢退給水淼淼。 “你這是要干嘛?”葛媽有點受打擊。 “不干嘛,你可能不太了解老賴,這錢一旦到我的卡上,就會直接被劃走填我家的那個無底洞?!背遍L長痞痞地笑著給沒見過老賴的葛媽科普了一下:“失信被執(zhí)行人除了不能飛機高鐵高消費,還不能有錢。在欠銀行的錢還清之前,不管我賺多少錢,除了本市最低生活保障,都會直接被劃走,你把錢打我卡上,就是去填無底洞,我得在七水那里過一手。” 潮長長沒有說實話。 “這樣的嗎?那我知道了?!辈幻魉缘母鸸γ鹘o潮長長拿完紙筆,“你先寫個申明,我看看具體怎么cao作?!?/br> 安排好潮長長寫申明,葛功明轉(zhuǎn)身對著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水淼淼來了一句:“還是淼淼想的周到啊,長長沒白為你放棄哈佛和耶魯?!?/br> 水淼淼低頭不說話,辦公室的氣氛有點詭異,反而是寫完授權(quán)申明的潮長長開口解圍:“我哪只眼睛看起來像是能上哈佛和耶魯還不去的,我閉上還不行嗎?” 葛功明是唯一一個知道潮長長為什么考完act還要考a-level的人。 潮長長把授權(quán)申明交給葛功明,轉(zhuǎn)頭問水淼淼:“現(xiàn)在能安心點去上課了嗎?” 語氣聽起來有些寵溺,表情看不出一絲異樣,痞帥的笑容一如既往。 水淼淼低著頭回到了教室。 青春靚麗的背影,看得潮長長的心木木的,他竟然有點難過不起來。 和家里的那攤子事情相比,現(xiàn)在的這個,真的不算什么。 水淼淼能上一年36萬的yc國際,說明她的家境不會差。 她的學費是一年一年交的,又說明不是特別不差錢的那種家庭。 那么多家銀行,在爭債權(quán)人順序,水淼淼家如果真有投那一百萬,要是放到破產(chǎn)清算里面排隊,大概能排到下輩子去。 潮長長給眼下這個特別不正常的轉(zhuǎn)讓,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把水淼淼的面子和票子都照顧到了。 他一個已經(jīng)成年的大男人,沒必要和一個17歲的小姑娘計較。 他一個已經(jīng)成年的男生,沒必要讓自己喜歡過的女生為難。 收斂心神,潮長長又一次痞痞地笑得不把這個世界放在眼里。 他沒空搭理這個世界,他要去接潮一流出院。 不知道要接去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