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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殷起身,舀了一瓢水倒入鍋中,清洗器具,琵琶袖垂落,她微屈左臂,單手去挽袖,沈還自然地站至她身側,替她將廣袖往上挽了三疊。 冰涼的手指浸得殷殷一驚,連方才那份不自在都顧不得,關切道:“大人怎冷得這般厲害?舊疾愈發(fā)厲害了?” 他只說無事,兩只手仍舊伸著,殷殷也不好忸怩,換成右手,他動作輕柔地替她將袖子挽好,退開一步。 她也不好再問,只能轉而回答他方才的問題:“當年的事,您多少查到了些吧。其實我父母真的挺恩愛的,當年大伯遭難,的確是大罪,沒有冤屈,若罪名確鑿,會連累甄家滿門。主審官是薛相心腹,我父親素來擔一個玉面郎君的稱號,又只有我娘親一人,名聲頗佳,那位主審官的女兒是望門寡,多番挑選后大抵覺得我爹還算個好男人,膝下又只有我一個女兒,好拿捏也沒有負累,便打起了我爹的主意?!?/br> 她刷完鍋,換成清水燒著,才繼續(xù)道:“但提了一個要求,要我爹休妻,我爹不從。一大家子的性命都系在他身上,祖母與堂叔堂嬸們輪番相勸,母親看不得他日日煎熬,自請下堂,但外祖父母早已亡故,無依無靠,只好提出了兩個條件,一是帶我走,二是歸還嫁妝。大家都不同意第一點,連我爹也不肯,但我娘堅持,覺得能以一大家子性命逼迫我爹如此行事的人,日后勢必也不可能好好待我,要回嫁妝已可保得我一生順遂,帶我走應當是更好的出路,最后還是據(jù)理力爭逼得他們松口。” 沈還安安靜靜地聽完她這一長串往事,最后什么也沒說。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隔著將近六年光陰,寬慰的話著實太無力。 她利落地端著銅盆與帕子往后院去,一出二進的院子,并不算多寬敞,但住他一人顯然已綽綽有余了。 她邊擦拭著家具上的灰塵,邊接道:“后來的事您應當都知道了。您在定州也見過我那副睚眥必報的樣子,知道我不是個多么大度的人,當日在定州我便瞧過那簿子了,但我沒有聲張,也沒有同我娘提起。我總覺得,甄家沒有一個人無辜,人人都是幫兇,不然我娘怎會病了這些年,郁郁寡歡,連性命都朝不保夕……我爹其實也不無辜,哪怕是被迫。我知道他是真的很愛我娘……但我有時候說不好,當初他不肯讓我娘將我?guī)ё?,到底是真舍不得我,還是想用我拴住我娘,讓我娘不能決然地離開?!?/br> 沈還怔愣,眉頭微蹙。 “不過我當時多留意了幾眼,覺得應當不會是大罪,倘若真不幸落到秋后問斬或者流放的地步,”她極輕地笑了下,“那些時日我有拜托丁尚書的人打聽消息,若當真如此,我可能會恬不知恥地主動露面,來討您歡心,求您救救我爹吧。畢竟我也沒怨他到那程度,我娘更舍不得。” 沈還輕嗤:“看來我當初應該勸說圣上,不要放過甄家?” 殷殷收拾好房間,將銅盆端出屋外,潑進庭院中,積雪遇上熱水,“滋滋”地冒了一陣煙,塌陷下去一塊,露出原本的鋪地碎石來。 “都是天意不是?” 沈還頷首。 “您先歇著,”她將琵琶袖抻平整,“我去替您買床褥被子?!?/br> “在哪兒?” “西邊兒不遠有集市,酒樓也在那附近?!彼f完又道,“您歇著吧,我自己去就行?!?/br> 張?zhí)N和她們在置辦年貨不說,她們打算落葉歸根在此長居,被街坊四鄰看到與他同行終歸不好。他猜出她的顧慮,淡聲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殷殷有些猶疑,他登高位多年,她很難預料,他到底有多少年沒有親自做過這些瑣事了。 他卻堅持:“你先回吧?!?/br> 殷殷遲疑片刻,還是道:“好。那我就先回了,大人剛來,想必也餓了,可以順帶吃些東西?!?/br> 他送她出來,殷殷邁出門口,忽聽他喚道:“殷殷?!?/br> 她心一剎間緊了一下,沒有回頭,背對著他,問他:“大人還有事?” “我不過放不下,過來看上一眼,隔些時日也就走了。你別想太多,也別有負擔,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br> 第48章 “放心跳吧?!薄?/br> 三十晚上,外頭爆竹噼啪之聲不絕于耳,沈還立在廊下看茫茫飛雪,有一瞬的恍惚。 一年之前的年關,他尚還在清洗手上的鮮血,哪有這樣的心思糾纏于這些兒女情長。 今日卻切切實實地千里奔波,只為了來看她一眼。 換到過往,這事恐怕說出來,連他自個兒都不會相信。 爆竹之聲的空隙里,“篤篤”的叩門聲傳進來,他微怔須臾,快步行到外院去開門。 殷殷立在門口,臂彎上挎著一個紅木纏枝蓮紋的食盒,跺著腳直搓凍紅的雙手。 “怎么過來了?” 殷殷進門,忙將門栓落上,才往里走:“您大老遠過來,也不能讓您一個人孤零零地守歲不是?” 沈還略頓了頓,原本想說他沒有守歲的習慣,話到口邊卻咽了回去,只“嗯”了聲。 殷殷凍得厲害,進后院將食盒往桌上一放,忙問他:“炭火呢?” “……沒買。” 殷殷啞然,就這還好意思說自個兒不是四體不勤。 沈還看出她的反應,頗有些尷尬,捉過她的手,想替她暖暖,殷殷卻被冰得一縮:“大人怎凍成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