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85節(jié)
那領(lǐng)頭的年輕人因為香草看過來的緣故,倒是也深看了她們一眼。 不過落云因為看不見,壓根沒有轉(zhuǎn)頭,所以他只看到了她的側(cè)臉。 落云今日穿了一身淡煙色的外氅。這種素寡的顏色,往往上年歲的老嫗才穿。 可這偏老氣的顏色搭配著格調(diào)高雅的裁剪,更加襯得她皮膚白皙,反而有“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蒼蒼”的凈雅之感。 再看那側(cè)臉的線條,也是北地不多見的絕塵明麗。 那年輕男人微微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恰在這時,落云喝完了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也將臉轉(zhuǎn)了過來。 那男人徹底看清了她的臉,那目光更加焦灼,眼里閃著不容錯辨的驚艷。 就在這時,掌柜的殷勤聞到:“這位爺,您要幾兩馬鹿草?” 這東西都是從大南邊的暹羅一路輾轉(zhuǎn)運來,金貴得很,一般買來配香,大手筆也不過一二兩罷了。 沒想到那年輕男人終于將目光從落云的臉上移開,毫不猶豫道:“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掌柜的一聽,就樂開了花——今天真是開門迎財神,個個進(jìn)來都要包圓??!這樣的買賣做得真痛快! 于是他再次確認(rèn):“足足十大袋子,價錢可不便宜,您確定都要?” 落云聽了,微微一愣,心里想的是,這些人做的是什么買賣,需要這么多的馬鹿草?它的味道并不是十分宜人,往往是用來中和香料味道的。就算香料店進(jìn)貨,也不會多買。就好像她這次,也不過只買了二兩馬鹿草而已…… 就在這時,那個男人肯定道:“全都要,請掌柜的快些給我裝車吧……” 說完,他忍不住又轉(zhuǎn)頭看了落云幾眼,他身邊的大漢也看出來苗頭了,等著掌柜去拿貨,他也是無聊,便笑問落云:“敢問小娘子芳齡,可曾許了人家?” 落云沒有說話,接過香草從馬車上取來的帷帽戴上,讓厚重的面紗遮住了臉龐。 就在那人輕佻說話時,原本站在店鋪外的幾個便衣侍衛(wèi)也走了進(jìn)來,虎著臉問他們:“你們是哪個兵營的?膽敢sao擾王府官眷!” 那大漢挑了挑眉毛,復(fù)又道:“不過閑問幾句,犯了什么王法?” 那個相貌不俗的男人倒是顯得更懂事些,出言申斥了那大漢,然后抱拳沖著侍衛(wèi)道:“我們是遷北大營的,手下的兄弟不懂事,沖撞了貴人。還請諸位別往心里去……” 這個年輕人一張嘴,就是地道的京腔,看起來真是遷北大營新近來的那伙子京城子弟。 那侍衛(wèi)上下打量了他們,冷哼一聲,便伸手請世子妃出店鋪,上馬車。 落云走了兩步,突然轉(zhuǎn)頭問:“敢問軍爺,你要買這么多的馬鹿草是要何用?” 那個英俊的男子沒想到女子竟然會問這個,遲疑了一下,便笑著道:“南邊的親戚有做香料生意的,一時買不到,我看見了,便替他買些……怎么,這位夫人覺得哪里不妥?” 蘇落云頓了一下,淡淡道:“只是看軍爺出手豪邁,忍不住好奇問問……” 遷北來的都是京城的敗家子,就算大手筆地買香料配料,也沒什么出奇的,落云處于好奇順口問了一下,便也再無二話,讓香草攙扶著出去了。 再說那年輕人,倒是立在門前看著落云遠(yuǎn)去,然后回頭掌柜的問:“那位夫人是哪個王府的?我看她的眼睛……” 掌柜的先前沒有看到她坐的馬車,只是以為她是外地來的客商家眷。 現(xiàn)在這侍衛(wèi)突然闖進(jìn)來,他才恍然:“我的天,我怎么才想到。她該不是北鎮(zhèn)世子從京城娶回來的女子吧?聽說她有眼疾,出身也不太高……” 那年輕人聽了,嘴角輕輕撇起,似笑非笑。 待他們出了店鋪的大門,那位大漢對這年輕人說道:“素聞北鎮(zhèn)王府的世子荒唐,原來真不假。娶妻這種大事都能如此草率,娶了個盲女為妻。不過那女人長得可真漂亮……以后我們打到這里,還可以……” 沒等他說完,年輕人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那大漢立刻噤若寒蟬,止住了那接下來的荒唐之言。 年輕人小聲道:“既然東西已經(jīng)買了。就趕緊裝車離城……這里并非吾之營地,諸位注意謹(jǐn)言慎行,不要多生是非。 那大漢心領(lǐng)神會,立刻點頭稱是,回頭拿起掌柜已經(jīng)打好的十多個香料袋子,將它們搬上了馬車,然后迅速離城。 再說蘇落云上了馬車后,香草將濕巾帕子遞給落云擦手。 落云心不在焉地抹了了抹手,心里想的卻是那年輕軍爺?shù)脑挕?/br> 他們說是準(zhǔn)備買些香料去南地給親戚賣。落云當(dāng)時聽得無心,可是現(xiàn)在細(xì)細(xì)一想,立刻琢磨不對味了,他們?nèi)糍I北地特產(chǎn)的香料倒還有情可原。 可這馬鹿草明明是從南邊運過來的,到了北地,價格要貴上一倍,他們買來去南地給親戚賣,是準(zhǔn)備賣個傾家蕩產(chǎn)嗎? 她心里一時納悶,也許人家是在打馬虎眼并非要真賣,可買了那么多的馬鹿草又有何用? 等她回府的時候,心里還琢磨這事兒,結(jié)果還沒等下馬車,便有一雙手將她穩(wěn)穩(wěn)從馬車上抱了了下來。 落云起先嚇了一跳,待嗅聞到熟悉的味道時,才釋然放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事先讓小廝回來說一聲?!?/br> 韓臨風(fēng)一身戎裝,劍眉深眸,微笑著將自己的娘子穩(wěn)穩(wěn)放在了地上:“就是想抽冷子回來,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居然出府了,叫我好等?!?/br> 等回了屋子,落云替他換衣服的時候,一下就嗅聞到了他身上有血腥味,立刻緊張道:“怎么搞的?你受傷了?” 韓臨風(fēng)渾不在意道:“是趙歸北那小子,明明被安排到了遷北大營,卻隔三差五到我遷西糧草營來串門子,還總拉我去教場比試。我被他纏得發(fā)煩,就故意用胳膊蹭了一下他的劍尖。這下他終于消停了?!?/br> 落云聽得哭笑不得,就算不愿在人前顯露身手,也不必這么用自己的rou去蹭劍尖?。?/br> 她摸向傷口,發(fā)現(xiàn)還未結(jié)痂,于是便想著拿些藥給他止血,可是伸手摸向藥箱時,正好摸到了她今天買的幾樣香料,此時手上捏的正是馬鹿草。 她頓了一下,將那草拿來碾碎撒在韓臨風(fēng)的傷口上。韓臨風(fēng)低頭一看,那草倒是神奇,一下子就止住了血。 他笑著道:“原來這香料還能治病,你可以改行當(dāng)郎中了。” 落云漫不經(jīng)心道:“香料原本就可做香藥,許多材料都有藥用……” 說到這,落云猛地一抬頭,突然說道:“今天有遷北大營的軍爺,在城里買大量的馬鹿草說是要運到南邊賣??蛇@東西本來就是南邊來的……而且這東西用在各色香料里的都不多,他買這么多……難道是準(zhǔn)備拿它當(dāng)止血藥用?” 韓臨風(fēng)瞇了瞇眼睛:“藥鋪的止血藥價格不貴,若是正經(jīng)來用,去藥鋪子買就是了??扇羰谴罅抠I傷藥,勢必會被查處……買馬鹿草這么昂貴的東西當(dāng)止血藥用?怎么聽著不像是大魏的官兵……不是山匪,就是義軍!” 落云連忙問:“要不要派人追查落實一下?” 韓臨風(fēng)搖了搖頭:“若真是,現(xiàn)在連人帶車也已經(jīng)出城,追不上了……不過曹大哥缺少糧草和藥材輜重卻是真的。如果是他們鋌而走險入城買藥……那也說明,若是再不想些法子,只怕他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br> 什么法子?落云都清楚,必定是要攻占嘉勇州,只要攻下此城,就打開了南北的關(guān)隘,再也不怕缺衣少食了。 就在這時,韓臨風(fēng)已經(jīng)寫了條子,讓人送去遷北大營,讓趙歸北那小子幫忙打聽下,遷北大營今日可有人來梁州買香料。 遷北大營,就在梁州城外,比遷西糧草營還近。不多時就有人回來,遞了趙歸北的回信。 信里說,遷北大營出事了,昨日有幾個兄弟出營,一直都沒回來,直到今日才有人在遷北的后山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尸首,不過他們的軍服和腰牌都被人拿走了。 因為這事,全營戒嚴(yán),若韓臨風(fēng)所言為真,那么在梁州買香料的軍官大約就是殺人的匪徒假扮的。 趙歸北已經(jīng)將此事報呈了守營將軍,他已經(jīng)派人入城去香料鋪子追查了。 落云沒想到,自己今日居然和一群亡命徒擦身而過,他們進(jìn)城的時候可是一點都沒遮掩,假扮軍官而且張揚(yáng)得很!當(dāng)真是亡命之徒! 她不禁驚愕道:“他們的膽子可真大……會是什么人?” 韓臨風(fēng)也緊促眉頭,他生平膽子奇大,很少有膽戰(zhàn)心驚的時候。可是方才聽了趙歸北的回信,心里卻突了一下。 他不在時,落云竟然跟這等匪人打了照面,若她有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他忍不住嚴(yán)肅道:“兵荒馬亂的年月,就是城里也不安全,以后我不在,你不要隨便出門?!?/br> 蘇落云無奈道:“又不是天天殺人越貨者來逛梁州,我總不出府走動,閑得都要長rou了!” 韓臨風(fēng)聽了這話,只拉著落云的手上下打量:“一派胡言,只我不在幾日,怎么你又瘦了?以前養(yǎng)出的rou,都到哪里去了?” 落云不明所以,以為自己真瘦了,她看不見,只能捏了捏自己的臉蛋:“哪有,我頓頓都能吃下一碗米飯呢……” 韓臨風(fēng)一把將她抱起:“我不信,須得親自丈量檢驗。來,這就去量一量。” 算一算,他已經(jīng)去軍營有半個多月,軍營里的事務(wù)并不多,那群混蛋手下都將他架空了。不過他還有別的事情,借口打獵,帶著人經(jīng)常外出軍營,忙得都沒時間回來。 偶爾得了空閑,只能見字如面,讓小廝往來書信。 夜里,他展開隨身畫卷,看著畫中美人垂首逗弄貓兒的嫵媚樣子,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京城一墻相隔,相思卻不能親近的煎熬日子。 所以今日,糧草營有一日休沐的時間,他抓緊時間,回來跟畫中的美人好好敘一敘舊情。 沒想到,一進(jìn)門就扯出了落云遇到了假裝官兵盜賊的堵心事兒。 他心里后怕,難免想將她溫?zé)嵩谧约簯牙?,好好確認(rèn)下她是不是安好。 落云哪里能抵得住餓了半個月的男人,就算嚷嚷著他有汗臭都不管用,只不管不顧,吃一頓飽足的葷食再說。 待得男人吃罷,身下的女子已經(jīng)烏發(fā)散亂,頭釵掉落到了枕頭上,頰邊的紅潮未退,艷紅的嘴唇上也泛著晶瑩濕光。 如此盛顏,竟然比韓臨風(fēng)深夜迷離夢里的那個小妖女,看著更加勾人心魄。 韓臨風(fēng)一時看得心猿意馬,便想要再俯身采擷,可是門外卻傳來寄秋忐忑的聲音:“……那個,世子,王妃要你過去飲茶……還請世子快些……” 這下,不光門外的寄秋尷尬臉紅,蘇落云的臉都可以燙熟雞蛋了。 她都差點忘了,這可是北鎮(zhèn)王府!府里還有公公和婆婆呢! 這青天白日,從軍營里回來的丈夫一頭鉆入她的房里閉門不出,真是既不好說,也不好聽??! 可是韓臨風(fēng)卻全然不在意,笑著投了濕巾,給落云和自己擦拭了后,才喚了仆人進(jìn)來,服侍他換上府中便服,然后去拜見母親去了。 而落云也趕緊起身重新梳洗。香草一邊手腳麻利地給她梳頭,一邊眉飛色舞道:“大姑娘,世子穿上戎裝的樣子,可真是英挺逼人??!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男子,能將大魏的戎裝襯得這么好看!” 落云忍不住道:“你今日不是說才看見比世子更好看的?” 香草連忙恭維道:“那是我隨口瞎說,哪有我們世子好看?” 韓臨風(fēng)今日回府時,穿的是軍營的軍裝,一路走來的時候,王府的丫鬟侍女都偷偷看世子。 就連香草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呢。 落云微微一笑,心里卻是略帶了些惆悵。她如今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盲者的生活,可是心里還是有淡淡的遺憾。 若是有生之年,她能夠親眼看看這個安睡在她身邊,呼吸與纏繞一處的男人長的是什么樣子,那該有多好…… 再說韓臨風(fēng)走到前廳時,發(fā)現(xiàn)不光母親在,父親居然也在。 于是他給二老請安之后,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宗王妃淡淡道:“你這也不是新婚了,就算再恩愛,也該有個度。哪有從軍營回來,不給父母請安,卻自個回院子的道理?你媳婦就沒提醒一下你?” 韓臨風(fēng)看了母親一眼,微笑道:“是我不好,回來路上貪食了涼食,有些鬧肚子,回來折騰了幾回,又閉門洗了洗,沒能及時給父王和母親請安,是我的不是?!?/br> 他這么說,倒是將落云給擇干凈了,就算明知是假話,也不好再深責(zé)下去了。 北鎮(zhèn)王倒是不管兒子閨房里的事情,他叫韓臨風(fēng)來,卻是有正經(jīng)事情。 原來是上將軍王昀要前來梁州巡視糧倉,提前跟北鎮(zhèn)王打了招呼。 按照賓主之道,北鎮(zhèn)王要在府里款待上將軍,所以北鎮(zhèn)王便叫了兒子來,讓他的心里有些準(zhǔn)備。 因為王昀親自前來,來意不善。 北鎮(zhèn)王心知肚明,投遞給兒子一個眼神。韓臨風(fēng)明白,上將軍這是為了他這個無名小卒以后運糧失敗做做鋪墊,特意來梁州找茬來了。 上將軍并不是一個人前來,他還帶了自己的夫人衛(wèi)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