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本家的生意現(xiàn)在是一天不如一天。反觀那個瞎眼的大姑娘，不光店鋪子打理得有模有樣，嫁的也是皇親,如今親弟弟又如此年少有為,看來蘇家的興旺就要看胡氏亡夫人留下的這對兒女了。

    蘇老爺雖然擺了筵席，可收到的紅包錢銀數(shù)目不多，甚至有些不夠酒席錢。原來許多親族都送了雙份，厚重的紅包全隨了北鎮(zhèn)王府世子妃那邊去了。

    雖然人家世子妃沒有擺宴，也攔不住想要送禮聯(lián)絡(luò)親情的親友們。

    蘇鴻蒙事后知道了，氣得破口大罵。蘇家的這些吸血米蟲依附蘇家多年，這是眼看著本家要倒了,便急急巴結(jié)新貴去了。

    人情冷暖,真是在低處才能看得清楚！

    而那丁氏聽聞兩個兒子全都落第，蘇鴻蒙又不打算繼續(xù)供兩個兒子考學(xué),讓他們倆上船塢學(xué)著做生意。

    這下，丁氏不干了，帶著哥哥又來蘇家鬧一場。

    她如今全指望著兩個兒子有出息,讓自己一朝翻身,豈能任著蘇鴻蒙吝嗇錢財?shù)⒄`兩個兒子的學(xué)業(yè)？

    所以那言語里也是怪蘇鴻蒙因為自己遷怒兒子,竟然耽誤了兩個兒子前程。

    這次蘇鴻蒙可有理了，若說耽誤,也是她丁氏耽誤了蘇家的好苗子。

    蘇歸雁被她教養(yǎng)得如傻子一般,連跟兩個弟弟共學(xué)的機(jī)會都沒有,怎么一被大姐領(lǐng)出去，就考了個榜首？

    可見丁氏偏心，刻意打壓嫡子，高抬自己養(yǎng)的兩個草包。他又不是后爹，豈會耽誤自己的兒子？

    他都問過先生了，這兩個兄弟的資質(zhì)實在一般，背書還行，文章狗屁不通，再學(xué)下去也是瞎耽誤功夫，還不如學(xué)做生意，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呢？

    現(xiàn)在丁佩一個下堂婦居然還腆著臉來鬧事？豈不知他蘇鴻蒙心里一直存著火？

    就在那丁家舅舅又過來扯衣領(lǐng)子的時候，蘇鴻蒙故意抱起個新收的半舊花瓶子，咣當(dāng)一下摔在了地上。

    這下子，他立刻扯了丁家舅舅的衣領(lǐng)子，說自己的傳世家寶被摔碎了。

    那邊家丁也算歷練出來，立刻報官。蘇大爺這次碰瓷到底，算是報了殺馬之仇，就算丁家舅舅提出拿錢私了都不成，以私闖民宅，損毀財物的罪名，硬是讓丁氏兄妹在府衙上挨了結(jié)實的大板子。

    當(dāng)蘇宅的老管事跟蘇落云學(xué)說這些事情的時候，蘇落云也是心平氣和，可以一邊就著茶果一邊聽。

    有時候，對一些人和事能夠釋懷，并非原諒了，而是需要站得高些，不再低微臣服，心境自然也能寬泛些。

    如今蘇歸雁總算出頭，落云也覺得自己的日子又往前走了。至于留在身后的糟心事，還有人，她不想回頭再看。

    眼下，對于她來說最要緊的，就是弟弟將要入殿面圣的事情。

    歸雁能得這機(jī)會不容易。他的考卷入題夯實，條款清晰，言之有物，都寫到了那位主考官李歸田大人的心里去了。

    恰逢彥縣水患，若是能像此子所言，未雨綢繆，早些準(zhǔn)備好抽水農(nóng)具，以及沙袋壘砌阻擋，也許這禾田堤岸也不至于損毀得這么嚴(yán)重。

    正是因為心有感慨，李大人覺得如此少年英才不應(yīng)該被埋沒。

    與其再讓他讀上幾年詩書，不如讓此子早早入仕，才更利國利民。

    大魏雖然不似前朝，百官皆為世家壟斷，但是寒門子弟能夠升堂入室者鳳毛麟角。

    據(jù)落云后來聽說的傳聞，這次童試，先前李大人點的三位頭名，竟然有兩個被擠掉到了后面，反而是魯國公府遠(yuǎn)親，還有六皇子親隨的兒子在開卷露名字以后，被破格提了上來，跟這蘇歸雁一同入殿。

    這些人情世故，李大人不是不懂，但著實心里厭煩。就連蘇歸雁這榜首的位置，也是他搶先將卷紙呈遞給陛下看，這才保存下來的，同時，也為這沒什么背景的少年爭取來了面圣的機(jī)會。

    落云心知弟弟此番如此出色，其實跟韓臨風(fēng)功不可沒。吃水不忘挖井人，落云自然要向世子爺表達(dá)一下謝意。

    可惜他出了門，不在府中。只等韓臨風(fēng)和李大人、六皇子他們從彥縣回來，落云打算讓弟弟擺酒，好好謝一謝姐夫。

    而她也要借此引薦一下住在他處的紅云佳人，想必有了此等對胃口的昔日紅顏，一定能讓世子覺得比她這種石頭性子要來得愜意。

    可是臨到了韓臨風(fēng)快回來的日子，沒有等到人，卻等到了個晴天霹靂的噩耗。

    跟著韓臨風(fēng)去彥縣的兩個隨從在一天夜里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帶著哭腔跟管事稟報：“不……不好了，世子爺跟李歸田大人在巡鄉(xiāng)的時候，恰逢河岸決堤，兩個人外帶三四個隨從被大水卷得沒了影了！”

    饒是耿管事是個有歷練的，聽聞此驚變，也是兩腿一軟。

    前些年彥縣也曾決堤，幾百口人說沒就沒了，有的在洪水退去都沒有找到尸體?，F(xiàn)在自家世子和李大人被卷走，那肯定是兇多吉少??！

    他也不敢耽擱，連忙又將此時告知給了世子妃。

    當(dāng)然，他并沒有指望女主人能出些什么主意。

    遭遇這等天災(zāi)，就是諸葛在世只怕也難以回轉(zhuǎn)乾坤。

    落云滿心等著韓臨風(fēng)回來，可是半夜敲門，竟然等來這樣兇險的消息。

    震驚之下，她忍不住身子微微一僵，重重坐在了椅子上，而侍候在身邊的那些下人們也都開始哽咽哭號起來。

    至于小郡主韓瑤，更是急切地不行，也是哭著問耿管事，下面有沒有去沿岸找人?？墒枪⒐苁轮皇莵韮?nèi)院傳話，也不知具體情形。

    蘇落云最先定下神來，顧不得避嫌，徑直去了外院，向送信之人詢問當(dāng)時的情形。

    原來當(dāng)時彥縣連日下雨，河堤不堪重負(fù)。按照朝廷規(guī)矩，在這種“漲水月”需要派專員巡查河堤，有無疏漏。同時要將檢測的河堤水位上報朝廷。

    可惜今年正逢官員考核，彥縣先前就存在瞞報的情況。以至于汛期來到的時候，水田損失嚴(yán)重。

    當(dāng)災(zāi)情愈演愈烈時，下面的官員有些瞞不住了，終于在李歸田大人巡查河堤農(nóng)務(wù)的時候，漏了底。

    以往彥縣的河堤修筑，一直由九皇子瑞王主管。

    可是今年，六皇子卻借口老九要成婚，要幫他協(xié)理水災(zāi)賑濟(jì)，搶了幾日巡查的差事。

    當(dāng)然，恒王絕非好心，而是覺得彥縣應(yīng)該隱藏著大雷，他此來就是為了點著火藥捻子的。

    不過等二人來此，來不及細(xì)細(xì)清查以往賬目，李歸田大人看到農(nóng)田損毀竟然比前一個月還要嚴(yán)重時，震怒之下，便開始一番細(xì)查那些一直排不干凈的水，是從何處泄來。

    這么挨個河渠的細(xì)細(xì)一查，李歸田終于發(fā)現(xiàn)，在以往河堤修建時，那些官員為了縮減工期，節(jié)省銀兩，讓賬面好看，也讓九皇子瑞王落得個節(jié)儉能干的美名，原本該是“川”字的分水河渠，卻被偷工減料成了“八”字。

    只是少了一條分水河道，平日還不太明顯。但汛期一來，便坑苦了十里八鄉(xiāng)的百姓。

    這可事關(guān)重大，李歸田不敢瞞報，立刻呈報朝廷，同時開始抓捕縣內(nèi)主管工程的要犯。說來也蹊蹺，那些貪墨的官吏，竟然一早得了風(fēng)聲，跑了幾個要緊的，一時也對不上口供。

    而六皇子恒王倒是覺得抓住了老九要命的關(guān)卡，事無巨細(xì)，一一排查。

    出事那天，原本該是六皇子親自去巡查河道，周圍鄉(xiāng)縣的官吏都接了通報，準(zhǔn)備迎接皇子巡查。

    只是六皇子臨時身體抱恙，便委派了李大人前往。

    至于韓臨風(fēng)，純粹是湊巧被李大人拉去抓壯丁了。工部這么多的散人，李歸田對韓臨風(fēng)最是看不順眼。

    也許是李大人心內(nèi)敬仰圣德先帝的尚武不屈，看到先帝后人如此懶散，也是格外不能忍。

    結(jié)果那天他們巡查河道，李歸田尋到一處僻靜河堤，特意遣散了左右，語重心長地勸諫韓臨風(fēng)。

    結(jié)果李大人剛剛說到世子爺來工部以后，上工如上墳的態(tài)度時，便聽到山崩地裂的一聲響。

    當(dāng)時河岸對面的人清楚地看到一處河堤塌方，而正好將獨自站在河堤上的兩個人給卷裹走了。

    也有眼尖的看到世子掉入水里時，好像抓到了一塊河里漂浮的木板。

    可是意外就是那么一瞬間，待人反應(yīng)過來，洪水滾滾而來，船都沒法立刻下水追攆，那人肯定是沒救了。

    蘇落云聽了，倒吸一口冷氣。

    她原以為是天災(zāi)，可是現(xiàn)在怎么聽著像人禍？

    河堤就算真的不牢靠，不在暴雨時節(jié)塌方，偏偏在大水漸退的時候決堤了。而且那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是什么？該不會是有人故意去炸河堤，才造成這次慘劇吧？

    “那事后彥縣的人可曾派船去找尋世子他們？”

    來人搖了搖頭，苦著臉道：“六皇子當(dāng)時也在彥縣。大水彌漫，隨時可能蔓延到縣里，所以大人們都是忙著轉(zhuǎn)移皇子，一時無暇去找人，幾乎能用的船都被征用轉(zhuǎn)移官員了。我們在那等了又等，只看到那些人扯皮著奏折的事情，要跟朝廷上報此事，還有人說這事乃是有人意欲謀害皇子，壓根沒人關(guān)心世子和李大人的死活……也是，那么大的水，估計找到了也……屬下無能，沒有保護(hù)好世子，便騎著快馬一路回轉(zhuǎn)京城，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調(diào)撥船只找人?！?/br>
    落云迅速算了算時辰，他們雖然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可是距離出事已經(jīng)過了一天一夜了。他們?nèi)羰菦]死，在水上飄著也支撐不住，所謂為今之計，就是要廣撒網(wǎng)，多派船。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情況，人肯定是兇多吉少。

    可但凡有一線希望，就要盡力去找。蘇落云想了想，讓香草取了圖紙，幫她看彥縣的位置，居然發(fā)現(xiàn)，那里離舅舅現(xiàn)在常駐的水兵營不算近，但是也不算遠(yuǎn)。

    舅舅當(dāng)初入京時，因為落云精心安排，給上司留下了好印象，最近正好升了官職，掌管一個水軍營。

    若是能及時通知舅舅，讓他派船搜尋，比朝廷得到信后，再扯皮布置，從京城派船要快得多。

    于是她連忙手寫了一封信，準(zhǔn)備給水兵營送去，只是現(xiàn)在彥縣大水漫灌。若能走陸路，比走水路要快。

    落云問耿管事，可有法子讓驛站快馬送信？

    耿管事為難道：“現(xiàn)在驛站的勘合憑證都排滿了，除非有官署的文書，不然也排不上……我們北鎮(zhèn)王府恐怕不夠臉面?！?/br>
    落云搖了搖頭：“勘合憑證落的是官印，還是不夠快。若是能弄到兵部的火牌就好了……”

    關(guān)于這里的門道，她曾聽韓臨風(fēng)閑來無事時說過，若是有火牌，用來傳信的都是兵部的驛馬，比平常驛馬快多了。

    管事聽了苦住了臉：“這……恐怕得世子妃入宮去求陛下了。”

    蘇落云搖了搖頭，這事干系太大，那六皇子急急運船回京，不就是為了參奏九皇子？

    那是干系朝政社稷的一出大棋，哪有她這個小人物貿(mào)然開局的道理？

    而且，這深宮半夜，她壓根入不得宮??！

    突然她靈機(jī)一動，開口又問：“如若是李大人的家眷去求呢？”

    耿管事連忙點頭：“李歸田乃朝中大儒，門生甚多，若是他家人去求個勘合憑證，應(yīng)該不算難事。不過這火牌就不好說了?！?/br>
    落云當(dāng)即立斷說道：“備馬，我要去李大人府上走一趟?！?/br>
    事出緊急，落云還披散著頭發(fā)，只在馬車上用絹帕子急急扎了一下。

    當(dāng)她半夜一身白衣，披著凌亂的頭發(fā)，帶著侍女仆人急急敲李府房門時，門房都嚇了一跳，疑心半夜來了美艷女鬼索命。

    而李家人居然還不知道李大人在彥縣出事的消息。

    也不知彥縣六皇子那邊究竟有什么布置，一直沒有人回京城通稟此事，消息似乎一直封鎖著。

    當(dāng)落云說清來意后，李府的夫人當(dāng)時就癱軟在地，掐了人中才醒。蘇落云無暇去勸她，只簡潔地問：“府上除了夫人，還有誰掌事？”

    這時李府的大公子李傳輝站了出來，他年僅二十，不過已經(jīng)在朝中翰林院當(dāng)差。

    當(dāng)落云三言兩語說了自己的打算后，大公子雖然也是一臉悲意，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聽到她說想要弄來火牌傳信時，不禁一皺眉，覺得這婦人真是荒唐。

    此事雖然急迫，可并非軍情，若是貿(mào)然動用，必定落人口實。而且他覺得蘇落云怪沒有見識的，明明從京城派船就可以了，何必舍近求遠(yuǎn)，去離彥縣有些遠(yuǎn)的水兵營調(diào)船？

    所以他說：“我這就入宮請命，請求陛下下旨，派船去搜尋?！?/br>
    說完李公子都顧不得坐馬車，只匆匆騎著馬帶著小廝朝著宮門跑去。

    蘇落云無奈，也只能在李府坐著等。

    李府的女眷哭聲一片，她卻哭不出來，并不是與韓臨風(fēng)沒有半點情誼，而是她現(xiàn)在滿腦子想的是，如果李公子吃了閉門羹。還有什么法子能弄到火牌。

    果然不出蘇落云所料，李公子壓根都沒進(jìn)得去宮門。

    守夜的侍衛(wèi)據(jù)說收到了上峰命令，說是最近有流民入京，治安不穩(wěn)，若非前線十萬火急，決不能半夜私開宮門。至于李公子的請托，他們也恕難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