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24節(jié)
家里的下人都知道她的情況,從來不會亂放東西。所以蘇落云日常起居駕輕就熟。 可是這墻上卻并非她熟悉之地。起初還好,不過腳兒試探著往上爬??墒堑搅俗詈螅斔忾_貓兒,準備將它抱下來時,卻不小心一腳踩空,直直墜了下來。 落云都來不及喊,只閉眼等著自己摔在地上。 可轉(zhuǎn)瞬的功夫,一股疾風襲來,似乎有什么人被風帶了過來,一下子便將自己給兜住了。 落云懷里的阿榮忘恩負義,危急關頭早早獨自跳開了。 落云兩反射性的抓握住了那人的手臂——看來這人的身體十分強壯,手臂硬實有力…… 只是這手臂,她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摸到,尤其時挨得太近,那手掌上淡淡的樟木根香傳來,都仿佛將她一下子帶回到那個四處漏風的船艙上。 那時,也有一條這樣的手臂緊緊兜著她的脖子,還有一把鋒利的匕首緊緊抵在脖頸上…… 想到這,蘇落云渾身的一顫,猛地推開這手臂,后背貼著墻壁,惶恐地等著不速之客說話。 來人看她受驚,倒是立刻開口道:“蘇小姐莫慌,是我!在下唐突了,方才路過院墻,聽見阿榮慘叫,便上墻來查看,不巧看見你正要跌下去,便急急跳過墻接住了你……怎么樣?沒有傷到筋骨吧?” 來者正是韓臨風,不過他的話也是半真半假。 其實早在貓叫以前,他就已經(jīng)上了梯子,靜看那女子溫柔地撫摸貓頸甚久了。 他原也不過是看書眼乏,尋些好的風景來看。 春花暖陽下,再也沒有比正當時的少女溫柔抱貓更嬌媚的畫面了。 不過后來貓兒被纏,他想著伸手解救時,卻看見那蘇大姑娘不知深淺地自己挪梯子救貓,最后還差點摔了下來。 韓臨風顧不得被發(fā)現(xiàn),直覺飛身越墻,及時落下接住了蘇落云。 誰知她非但不感謝,反而如受驚的貓兒一樣,靠在墻角,滿臉地戒備。 第29章 韓臨風并不知蘇落云認出了自己,以為院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人,才讓她受了驚嚇,于是趕緊表明身份。 只是他不知,待他說話時,蘇落云手臂上的汗毛都戰(zhàn)栗起來了。 那觸感太真實無比了! 她篤定,那日在船上低啞嗓子的兇徒……居然就是這位看起來醉生夢死的韓世子! 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驟然重疊在一處!一時間,她的思緒有些混亂,既驚詫于自己的發(fā)現(xiàn),又要努力自持不能表現(xiàn)出來。 因為這里的干系……也太大了! 據(jù)說那劫走反賊的同黨狡詐陰險,采用聲東擊西的法子調(diào)走了一個營的軍兵,將飛賊曹盛劫持得沒了蹤影。 那首犯更是武藝高強,在肩膀受傷的情況下,居然以一當十,沖破了重圍。 之前就算打死蘇落云,她也不會將這敢冒天下大不韙的事情,跟耽誤酒rou的韓世子聯(lián)系在一起。 現(xiàn)在,她回憶起與韓臨風在駙馬府上初次相逢時,就嗅聞到了他身上有傷藥味。還有他書房里特有的香樟樹根味道,再加上方才觸摸手臂時,那種獨特的觸感…… 這一點點毫不相干的事情,這一刻終于匯聚一處連成了完整的線,讓蘇落云確鑿無疑地認出了他。 這個紈绔子弟……并非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浪蕩愚蠢! 他又不瞎,一定早就認出了她,為何還要若無其事地接近她? 這里面蘊含著些什么陰謀詭計?蘇落云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不管這里蘊藏著什么秘密,恐怕挨上都不是她這樣的升斗小民能承受的…… 想到這,蘇落云努力壓抑住砰砰的心跳,沉默了一下,語氣略微生硬道:“此間乃私人宅院,世子爺與小女子獨處,恐怕會糟人誤會,若世子無事,請帶著您的愛貓從梯子上回府吧!” 韓臨風揚了揚眉,并不意外蘇落云的反應。 他名聲狼藉,在別人看來,與郭偃之流相比也好不到哪去,突然出現(xiàn)姑娘獨處的院子里,更是大大不妥。 可想到她方才冒失爬墻之舉,韓臨風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姑娘雖然聰慧機敏,但也要懂得示弱,為了救貓就爬墻,太不愛重自己,在下希望以后莫要再看見方才的情形了?!?/br> 這便是貴族子弟告誡下人的口吻,蘇落云慢慢站起身,想了想,拘禮道:“謝過世子提醒……如果府上能將貓喂飽。讓它不再來我府上覓食,也許會少些啰嗦……” 蘇落云現(xiàn)在恨不得能跟韓臨風立刻撇清關系,自然也不希望那饞嘴的貓子再來串門。 韓臨風聽出了她的暗諷,卻只輕笑了一聲:“你府上的伙食甚好,是阿榮造次了?!?/br> 說完,他抱著貓兒慢慢爬上了梯子,待越過墻頭的時候,突然轉(zhuǎn)頭對蘇落云說道:“府上的伙食既然很好,也希望小姐多吃一些,不要總這般輕飄飄,似乎沒有幾兩……” 算起來,他也抱了她兩次,一次是撞車抱入府中,一次是方才接住了跌落的她。 可這兩次都沒覺得她有多少斤兩,實在太羸弱了! 蘇落云茫然瞪眼聽著,努力忍住要冒出口的話,然后默默回禮送別世子,心里想得卻是:此話有理,自己是得長些氣力了。萬一他真起歹念,要殺了自己滅口,好歹自己不要太虧,臨死前留把力氣,抓花了他那張據(jù)說十分英俊的臉…… 等她起身時,貓兒的叫聲已經(jīng)隱在了墻的另一邊,漸行漸遠。 蘇落云側(cè)耳聽不到動靜了,這才靠在墻上,猛緩了一口氣——盤絲洞的洞主果真是隱著獰面獠牙,詭計善變的妖孽! 從明日起,她得吩咐香草,莫要在院子里晾曬魚干了! 如此這般,饞嘴貓阿榮又來閑逛幾次,沖著女主兒喵兒地媚叫,卻再討不得魚干來吃,于是便死賴在蘇落云的膝頭不走。 落云無奈,只能將撒嬌的貓兒拎下去后,絕了再去自家院子曬太陽。 除此之外,每天天一亮,她就跑去鋪上調(diào)香,算賬。 最后香草都發(fā)覺不對了,納悶問大姑娘,可是家里來了什么臟東西? 為什么大姑娘跟見了鬼似的,天不亮就出門,非得等到天黑了才回家? 蘇落云手指利落撥拉算盤,淡淡道:“你不是也覺得現(xiàn)在宅子太小了嗎?不勤快些賺錢,怎么買大院子?” 香草點了點頭,覺得言之有理,便道:“下次宅子可得看清左鄰右舍,找個清靜和氣的地方,姑娘才可長居!” 蘇落云悠悠長嘆:“千金買鄰……有道理……” 她也是靜心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日常跟那位世子爺太綿密了些。 比如前些日子,她吃了早飯出門時,總能不巧遇到散步消食的韓臨風。 鄰里鄰居的,少不得在巷口施禮問候,說些今日太陽真暖,風涼得多穿衣之類的寒暄話。 到了下午,她從鋪上回來時,又正趕上梳洗停當,有時候又會遇到打扮華貴的世子爺奔赴下一場夜宴,于是少不得又要停駐下來客套一番。 就算住對門的鄰居,也沒見得這么勤!更何況隔著一條巷子? 落云自省了一下,覺得是自己的作息跟盤絲洞主正碰上了。 她不敢勞煩那魔物更改出入時間,就只能委屈自己早出晚歸,錯開一些。 如此小心避開,按理說也該能避讓開了。 沒想到清凈了五六天后,這日當她伴著晨霧,散步出門時卻又碰上了韓世子。 聽到香草小聲提醒,蘇落云心頭一緊,又不能流露出來,只能先客氣給世子爺拘禮問安。 韓臨風今日身上的酒味倒是不多,似乎也沒涂抹胭脂,身上只有皂角清香。 他垂眸看著施禮的女子——不過幾日未見,她倒是比記憶里的又瘦幾分,也不知那小宅子見天生火做的小菜米飯都吃到哪里去了。 也許因為看不見,蘇大姑娘懶得扮美。她的打扮以簡潔為主,頭上沒有花釵玉簪,僅僅香木發(fā)簪盤定烏發(fā),可是那光潔的額頭襯得黛眉俏媚彎細,再不需珠寶映襯。 也因為沒有脂粉珠寶俗物點綴,她整個人也顯得愈加清純纖雅…… 蘇落云心里一沉,面上卻未顯露,拘禮之后,只等世子爺寒暄幾句,再各奔東西。 沒想到韓臨風今日似乎談興甚濃,不但不走,反而立在原處,擋在了她面前,沉聲問:“這幾日怎么不見蘇小姐?” 落云低頭輕聲道:“經(jīng)營著小本生意,原也是起早貪黑的勞累,自然不能與貴人時辰湊巧……民女還要去鋪上,請世子爺自便……” 韓臨風聽出了蘇落云話里的清冷。 正值芳齡的姑娘心思多變,前些日子還笑臉迎人的芳鄰,不過幾日不見,卻有些冷若冰霜。 韓臨風看著她低頭,只能看見盤著發(fā)髻的頭頂,便慢慢側(cè)過身子,做出了禮讓姿勢:“既然這樣……就不多叨擾了……” 落云低頭快速走過。 她并不知,清風徐來吹動了她鬢邊碎發(fā),夾帶著茉莉頭油的淡香,讓那韓世子清明的眸恍惚了一下。 侍立一旁的慶陽看著主人站在巷口不動,目送那蘇家盲女帶回丫鬟消失在晨霧里,忍不住提醒道:“小主公,這天也快大亮了,您想好了要去何處了嗎?” 今日小主公居然起得比他都早。慶陽趕緊收拾停當陪著主公出來。 原以為主子心血來潮又要去哪里訪友游玩,可沒想到世子特意起了大早,卻只帶著他無所事事地徘徊在巷口半天。 結(jié)果,路旁草叢的露水浸濕了褲腿,卻只等到跟隔壁芳鄰寒暄了幾句。 慶陽實在搞不懂,小主公這是在擺什么迷魂陣? 其實韓臨風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所以。 自從隔壁搬來芳鄰以后,韓臨風便不知不覺多了些習慣,比如讀書閑暇去北園的后花園走走,然后在那堵花墻后,聽一聽隔壁芳鄰跟丫鬟的閑聊, 有時候,還會聽到聽那清靈的聲音一本正經(jīng)地勸告阿榮要雨露均沾,多吃一吃百家飯,不可只扯她一家的魚干。 看來膽大如盆,心思精明的女子,私下里倒是跟天真爛漫的少女無異,俏皮而又可愛。 韓臨風并不覺得自己刻意,卻不自覺地調(diào)整了些時間,在巷口與芳鄰多見了幾次。 雖然只是閑說幾句,總會覺得心境更加舒暢些。沉浸在京城奢靡爛的氣氛里久了,讓人窒息的感覺。 能跟一個名利場毫不相干的清靈女子并步而行,就算一句話不說,也能品酌出歲月靜好的甘甜。 可是自從那日他救下跌落墻頭的她以后,她似乎被他嚇到了,也許是為了避嫌,竟然連自家的院子也不去了。韓臨風幾次走過去,卻再聽不到蘇落云的淺笑低語。 這原也沒有什么,可是他每次早出晚歸時,也許久沒見芳鄰,就顯得有些刻意了。 時間久了,韓臨風心里十分不舒服,就好似已經(jīng)習慣早晚品一杯香茶,卻莫名所以被撤了茶杯子,讓人莫名空落。 昨日晨起練功時,他聽聞了隔壁門板響動,發(fā)現(xiàn)芳鄰原來出門變得甚早。 這也是無意中的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怎么上心??山癯繒r,韓臨風突然不想練功了,便帶著慶陽來此散步趟一趟露水,果然正遇到了蘇落云。 原也不過說上幾句,可那小姐似乎變得不耐,不太愿意跟自己說話的樣子,跟那個輕嘆“可惜了”的姑娘判若兩人, 還沒說上幾句,蘇落云便借口事忙,急匆匆地出了巷子。 韓臨風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想的卻是:除了那日不請自來,隔墻一跳,他并無得罪姑娘之處,難道是自己真嚇到了她,所以才讓她不快了?還是…… 慶陽也總算看出了些許苗頭,卻覺得主子就算真要扮荒誕,也不至于要玩弄個眼瞎的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