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落云沒想到應(yīng)酬繁多的世子爺居然記得這個，連忙回道：“交了……只是公主不甚滿意，去守味齋又定了新香?！?/br>
    韓臨風(fēng)聞言挑了挑眉，突然問：“不知小姐可有剩余？最近的香用厭了，在下正好想試一試新樣子?！?/br>
    蘇落云雖然不想跟這類王侯公子來往，但是韓臨風(fēng)次次分寸得宜，并無失禮之處，而且他送了那么多補品給自己，回敬些禮也是應(yīng)當(dāng)。

    于是她便應(yīng)下，只說回頭命人給世子送去一盒。

    韓臨風(fēng)點了點頭，揮灑長袖，翩然入了青魚巷子。

    也許世子爺一夜宿醉，清晨時洗了臉才回，方才的男人脂粉未涂，露出的是本真膚色。

    待他走后，香草還探著脖子看世子的背影，癡癡看了甚久，好半天才意猶未盡道：“乖乖，這位爺洗了臉上的脂粉，怎么覺得少了陰柔秀氣，變得陽剛十足……好像換了人？”

    落云聽了，好奇地問了幾句。香草眉飛色舞地跟大姑娘形容著韓臨風(fēng)的樣子，又覺得自己書讀得少，難以說盡那美男子的韻味，末了又道：“不過看他眉眼輪廓，怎么帶著些異域風(fēng)情？”

    蘇落云倒是在陸靈秀那里聽過這韓臨風(fēng)的事情，輕聲道：“聽聞他的生母是波國進(jìn)貢的女子，被先帝賞賜給了北鎮(zhèn)王。北鎮(zhèn)王妃膝下無子，便將這美妾之子過繼到了自己的名下，成為嫡長子……”

    香草這才恍然，難怪看他的樣子總是覺得有些與眾不同，原來如此。

    不過北鎮(zhèn)王的子嗣應(yīng)該不止他一個，為何偏選了帶有些許外族血統(tǒng)的庶子？

    由此看來，北鎮(zhèn)王府的荒誕也是子承父業(yè)，不然正經(jīng)的王府，哪里會讓一個摻了異族血統(tǒng)的孩子做嫡子？

    蘇落云不想評斷北鎮(zhèn)王府的家事，過后讓人送了一盒地椒香給世子府。

    她并沒有指望世子真的去用，也許他只是那日碰巧遇到，說了些客套話罷了。

    畢竟地椒香味雖也很宜人，卻比不得那些名貴的香料彰顯尊貴。

    送去了后，她也不做打算，轉(zhuǎn)頭也就忘了此事，一心忙著找買家賣地。

    丁氏一直緊盯著這院子的風(fēng)聲。聽聞蘇落云想要賣地，倒是帶著女兒蘇彩箋親自上門，溫言勸蘇落云跟父親認(rèn)錯。

    “孩子，你那日如此斤斤計較，真的傷透了你父親的心。父女哪有隔夜仇，你只要再寫些新方子，幫著守味齋振作一下聲望，你父親也會原諒你的。你看看你，被人知道了蘇家的大小姐不但要拋頭露面開鋪子，還要要典賣了田地過活，你父親的臉面要擺在何處？”

    丁氏的臉皮也夠厚的，絕口不提自己的小廝盜方子的事情，言語間仿佛父女失和，全成了蘇落云的錯。

    彩箋今日也來了，在一旁沒心沒肺幫腔道：“jiejie，你在外面也鬧騰得太久了。昨日陸夫人來府上做客時，還提起了你，說一個女孩家，總在外面獨住，對府里其他女兒的名聲也不好呢！”

    蘇落云無動于衷，只抿了口茶，淡淡道：“只娶了個蘇家女兒，陸夫人就要來做蘇家的主？我陪著弟弟出來讀書也好，開鋪子也罷，都是得了父親允諾的，她這么說，不怕打了親家的臉面？”

    彩箋聽了有些急切：“陸公子將來是要做官的人，自然要顧及妻族的名聲，jiejie你可不能這么自私，總是為自己錢袋子打算，還有……”

    蘇落云不想聽她的蠢話，淡淡道：“父親說了以后不給我和弟弟月錢，我不為錢袋子打算，難道等著府里的其他姐妹周濟(jì)？”

    彩箋被懟得一滯，頓時心虛。自從落云搬出來后，她只覺得心里輕省，卻一直都沒有來看過jiejie，更不用說拿出錢銀周濟(jì)了。方才她進(jìn)來時，看見府門油漆斑比，院里也有諸多需要修繕的地方，實在跟蘇家的宅子沒法比。

    丁氏并非真心來勸蘇落云回去，所以待姐妹冷場時，便坦然笑：“不過你下定決心要賣地，那也好。你一個女孩家，總不能老去跟些泥腿子佃戶打交道。換成了現(xiàn)錢，你的手頭也寬裕，放到錢莊，也能生出利錢。既然要賣……不如賣與自家人。我愿意出五十兩銀子買你那五十畝地，你看可好？”

    田mama聽不下去了，冷聲道：“夫人開什么玩笑，先夫人留給大姑娘的地，當(dāng)初雖然是花了五十兩的銀子買的，可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價錢了，到現(xiàn)在且不說地價漲了兩倍，光是一年的佃租子也有三十兩。你這五十兩的地價從何而來？”

    丁氏不急不緩，清冷說道：“我不是跟你這婆子掰算的，只是提醒落云一聲，這田產(chǎn)雖然是胡jiejie當(dāng)初留給她的，不許他人染指?？伤闯黾?，還算蘇家的姑娘。若要典賣，便要由父親點頭。他不點頭，一個孩子家家的就不能去官府過文書?！?/br>
    說完了硬話，她又話鋒一轉(zhuǎn)，對落云柔聲道：“正巧你丁家舅舅最近也買了田產(chǎn)，他的地又跟你的地挨著。我想著落云既然要賣，不如賣給自家人，正好練成一片。若不是這般，我也不愿跟你們開口。都是一家人，知根知底的，也知那地當(dāng)初花了多少錢，你忍心漲價，賺自家人的錢？”

    這話說的看似有理，卻如狗屁一般不可細(xì)品。

    蘇落云冷冷道：“大夫人客氣了。我的舅舅姓胡，并非姓丁。丁家人都能好意思來打秋風(fēng)，我為何要賠錢賣地？”

    第22章

    這話一出，彩箋的臉上都掛不住了，想要拉拽母親，讓她別說了。

    這里沒有蘇鴻蒙，丁佩也不必裝賢惠，只甩開女兒的手，氣定神閑道：“你當(dāng)初跟你的父親夸下?？?，要自立門戶，可惜現(xiàn)在連日常的開銷都難以維持。對了，你的貴人漁陽公主又折回到守味齋重新定香了。沒了她這個貴客，你的鋪子只怕也開不起來了吧？若賣了地給丁家舅舅，你父親那邊我自會說服。你若不賣，就得按我說的，多寫幾個能用的方子向你父親陪罪。若左右都不答應(yīng)……”

    丁佩笑了笑：“那你吃光了賣地的錢，頂多再賣個破鋪子，然后就只能帶著你弟弟守著這個破宅子討飯吃了！只可惜歸雁正長身體，跟著你，也不知要受多大的罪……”

    蘇落云原先沒有想到丁氏會打母親留下田地的主意。父親當(dāng)初雖然說過不管母親陪嫁的話。但是若有丁氏攪合，只怕真的過不了過戶田契那一關(guān)。

    這個毒婦人，是準(zhǔn)備將自己逼得山窮水盡，任憑她拿捏??！

    就在這時，院子外突然傳來拍門的聲音。

    田mama過去開門卻一愣，原來門外立著的居然是上次取回香料的駙馬府小廝。

    那小廝今日仿佛換了張臉，笑得滿面春意盎然，開口就是高聲恭喜：“蘇家大姑娘可在？我來給她送好消息了！”

    等入正廳見了蘇落云，那小廝再不見來取龍涎香時的冷言冷語，只雙手抱拳笑吟吟地夸贊蘇家大姑娘調(diào)香本事如何高妙。

    蘇落云聽了一段奉承后，試探問道：“先前看著公主似乎不甚中意新香，不知貴人派你來此……”

    那小廝一聽，連連擺手：“公主哪會不中意，只是當(dāng)時還沒來及的給駙馬用。后來駙馬爺帶著京城的世子們?nèi)ゾ┙坚鳙C，從北鎮(zhèn)世子那得了半盒香，喜歡的不行，回去便讓公主照著買。公主這一聞，覺得似曾相識，問世子才知原來也是小姐所制……你看看，這不是趕巧了！既然駙馬爺喜歡，公主尋思著，不妨從姑娘這再多買些回去。”

    聞聽此言，一旁的丁氏臉上微微掛不住了，笑吟吟提醒道：“這位小爺，莫不是傳錯了話？公主不是前兩天剛到我們守味齋定香了嗎？”

    小廝這時偏頭看見守味齋的老板娘，笑意稍減，不冷不淡道：“公主又改了主意，覺得守味齋反復(fù)就那么幾樣，無什么新意，大約這兩日會差人去夫人的鋪上撤單子?！?/br>
    丁氏聽了，真是猛吸一口氣，才勉強按捺出火氣。好不容易將這死丫頭逼到了墻角，怎么漁陽公主卻朝令夕改，又改了章程？

    蘇落云這時對田mama道：“王府來了貴客，我無暇款待大夫人，就不遠(yuǎn)送了，你且將她們送出門去吧！”

    這么明顯的逐客令，丁佩哪能聽不懂？她心知蘇落云得了這大單的生意，再不必賣地，便鐵青著臉，帶著女兒憋著悶氣離開了。

    蘇落云微笑著招呼香草給小廝包了跑腿的茶錢，心里卻在不停翻轉(zhuǎn)。

    她給韓世子的香，居然又輾轉(zhuǎn)到了趙駙馬的手里，怎么這么湊巧？

    她疑心韓世子當(dāng)初要香，就是為了幫襯自己?？墒亲约阂粋€小小商女，何至于皇家貴子如此用心？

    若是真的，這份人情……也實在太重了！

    不過趙駙馬喜歡這地椒香倒是真的。用公主的話講，以前給他備了那么多香，從沒看他如此喜歡，日日都用。

    而且那香的氣味雖然普通，透著廉價的氣息，但是遮蓋汗味明顯，聞久了也讓人心曠神怡。

    至此漁陽公主算是服了這位蘇家盲女，這小姑娘雖然看不見，竟然比她這個十幾年的枕邊人還了解駙馬爺?shù)南埠茫?dāng)真是神人了！

    只是那半盒不多，而落云先前呈給駙馬府的那盒子香，也早被公主隨手揚撒在窗外了，所以公主這次是讓小廝再買些回來。

    可是落云卻一臉難色，告知小廝，那香很難提煉。

    須得五歲稚童以唇摘取地椒花蕾里的白色花蕊，保存花之靈性，輔佐以前年收集的十五月圓之露水，埋于梅花根下十日，吸飽了冷花香氣，才可萃取成香。

    她當(dāng)初不過只制了兩盒，一盒送入駙馬府，另一盒給了韓世子。

    現(xiàn)在公主又要，還需得等。

    那小廝聽了這手續(xù)繁瑣的制香過程，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囑咐她快些，便回去向公主復(fù)命了。

    再說一旁的香草，聽大姑娘像扯聊齋似的，演繹了一通神乎其技的制香過程，也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待送走了小廝，她便小心翼翼問大姑娘，她方才制的是哪門子香？香草覺得自己當(dāng)初明明幫著大姑娘做的香，壓根沒有這么繁瑣??！

    落云卻嘆了一口氣，悠悠道：“以后給公主的香，都得這么繁瑣地制……”

    若說前次被公主退貨，讓她學(xué)到了什么教訓(xùn)，那就是：給此類貴人的物件，如用料不夠名貴，必須在人工上講求繁瑣考究，若是能演繹出個故事，扯出什么升仙一類的名堂，就更加妙了！

    像她起初那般直愣愣地送東西，活該被人退貨。如今她學(xué)了教訓(xùn)，倒是無師自通，朝著jian商的方向滑了那么一小步。

    果然，當(dāng)小廝回去跟公主學(xué)了一邊這香的考究時，漁陽公主嘆服地點了點頭，怨不得駙馬喜歡，看來這平平無奇的香果真蘊含了門道！

    待十日后，落云又親自送來香時，漁陽公主再細(xì)細(xì)品琢那香，真在平庸里嗅聞出些不凡來！

    取悅駙馬是漁陽公主畢生心愿。這次能投其所好，公主心里高興。加之此香用工繁瑣，更是要大大褒獎。

    于是公主賜下來的賞也毫不吝嗇，除了酬金、布匹和頭面外，還另外封了八十兩的賞銀給蘇落云。

    收到銀子的晚上，蘇落云看不見，便讓田mama將兩小箱銀錠子鋪滿床，然后將臉兒貼上，冰冰涼涼，真切地感受了一下乍富的豪橫感覺。

    歸雁也是歡欣雀躍，恭喜jiejie旗開得勝。

    落云輕輕吐了一口氣，有了這些銀子，她做起事來再也不必畏手畏腳了！

    幸好那趙駙馬真是重情之人，聞香憶舊人，她制的那香雖然味道復(fù)合重疊，但里面隱著的地椒香味不容錯辨，所以他才喜歡這香吧。

    當(dāng)然，這段私隱駙馬也不好跟公主言明……這么想來，公主明明金枝玉葉，在一段感情里如此卑微，卻甘之如飴，也是叫人嘆服又嘆息。

    蘇落云最佩服的，其實是那位當(dāng)初給了她啟發(fā)的韓臨風(fēng)。

    聽他的風(fēng)評，應(yīng)該是福貴堆里被養(yǎng)廢了的公子，整日鮮衣怒馬，縱情酒rou。

    可是她幾次接觸下來，卻覺得這位心思細(xì)膩，并非那種無腦的紈绔。這種奇妙的違和感，大概就如香草看到了洗臉前后的韓世子一般，恍如兩個人。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世子就算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之輩，也會有些優(yōu)點吧。

    想到這，蘇落云覺得自己若不道一聲謝，就有些失禮了。于是就在修繕店鋪之余，蘇落云倒是費心想著該如何有分寸的答謝。最后想定，待自己的香鋪子開張，世子府的香料供應(yīng)，一律不要錢銀就好了。

    待一日黃昏的巷口，蘇落云再次碰見了散步的貴鄰，少不得說一聲謝謝。

    可是韓臨風(fēng)卻言是蘇小姐太客氣，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碰巧而已。

    蘇落云并不這么認(rèn)為：“世子過謙了，若不是當(dāng)初世子提醒，我也想不到用地椒為引?！?/br>
    韓臨風(fēng)低頭看著蘇落云茫然的美眸，淡淡道：“我不過是感慨了一下人生際遇的常理，由此想到詢問舊人，再決定用料的可都是你……我若有姑娘的聰慧，早就有所成，何止于在酒杯里混日子？”

    蘇落云一時啞然，因為韓世子說的都在理，他的確在虛度光陰，活得無所事事。

    可她不能附和，更不好逾越身份，規(guī)勸世子上進(jìn)。那都是世子爺?shù)哪镉H，或者未來世子妃該做的事情。

    于是兩位近鄰無言，倒是并行走了數(shù)步，然后在巷口處客氣道別。

    夕陽斜入甜水巷口，香草看著韓臨風(fēng)低頭跟大姑娘說話，雖然是毫無干系的男女，可男的俊美，女子端雅，看上去可真養(yǎng)眼！

    可惜了，這么俊美的男人，卻是個草包飯袋，也是她家大姑娘高攀不起的皇親。終究是不相干的兩人，偶爾有些交集，也要各奔東西……

    有了公主的賞銀，蘇家小院的開支也闊綽了起來。天氣漸暖，姐弟倆在小院支起飯桌吃晚餐，整條的大魚，還有紅燒的豬手也能冒尖地躺在碗里了。

    這香味一起，時不時還會引來隔壁貴鄰家那只叫阿榮的貓。

    感念著世子的恩情，落云都會留著大塊的魚肚給貓兒拌貓飯吃。

    想到自己還曾經(jīng)寫匿名信阻了世子的人間享樂，落云甚至還有些過意不去。

    如今先帝爺?shù)募廊赵缇瓦^去，可是鄰居家甚久沒有開宴，也不知是不是那封信提醒的結(jié)果。由此可見，韓臨風(fēng)并非不可雕琢的朽木，只是從小嬌養(yǎng)，不甚能想到旁人而已。

    慚愧之余，落云唯有在貓食碗里再添兩條魚干，才可表歉意。

    有了錢銀，新鋪子的修繕進(jìn)度也驟然加快。歸雁的書法不錯，新店的匾額，也是他給jiejie親題寫的。

    當(dāng)蘇落云鋪子上的匾額高高掛起，放著鞭炮的時候，韓臨風(fēng)不巧，正好跟郭偃那一伙子人騎馬路過。

    郭偃被鋪子開張鞭炮聲吸引，不由得回頭看去，正看見那牌匾上“瘦香齋”幾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