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添香 第6節(jié)
丁佩還特意名丫鬟買去蜀香酒樓買了整桌子的川菜回來,準備好好犒勞初次上任的夫君。 不過在老爺回府前,丁佩命人請了大姑娘來。表面的名堂是要給她量衣做幾身衣服,實則丁佩準備跟她說一說,過幾日將她再送回老家的事情。 蘇鴻蒙雖然有這心思,可自己有些不好跟大女兒開口,就將這燙嘴的山芋丟給了處事玲瓏的丁佩。 丁佩笑瞇瞇地讓侍女給蘇落云量尺,又感慨道:“兩年里,你似乎又長高了些,看來還是老家的水土養(yǎng)人?。 ?/br> 落云微微一笑:“初到老家時,水土不服,生了一場大病,瘦得剩下一把骨頭,沒想到居然也沒耽誤長個子,又要大夫人破費,為我重新量衣。” 丁佩笑意不減:“呆久了慢慢適應(yīng)了,其實哪里都一樣。其實那老家更適合病人將養(yǎng),你父親還說,將來他告老還鄉(xiāng)時,也要回蔭州。只是老宅子若沒個會cao持的打理,光交給下人,怕他們憊懶,荒廢了宅院。不像你在的時候,把院落料理得井井有條?!?/br> 蘇落云雖然目不能視,依舊冷冷朝著丁氏的方向望去:“大夫人似乎有些話,不妨直說?!?/br> 丁佩笑著接道:“你此番回京,就是為了見一見你舅舅,如今見也見了,倒也免得彼此牽掛。待過些日子,你meimei成婚,府里事忙,怕也照顧不到你。我和你父親商量,覺得還是將你送回鄉(xiāng)下,免得府里吵鬧,攪得你不得清凈?!?/br> 聽了這話,一旁的田mama氣得兩手握在一處,強忍著不出聲。 一旁的蘇彩箋聽得卻面露喜色,又拼命收斂,不好太表露出來??伤氲絡(luò)iejie是看不見的,再也忍不住,復(fù)又笑開,只覺得自己未來的姻緣一片坦途。 蘇落云平靜如常:“母親這是在問我的意思,還是已經(jīng)決定了,知會我一聲?” 此間無旁人,丁佩并不忌憚什么,擺出當(dāng)家主母的架勢,語重心長道:“其實兒女的事情,都是由著父母決定,沒聽說哪個府上還有聽兒女的話過日子。你只需記得,我和你父親都是為你好就是了……你meimei的喜事臨近,府里缺少有經(jīng)驗穩(wěn)重的下人。我想著這次,將香草和田mama留下,另外再給你指派兩個伶俐的丫鬟,也免得田mama年老,精力不夠。” 這話說完,田mama立刻瞪眼冷聲道:“夫人,我的身契并不在蘇家,您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br> 丁佩笑意收斂,慢慢道:“知道你是從胡家jiejie那過來的陪嫁mama,我一向敬著你,可落云現(xiàn)在有眼疾,身邊得有個精力足夠的人。才能叫人放心。你的年歲也大了,本該頤養(yǎng)天年,若是覺得我不配留你在府上,也不必見天同我置氣。自去領(lǐng)了銀子,回胡家去吧。” 老不死的東西,覺得身契不在蘇家,她就拿捏不得了?蘇落云是她的繼女,女兒身邊由誰伺候,蘇落云自己都說了不算! 以前礙著胡氏遺言,她不好轟攆了田mama走人??墒翘K落云馬上就要十八了,算得成人,不需要托孤老仆,她將老東西“客氣”送走,誰也挑不出錯處來。 田mama聽了這話,氣得都壓不住火了。什么“她不放心”?這就是趁著姑娘眼疾,攆走貼心人,然后便任著丁氏拿捏了。 蘇落云卻不動聲色道:“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丁佩慢條斯理地舉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說:“后宅的事情,哪需要爺們牽神?他如今要幫著榷易院的大人選買香料,忙得很,你若懂事就不要去勞煩你父親了!” 第9章 蘇落云心里一時冷笑,這位將話頭全堵住了。她若是因為回鄉(xiāng)的事情跟父親鬧,就是不懂事了。 其實她早就料到丁氏不能容自己在府里,若真是這般,只怕還要勞煩舅舅砸門。就是這只能應(yīng)付一時,不可保證一世。 就是不知早先留的后手,進展是否如自己所想…… 就在僵持的功夫,只聽丁佩的丫鬟匆匆進來稟報:“老爺回來了,正找大姑娘呢!” 今日是蘇大爺?shù)谝蝗债?dāng)差,按照他的為人,必定大撒金銀宴請同僚。丁佩也沒想到他這么快回來。 于是她顧不得蘇落云,連忙站起去迎夫君。 哪知夫君行色匆匆,滿頭大汗,一邊揭開官服衣帶子,一邊越過迎來的丁佩,朝著屋里喊:“落云,你可在里面?” 當(dāng)香草扶著落云出來時,蘇大爺甚至等不及女兒問安,急切問道:“我問你,你給陸家小姐的香膏是從哪里來的?” 落云不答反問:“怎么?那香有何不妥?” 蘇鴻蒙氣不打一處來。有何不妥?那是大大不妥! 原本今日是蘇鴻蒙第一次奉差,他原該左右逢源,大行交際之道。可誰知府衙的椅子還沒坐熱,他就被駙馬府的人給叫去了。 原來陸家小姐跟著母親去給漁陽公主量衣的時候,公主無意中嗅聞到了她身上的香。 漁陽公主嗜香如命,喜好收集各種香,卻從沒有聞過這么清冽獨特的香。詢問之下,那陸小姐說是從香藥庫使蘇鴻蒙府上得的,京城里有名的守味齋也是他家的產(chǎn)業(yè)。 陸小姐的原意是好的,覺得是給蘇家打了金字招牌。 果然公主一聽,認定了這是蘇家鋪子新調(diào)的香,難怪她以前從沒有聞過. 駙馬府的香料有不少采購至守味齋,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這樣的新香都要先送到公主府上讓她嘗鮮。 可沒想到這次守味齋這么不懂事,公主心下不悅,跟身邊的管事抱怨幾句。 管事打理的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眼見著主子抱怨守味齋沒規(guī)矩,立刻派人去敲打蘇大爺。另外再讓他趕緊補一份香過來,免得公主想起,給他們下人們添麻煩! 蘇大爺被敲打得一愣一愣的:他們守味齋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出新香了呀! 當(dāng)下送走了駙馬府來人,他又坐上馬車去陸府問陸家小姐,公主要的究竟是哪種。結(jié)果陸家小姐也不明所以地遞給了他香脂膏子,說這是蘇落云送給她的。 蘇大爺嗅聞這味道,只覺得味道清甜,果香四溢,香料調(diào)和自然,卻一時分辨不出用了哪幾種香,也難怪公主聞了念念不忘。 可……這不是他們守味齋的香啊! 于是蘇大爺只能馬不停蹄,又趕回家中,問一問大女兒是從何處弄來了這讓人雞飛狗跳的香膏。 落云聽父親講完,這才慢慢道:“是我自己胡亂調(diào)的香,竟然能得公主垂愛,真讓人受寵若驚……” 蘇鴻蒙這半天只感受到了“驚”,直到聽落云說是自己調(diào)的,那半懸的心才徹底放下了。 他原本還擔(dān)心這香膏是落云從別處買來的。若真是那般,豈不是有后起之秀來壓制他們守味齋? 既然是蘇落云調(diào)出來的,那就好辦了! 他立刻說:“既然公主喜歡,你回頭將方子給守味齋的老馮,讓他調(diào)配出來給公主送去?!?/br> 聽了父親的話,蘇落云卻從容站起,給父親拘禮后道:“女兒不孝,恕難從命!” 蘇鴻蒙這半日顛簸,身子乏累得很,原本想交待完便寬衣躺下解解乏,沒想到大女兒突然蹦出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來,氣得他頓時坐直:“這是什么屁話?是我管你要你娘的嫁妝?你還恕難從命?” 一旁的田mama連忙圍護道:“老爺息怒,大姑娘方才聽說夫人要送她回鄉(xiāng)下,還不許我這老婆子和香草跟去,心里一時難受,這才說了氣話。” 蘇鴻蒙聽了一愣,這才想起丁氏先前跟自己商量好的,只是沒想到丁氏竟然這么早就跟大女兒提了,更沒想到丁佩還要換了蘇落云身邊服侍的人…… 婦人短見!這是覺得日子太好?這么早跟小祖宗說這個干嘛? “你……這么跟落云說的?”蘇鴻蒙一時也有些尷尬,只能調(diào)頭瞪向丁佩,指望她機警解圍。 丁佩心里明白,但她身為當(dāng)家主母,怎么可以這么輕易收回說出的話? 所以她假裝沒看見蘇鴻蒙擠過來的眼神,一臉和顏悅色道:“你這孩子,方才不也是話趕話說到那里去了嗎?漁陽公主可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她想要這香膏,你不給你父親,是準備給全家招災(zāi)?” 蘇落云卻面色清冷道:“我調(diào)這香的初衷也是一廂情愿,我原想著守味齋這些年一直賣著娘生前調(diào)配的那幾味香。貴人們也該用乏厭了。我若能幫到父親,也算盡了女兒孝道。沒想到我拿著自己當(dāng)蘇家人,可是有人卻嫌棄我瞎,待著蘇家礙眼。若是這般,我也甭熱臉貼冷屁股,只尋了廟門出家算了,免得整日船接船送的,累得人費心!至于紅塵俗務(wù),也不關(guān)出家人的事!” 她這話像是小孩子賭氣。可蘇鴻蒙領(lǐng)教過小祖宗的脾氣,若她真的賭氣出家,到時候公主降罪蘇家,還真不關(guān)她這位小師太的事情。 落云說得也在理,守味齋這兩年的生意的確有些回落。那胡氏乃是調(diào)香高手,以前卻不曾見過落云也有這能耐。這還真叫他這個當(dāng)父親的刮目相看。 若落云真有早亡胡氏的本事,那可是他蘇家的招財貔貅??!供在府里都來不及呢! “胡鬧!我蘇鴻蒙的掌上明珠,豈可剃成禿子出家?你母親許是怕你想念老家,這才提了提。你不是還在蘇家嗎?我若不點頭,哪個也不能將你送走!” 丁佩聽了這話,臉色難堪極了,默不作聲地摸著茶杯蓋子。 她知道蘇鴻蒙最恨人擋財路?,F(xiàn)在讓蘇落云交出香料方子最要緊,就算被夫君打了臉,也要強忍著。 蘇落云慢條斯理道:“大夫人方才的那些話,雖然無心,卻給我提了醒,我現(xiàn)在這么一個瞎子,若是父親不在了,當(dāng)真是無根的野草,不知被風(fēng)吹到哪里了?!羰鞘掷锒嘈┿y子,我也能安心些。這樣吧,父親若想要這淡梨香膏也成,我自會調(diào)配出來,讓父親送到公主府上。不過……父親得答應(yīng)我,讓我入了守味齋的三成股?!?/br> 蘇鴻蒙聽著她說,先前還覺得像是人話,可沒想到女兒釜底抽薪,突然張嘴要鋪子的干股,立刻勃然大怒道:“放屁!我還活著呢!不用你給我分家!你那幾個弟弟都沒有股,你一個女兒家怎么好意思要?” 蘇落云慢慢從懷里摸出了手帕子:“父親靠著我娘的那些方子賺取了偌大的家業(yè),我娘當(dāng)初沒要股,也不見落下了什么。外祖母家當(dāng)初生意周轉(zhuǎn)不靈,需要大筆銀,您也是袖手旁觀。由此可見,親兄弟明算賬,父女也要各算一本帳。既然有賺錢的本事,就得早些換得真金白銀在手里比較好?!?/br> 蘇鴻蒙被揭了短,登時憋紅了臉,氣憤道:“我還管不了你了!別以為你調(diào)出個破香膏來,就能拿捏你爹!” 蘇落云依然淡淡說道:“我是女兒家,又打算終身不嫁,為自己張羅些傍身錢有什么不對?想來三位弟弟也不會挑我的理!聽說這兩年京城里又新起了幾家香料鋪子,要不……我拿著方子問問他們?既然是公主看上的香,用不了多久就會風(fēng)靡京城,總有識貨肯出錢的?!?/br> 丁佩這時終于出聲:“你這豈不是吃里扒外,你覺得你現(xiàn)在這樣,能到處售賣香料方子?” 她話里威脅的意思明顯,也是給蘇鴻蒙提醒:若撕破了臉,將個瞎女囚起來,輕而易舉,哪容得蘇落云囂張售賣方子? 蘇鴻蒙被丁佩適時提醒,立刻醒腔過來,登時就要喊人拿家法,打蘇落云的手板子。 田mama心里也一陣發(fā)急,覺得大姑娘cao之過急了,她在蘇家的屋檐下,哪能這么咄咄逼人? 可是蘇落云卻垂著眸道:“我一個瞎子,不好當(dāng)街售賣,幸好托付了舅舅代勞,他認識的門路廣,自會幫我料理好的。” 蘇鴻蒙狠狠瞪著女兒,心里卻是翻了又翻:他了解這個倔丫頭,平時還好,脾氣上來那是天不怕地不怕,活能折騰人,沒有她母親的半點賢良!她既然說了方子給了胡雪松,就是料想著要跟自己翻臉了。 若只是一個香膏方子也罷了,他偌大的蘇家也不稀罕!可偏偏是漁陽公主差人來要…… 這個忤逆東西!若犯了倔脾氣不肯交出,他得罪了公主,那剛剛邁到仕途門檻的大腿,肯定要骨折的。 死丫頭!該不是她舅舅背地里給她起的主意吧! 就在這時,落云又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父親就這般小氣?您若在還好,總歸會管我,若您不在那日,我又手頭沒錢,真成了沒有爹媽的瞎婆子,偌大個蘇家,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 說到這,蘇落云茫然的眼里突然聚集了淚水,哽咽一聲便哭了出來,方才早早掏出的手帕子,也派上了用場。 蘇鴻蒙的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他以前沒見過大女兒在自己跟前這么無遮攔地哭過。 第10章 如此想想,她眼睛看不見,又在鄉(xiāng)下獨居兩年,心里大約也是無依無靠。 這年歲大的瞎姑娘,大抵跟宮里的太監(jiān)去勢后,變得貪財是一樣的道理:都是自身無望,寄托錢銀。 就怪丁氏太心急,這么早送她回鄉(xiāng)下,又要撤了她的貼身人,就是兔子也會急紅眼的。 這么左右權(quán)衡,蘇鴻蒙終于開口:“好了,我還喘氣呢!你這么哭喪作甚?若你真能拿出像樣的香膏方子,賞你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不過你要三成股,也太沒輕重,大不了以后鋪上賣出多少新香膏就給你走二成的利,足夠你用的!一個女兒家,要那么銀子干嘛?就算頓頓吃花酒,也花不了那么多!” 蘇落云見父親松了口,也慢慢收住了哽咽。 不枉費她事先在手帕子上灑了幾滴風(fēng)油精,按在眼角立刻就能熏紅了眼圈。不然這說哭就哭的本事,她這輩子都學(xué)不來。 蘇落云了解父親,他老人家在錢銀上精明得很,半點虧都不肯吃! 于是蘇鴻蒙松口,她也不再堅持多要錢,新膏的兩成利也認了。但,她又另外提了請求——大夫人說得在理,等meimei出嫁那幾日,家里家外一定都是人,不得清凈。 她想要父親幫她買一處宅院,地方不用大,也不必在熱鬧繁華的地段,住得安逸就成。 她喜歡清靜,等父親幫她買下宅院后,就搬出去獨住。當(dāng)然,屋契約要寫她的名。 蘇鴻蒙如今已經(jīng)習(xí)慣大女兒起幺蛾子了,不過她今日妖風(fēng)陣陣,實在要人消受不得! 待聽了于蘇落云的得寸進尺,他只沉臉道:“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出去單過?你怎么想的?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落云道:“怎么是單過?我是想著歸雁過年就要童考,正好可以跟他一起搬過去,由我督促他學(xué)習(xí)。方才大夫人說彩箋出嫁,她忙不過來,怕分了心神。我和弟弟出去,大夫人也正好輕省些。當(dāng)然,以后那院子里的人事變更,也無需大夫人cao心了?!?/br> 想攆走田mama和香草,卸了她的左膀右臂?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