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6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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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時亭洗了手,繼續(xù)給顧聽霜做九珍合酥。 九珍顧名思義,九種不同的珍奇材料,當中諸如玉伏花、人參果這些需要提前釀制的東西,他已經(jīng)在幾天前準備好了。 燭火跳動,房間里再度安靜下來。 月牙吃完了rou脯,又起身蹲坐在他旁邊,非常乖地看他的動作。 寧時亭保持這樣一個姿勢伏案很久,當中最困難的一個關(guān)竅就是,要用非常細的銀挑,將桂花粒大小的玉伏花的花蕊挑走,其他的再一瓣一瓣地嵌入軟糯的糕體中,這個功夫費時又費神。 他做完后揉了揉太陽xue,眨巴了幾下延靜,才覺得眼前不那么發(fā)花了。 寧時亭偏頭問身邊的白狼,小聲地,像是偷偷做什么壞事一樣:“月牙,去看看你的主上睡著了沒有,要是還沒睡,咱們就過去sao擾他。” 月牙聽話地啪嗒啪嗒跑過去了,不一會兒后又溜了回來,叼住他的袖子一角往里扯,那個意思就是顧聽霜還在里邊,并且還沒有睡的意思了。 寧時亭過去的時候還聽見了小狼的聲音,啪嗒啪嗒地跑過來,一跳就頂開了門閂,將門給撲開了。里應外合,顧聽霜根本還沒有來得及阻止,寧時亭就笑吟吟地提著食盒進來了。 顧聽霜沒有和以前一樣坐在輪椅上,他斜靠在床上,衣衫整齊。 看表情,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一見到寧時亭近來,顧聽霜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后又立刻收回了視線,問他:“你怎么過來了,我說過九珍合酥不做完,不準來見我?!?/br> 寧時亭說:“就是做完了,才過來獻給殿下的。殿下不是要吃剛出爐的新鮮的嗎?放老了就不好吃了?!?/br> 顧聽霜:“別糊弄我,門前巷子里賣的那家九珍合酥我吃過很多回了,新鮮和老的立刻就能分出來。還是我爹要吃新鮮的,你就把原本給我做的給了他?然后讓人去外面街邊買,回頭告訴我是你自己做的?!?/br> 他又看了寧時亭一眼,然后不怎么自然地收回了視線,說:“真虛偽?!?/br> 寧時亭看著他,歪了歪頭,眼里的笑意也越來越明顯。 顧聽霜的心思簡直太好猜了。他知道他有靈識之能,上午他給葫蘆交代的時候,也并沒有可以地避開顧聽霜,以顧聽霜的耳力,應當早就聽見了這一盒他親手做的糕點,到底是留給誰的。 而且他現(xiàn)在的語氣雖然不好,但是和以往真正動怒、甩臉色的時候是不同的。 這種做法就如同小狼,時不時嚶嚀著撒潑打滾,作勢要咬人一樣,也和聽書那小孩時不時地藏起來要他找要他哄一樣。 都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撒嬌而已。 寧時亭眼里的笑意越來越盛,或許是覺察到他這一層意思,床上的顧聽霜的神情也越來越繃不住,最后干脆沒好氣地轉(zhuǎn)過了頭,瞪著他:“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寧時亭說:“是在想,殿下自己磨著我要吃酥的,現(xiàn)在做好了,我必得看著殿下全部吃光才行,硬塞也要塞進去。不然我以后再也不想給殿下做九珍合酥了,惱人呢?!?/br> 第64章 顧聽霜僵硬了一會兒沒說話。 寧時亭有湊近了問:“殿下現(xiàn)在當真不吃?再過一會兒可就老了,不好吃了,不是殿下吵著要吃的九珍合酥了?!?/br> “我哪里有吵著要吃?”顧聽霜終于動了動,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不耐煩,又不像是不耐煩,低聲說:“鮫人找死,敢這樣對你的少主人說話?!?/br> “臣一直是這樣,往后殿下就知道了,以后臣也會是這樣。”寧時亭笑瞇瞇地。 他看顧聽霜倚靠在床頭,于是走過去將九珍合酥放下了,又輕輕地打開盒蓋給他看:“喏,殿下可以吃了。” 香味像是在那一瞬間爆開了一樣,濃郁的甜香和果香芬芳溢出,讓人禁不住食指大動。 顧聽霜看了一眼,眼睛再度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沒什么表情地說:“就這么吃?你伺候我爹也是這樣嗎?九珍合酥又干又粘牙?!?/br> 寧時亭還是笑,低聲說:“那臣去為殿下泡茶,殿下是想喝金風玉露呢,還是想喝云頂白雪呢?” 顧聽霜:“……水?!?/br> 寧時亭就去給他倒水。 顧聽霜還是個少年,雖然九仙洲人民飲茶成風,但是這孩子顯然并不是特別喜歡茶這種東西,向來只肯喝什么果汁呀,仙樹凝露呀,水呀。 他為他倒了一盞清水,往里面放了一顆凝露香,端過來給他。 顧聽霜靠在窗邊,寧時亭站起來時總是比他高,微微俯視他的樣子,但是也許是把顧聽霜那句似有似無的職責當了真,又或許是他真是按照服侍顧斐音時作為下臣的本能反應一樣,寧時亭將茶盞放在他身邊后,就稍微退開了一步,俯身半跪在他床前,仰頭看著他。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神情,甚至這樣一雙發(fā)亮的眼睛,都和顧聽霜白天,以小狼的眼睛在室內(nèi)看見的一樣。 是那樣虔誠、乖順、溫和。 也是那樣的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毀滅他,因為這是他表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的一個代表。 以這樣無聲的、柔軟的姿態(tài),宣告自己的所有權(quán),如同每一只狼在選擇加入他的族群前會做的那樣,在面前蹲下來,俯首帖耳,請求他的祝福與慈悲,宣告從今以后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顧聽霜垂下眼看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種悚然的快樂,仿佛有電流從指間蔓延到發(fā)絲。 陰沉的想望在這一剎那也爆發(fā)了出來,他在這一瞬間甚至產(chǎn)生了想要伸出手,掐著寧時亭的脖子把他拎到身前,掐在懷里惡狠狠地作弄、欺負的欲望,這種幽深惡劣的愿望以前從來不會降臨在他身邊,因為顧聽霜是顧聽霜,向來以清風明月為伴,唯一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的愿望,只有和群狼一起歸隱山林。 寧時亭也像是病了,顧聽霜仔細看了幾眼后也很快發(fā)覺到了這一點。 他的指尖動了動,想要伸出手的愿望被自己強行壓制了下去,因為不知道這只手伸出去后會造成什么樣的結(jié)果—— 顧聽霜的喉嚨動了動,吞咽了一下唾沫,隨后啞著聲音問寧時亭:“你生病了?臉色這樣差,給我做的東西不會也過了病氣吧?” 聽他這么說,寧時亭才反應了過來,他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的確感覺有些guntang,于是低笑著說:“看來是人不能裝病,一旦裝病了,是會被神靈責罰,以后真的要生病的。下次我不這樣了。下午回來時覺得頭有些暈,以為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結(jié)果現(xiàn)在仿佛是真的病了?!?/br> “既然如此,殿下緩一緩再吃吧,臣下次再為您做一次九珍合酥?!?/br> 說著,他伸手要來拿桌邊的食盒,顧聽霜卻猛然按住了他的手——差一點就按住了他的手,在按住之前想起了什么,而后往上揪住了他的袖子,把寧時亭硬生生地往前扯了扯。 寧時亭自己沒有反應過來,被他這一下扯得一個趔趄,半跪著靠在他床邊,還是有些狐疑地抬眼看他。 顧聽霜頂著他清亮的眼神,硬著頭皮看他:“不用了,沒事?!?/br> 寧時亭猶豫道:“可是……” “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你鮫人這么嬌氣的身體,自然容易被人過病氣。但是我和你不一樣,寧時亭,我從小到大就沒生過病?!?/br> 顧聽霜說。 這個??诳涞糜悬c大了了,顧聽霜話一出口,很快就給自己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在毒瘴以前,事實上,除了毒瘴帶來的病以外,這幾年我也沒生過病。所以你的一點病氣實在不是什么問題。” 寧時亭欲言又止,還想說的時候,就見到顧聽霜已經(jīng)拿起了一塊九珍合酥往嘴里送,面無表情地咀嚼了一會兒后,又喝了一口水,看著他。 這個意思就是他已經(jīng)吃過了,沒有事情,現(xiàn)在這一盒九珍合酥的歸屬權(quán)在他顧聽霜手里,寧時亭這個叫人已經(jīng)沒有權(quán)利擅動了。 寧時亭嘆了口氣:“你啊、” 顧聽霜不理他,吃了幾塊后,忽而又拿起一塊,直接往寧時亭嘴里塞。 他的動作過于突如其來,寧時亭還沒反映過來的時候,就見到顧聽霜已經(jīng)身體前傾,揪著他的領(lǐng)子提了上去,用旁邊的銀挑挑起一塊酥,強行塞給他。 寧時亭迫不得已咽了下去,就聽見顧聽霜問:“甜么?” 寧時亭搖搖頭:“我吃不出甜味,殿下?!?/br> 顧聽霜楞了一下。 他這是第一次知道,寧時亭居然連甜味都嘗不出來,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怎么會這樣?” 寧時亭雖然被他扯著領(lǐng)子,以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半跪在他床前,但是還是平靜、柔順地回答了他這個問題:“是很小的時候被毒成這樣的。萬千種奇毒中,有一味叫人間留魂,我記得是這一味下去之后……再吃東西,味道都會變得很奇怪。但是不影響我品嘗香味?!?/br> 顧聽霜沉默了一會兒,說:“哦?!?/br> 過了一會兒,又問他:“那你受了這么多毒,以后是真的百度不侵嗎?” 寧時亭說:“倒也不是,只是古往今來能夠被復刻,或是現(xiàn)今仍然存在于世的毒藥,我應當都試過了,所以不怕這些毒。但是也有可能有一些我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奇門迷藥,可以置我于死地,又或是我體內(nèi)的諸多毒性聚合后,反而會讓某些東西變得天生克我,所以我也是有可能被毒死的。” 顧聽霜說:“那我爹他什么時候幫你清除你體內(nèi)的毒?我那天聽郎中說,你再有十年就要死了。” 寧時亭愣了一下。 彼時郎中給他看病的時候,他尚且在沉睡,并不是很清楚當初郎中和顧聽霜的那一番對話。 從前世他的經(jīng)驗來看,再過五六年,他的身體就會像是分崩離析一樣徹底撐不住,屢屢嘔血或是突如其來陷入沉睡,十年的確和他應該剩下的時間差不離。 但是顧斐音,又怎么可能以失去一尾毒鮫為代價,徹底拔除他體內(nèi)的毒呢? 寧時亭模糊道:“不知道,王爺他……也不曾提起?!?/br> 顧聽霜從他話中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還是我爹他暫時不愿意?你毒鮫好用么?會比我的群狼好用么?若是他不肯,我去讓狼群替你偷來避塵珠?!?/br> 寧時亭笑了:“哪里有這樣容易,殿下。不過殿下是真的要將自己的狼群看管好,如今九洲靈氣消退,靈獸的威力大不如前,只有靈山白狼還和以前一樣獨步天下,沒有什么可以威脅到。如果你父親知道,你能cao縱靈山白狼,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也未可知?!?/br> 當年顧斐音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很晚,“捶胸頓足”這四個字來形容他當時的反應,一點都不為過。 顧斐音如果能早知道,自己家中那個廢物兒子竟然是如今靈山群狼唯一承認的主人,他必不會從小就和顧聽霜母子如此疏離。 他是這樣貪戀權(quán)力,嘴臉急迫,不在意偽裝一切感情。顧斐音是個非常老練成熟的騙子,他裝作情深時,也會比天下任何一個人都要情深。 寧時亭收回視線,低聲說:“還不著急,這些事情以后再說吧?!?/br> 又掀起了什么似的,抬眼問顧聽霜,有些無奈:“那么殿下現(xiàn)在可以放我起身了么?臣跪得,膝頭有些痛了?!?/br> 顧聽霜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抓著寧時亭的領(lǐng)口。 他有些訕訕的,然而指尖卻沒有松動的跡象,他直接把寧時亭拎著抓到了床上。 這一提溜,寧時亭也猝不及防。 顧聽霜腿腳不好,抓他上床后也不怎么動,寧時亭直接橫在他身上,低頭就是顧聽霜近在咫尺的眉眼,有些冷,又有些惡劣的壞。 “寧時亭,你昨晚抓我上床,我還沒教訓你。” 寧時亭現(xiàn)在也不怕他了,知道這小世子又是個嘴硬心軟的小孩,琢磨了一會兒后,干脆優(yōu)哉游哉地爬了進去。 然后安安靜靜地躺下了,抬起眼睛去瞅他。 顧聽霜:“……我還沒說,你在干什么?” 寧時亭說:“歇一會兒,夜深了。殿下請說吧,殿下想要教訓我什么?” 顧聽霜:“……” 他別過臉:“今晚上陪我一起睡覺?!?/br> 寧時亭說:“好。” 顧聽霜想了想,總覺得鮫人這樣習慣的反應和他期待的不太一樣,但是究竟是哪點不一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低聲說:“……寧時亭?!?/br> “臣在,殿下?!?/br> “今天我看到我爹了,寧時亭。” 顧聽霜翻了個身,面對他,低聲問道:“我也看到他長什么樣了。你會覺得我和他長得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