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被他抄起來放在了枕側(cè)。它很乖，一動不動，寧時亭睡夢間還保持了足夠的謹(jǐn)慎，摸索著把手套戴上了，又扯了一角被子把它卷起來，然后再抱進懷里。

    就這樣側(cè)身過去，抱著小狼睡了一會兒后，寧時亭感覺顧聽霜動了動——又伸出手，揪住他的領(lǐng)子，伸手?jǐn)堊∷募绨?，又給他翻了過來，讓他嚴(yán)格保持面對自己的姿勢。

    顧聽霜說不出來為什么，只是覺得這樣才舒服。本來他沒怎么睡著，好不容易睡沉了后，到底還是慢慢醒了過來。寧時亭的動靜不算大，輕手輕腳的，就像這鮫人一貫的作風(fēng)一樣，但是胸口少了什么東西，總覺得不太自在。

    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一床被子，兩個人總是要貼著睡，這樣才能免得彼此之間留出空隙漏風(fēng)，染上風(fēng)寒。

    又聽見寧時亭低低地笑了一聲：“殿下睡覺時怎么跟聽書一樣。非得抱點什么東西。”

    聽書走了這么久了，顧聽霜對于這個小孩倒是不像之前那樣煩。

    聽到這樣的評價，他只是低低地“哼”了一聲，懶得跟著嬌氣的鮫人解釋他對他身體的顧慮。他不喜歡自己的獵物生病。

    寧時亭又睡著了。

    顧聽霜再次打量了一會兒他們的姿勢，想起之前他曾經(jīng)聽過聽書纏著寧時亭要一起睡午覺，琢磨不出來自己和聽書那個小屁孩到底有哪點相似之處。

    他打量著寧時亭。好看的眉眼，看起來很柔軟的肌膚，抱在懷里很舒服。

    他其實不知道他和他誰更高一點，寧時亭仿佛比他高一些，因為他比他大兩歲。而他平時又坐在輪椅上，沒有可以比較的地方。

    顧聽霜想著想著，困意涌了上來。他看了寧時亭一會兒，抱著他的手沒有動，身體卻慢慢地往下挪了挪，而后將臉貼近了寧時亭的脖頸，輕輕地枕在他胸前。

    是久違的溫暖。

    顧聽霜正待入睡時，寧時亭感覺到他的動作，沒有醒來也沒有察覺到更多，只是非常自然地將手抬了起來，圈住了他的脊背，將他好好地抱住了。

    顧聽霜微微睜大了眼睛，呼吸聲也在那一剎那放輕了。

    心卻有些不由控制地，跳動得越來越快。

    顧聽霜本以為自己不會睡太長時間，然而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室內(nèi)已經(jīng)大亮了。

    小狼已經(jīng)醒了很久了，而且大約已經(jīng)出去纏著人要了吃食，回來精神百倍地在香閣中兜圈兒磨爪子?？匆娝蚜?，又跳上來大了一圈兒打滾。

    在它的舌頭要舔上他的臉之前，顧聽霜伸手把它拎起來，往床下一丟。

    這時候才想起來看，寧時亭已經(jīng)不見了。

    “什么時候了？”

    他看自己還安安生生地躺在這里，中途也沒有人來打擾他，料想寧時亭已經(jīng)早期出門，去見過顧斐音了。香閣現(xiàn)在很安全。

    聽見他的聲音，守在外邊的葫蘆推門進來，按照平時伺候他梳洗的份例端東西到他面前來，告訴他：“剛到巳時呢，殿下昨夜睡得還好嗎？”

    顧聽霜淡淡地說道：“還行。寧時亭什么時候起的？”

    葫蘆說：“公子天不亮就起身了，讓我們別打擾您?！?/br>
    他偷偷抬起眼睛看顧聽霜。

    有些話在心里想想，問出口就不必了，尤其對方還是自己的主子。寧時亭沒跟他說，顧聽霜是為什么大半夜的會跑來他的房里，還和他一起睡，這件事的確是足夠奇怪了。

    葫蘆狐疑地想著，公子和世子的關(guān)系幾時這樣親近了？

    “哦，他現(xiàn)在在我爹那里是嗎？”顧聽霜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沒什么表情，但的確是有些興致懨懨的樣子，還有點不耐煩，“那他什么時候能回來？他答應(yīng)我的九珍合酥還沒做出來?！?/br>
    葫蘆不敢說話。他在顧聽霜手下做事做久了，知道這個時候最好是不要去接話，因為他并不是真的在問他。

    摸透了顧聽霜的性格，葫蘆偶爾也能揣摩著他的意愿，說一些顧聽霜可能會感興趣的話題。他一面半跪下來為他系腰帶，另一面低聲說：“公子今日一大早進門，王爺就把他拘在了那兒不準(zhǔn)任何人進去，聽說述職述了很久了，單是茶都換了三次。這次仿佛是王爺遇到些不順心的事情，正在詢問公子?！?/br>
    “哦，是為了這次蘇家的事吧，我爹他為難他了？”顧聽霜停頓了一下，問道。

    葫蘆說：“聽起來倒也不是，公子這些天身體不好，王爺心疼公子，大約是不會為難的，只是因為這么多天沒見，咱們洲里發(fā)生了太多事情，講起來一時間說不完吧。”

    顧聽霜拍了拍自己的袖扣，冷聲笑：“只怕是有情人還有許多體己話要說，指不定還要覺得我這個廢人礙眼?！?/br>
    葫蘆說：“這……”

    “我不管他有什么事情要做，要和誰待在一起，這幾天我呆在香閣，也懶得再去其他地方。你等他有空閑了告訴他，答應(yīng)我的事情就要做到，我等他做完九珍合酥了過來找我?！?/br>
    顧聽霜說。

    葫蘆不知所以，但還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低聲答道：“是，殿下。”

    房間里寧時亭的香氣比昨天要淡。

    顧聽霜打發(fā)了下人出去，草草吃了一些點心，把剩下的全部喂了小狼。

    小狼撐得走不動路，將圓滾滾的肚皮仰翻上天，又被他拎起來一丟：“出去跑圈，你已經(jīng)成了你這一輩里最肥的一只狼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以后要如何捕獵？”

    小狼不愿意跑圈，哼哼唧唧的晃著尾巴，要跳上他的膝頭撒嬌賣乖。小狼的意思是吃多的部分也不是它自己想吃的，而是顧聽霜這只頭狼的問題，所以它不用為了他的命令去跑圈，而是可以蜷縮在寧時亭的枕頭上，再睡一覺。

    “你倒是想得美?！鳖櫬犓嗥鹚帐耙活D的時候，又見到小狼拍著爪子扭動了起來，眼神發(fā)亮。

    它想找寧時亭玩。

    它喜歡鮫人身上的氣息，喜歡寧時亭偏低的溫度，此時此刻，它向顧聽霜傳達(dá)了他的愿望：想要被寧時亭抱起來，或者趴在他肩頭睡覺，懇請他能允許它去找他。

    顧聽霜說：“又去找他？養(yǎng)大你的到底是我還是他？”

    小狼繼續(xù)甩尾巴，不停地用毛茸茸的腦袋去蹭他。

    顧聽霜說：“真拿你沒辦法，過來。”

    他伸出手，讓小狼嗅了嗅他的指尖。隨后小狼眼睛一亮，安靜地在他面前蹲下了。

    一人一狼對視一眼。那一剎那，顧聽霜的靈識掌控了小狼的軀體，狼眼燃燒起金色的火焰。

    葫蘆守在門邊，正在對著香閣近日藥物材料出入的情況，猝不及防發(fā)現(xiàn)身后的門被拱開了，溜出來一只毛茸茸的銀白小狼。

    由于他擋住了小狼，于是小狼不輕不重地往他腿上拍了一爪子。

    葫蘆趕緊讓道：“小狼大人出去玩么？在外小心，可別讓王爺看見了，公子今早上還囑咐了，說王爺最不喜歡小動物，看見了要打死了噢！”

    顧聽霜聽得不耐煩，回頭一口咬在他鞋面上，嚇得葫蘆原地跳了起來。

    隨后，他才施施然地翹起尾巴，啪嗒啪嗒地往外竄出去了。

    第62章

    正宅大院，就是寧時亭上次接待百里鴻洲的地方。這個地方，府里人平時都不怎么去，顧聽霜更少來，他靠著小狼的嗅覺，到處亂竄，抄近路找到了這個地方。

    他先是溜到墻根邊晃悠了一圈兒，想要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去，結(jié)果被守在門邊的侍衛(wèi)趕走了——那侍衛(wèi)認(rèn)出這是世子殿下平常愛養(yǎng)在身邊的小狼，嚇了一跳，趕緊說：“快走，快走，王爺在里邊呢！你這個小東西，被發(fā)現(xiàn)了就是一個死啊！”

    顧聽霜說：“那就要看看到底是誰死了?！?/br>
    侍衛(wèi)聽他咕嚕咕嚕的，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意思，壯著膽子就揪著他的脖子皮，把他拎了起來。

    顧聽霜：“……”

    他被侍衛(wèi)遠(yuǎn)遠(yuǎn)地丟去了院子外，并被警告道：“不要過來！再過來，還會趕你走的！”

    顧聽霜默默記下了這個侍衛(wèi)的臉，在腦海中允許了小狼下次去咬他。

    小狼有點不情愿。它一直都是一只非常聽話懂事的小狼，但是只要每次把身體借給頭狼使用，它就會出現(xiàn)這樣風(fēng)評被害的情況。

    也怪它的頭狼，明明有房檐可以走，有大樹可以爬，為什么一定要高翹著尾巴走正門呢？那個門又不好走。

    顧聽霜探知到了小狼的這些想法，警告了它一下。隨后他一個縱身跳上了房檐，走在琉璃瓦上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終于聽見最里面的正中那間房傳出了一些人聲。

    是寧時亭的聲音，帶著病氣，有點淡，低低地在講著什么。

    雖然還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么，但是顧聽霜在這一剎那，已經(jīng)生出了無言的煩躁。

    那是溫順、恭謹(jǐn)，帶著示弱的聲調(diào)，顧聽霜從來沒有想過寧時亭還會用這樣壓低的聲音說話，好像在討好、安撫什么人一樣。

    寧時亭把他當(dāng)小孩哄時也是哄人的語氣，但是跟現(xiàn)在也不一樣，顧聽霜怎么聽怎么覺得，寧時亭這樣的聲音一聽就知道，他是信服于誰，崇拜誰的。

    他走近了一點，往下看。

    然而小狼奮力往下探頭，也看不見房中的情形，顧聽霜干脆跳到了地面上，又順著墻壁扒拉上去，在顧斐音背后的窗戶邊露了個頭出來。

    顧斐音手邊放著一杯茶，往后靠在椅背上，威嚴(yán)而略有不耐地打斷了寧時亭的話：“所以雪妖的事情，你還是沒辦法了？”

    寧時亭笑著說：“臣現(xiàn)在的情況，殿下您也看到了。臣不怕為您赴死，只怕死后也不能完成王爺?shù)氖拢炊€連累王爺風(fēng)評?！?/br>
    這下子顧聽霜看清楚了，寧時亭半跪在顧斐音面前，微微仰臉看著他。

    不得不說寧時亭裝起病來是真像，本來就蒼白瘦弱的一個人，眼睛微微瞇起來，壓制呼吸后變得更加蒼白，病氣掩飾不住。

    這個人仿佛一張紙，在風(fēng)里飄搖著立起來，輕輕一掐就能碎裂。但凡看了他一眼的人，大約都會覺得他必將不久于人世。

    他這是強撐著過來述職的。

    顧斐音微微加重了語氣：“你這樣讓我很難辦，阿寧?！?/br>
    寧時亭還是微微垂眼，平靜地說道：“我明白，您需要向陛下一個交代。蘇越之死，說實話臣也并不知道原因，傳聞中那天是靈山群狼出動，只針對仙長府。臣調(diào)查過后，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是蘇府在兩年內(nèi)聚集了靈山獵人，惹怒了白狼神一族的原因。眾人都將視線聚集在晴王府，這樣的傳聞有失偏頗，殿下也不必聽信讒言。”

    隨后，又從半跪的姿態(tài)變?yōu)槿?。他不知道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變換姿勢的時候，身形也有一點微微的搖晃。

    “是臣無能。辜負(fù)王爺期待，任王爺責(zé)罰?！?/br>
    話音落地，顧斐音當(dāng)離開了椅子，起身向他走來。

    顧聽霜心頭一凜，有用兩只爪子往里面扒了扒，吊在窗臺外努力往里看。

    這是要怎么罰？

    顧斐音手里攢著一串珠串，吊著一塊精致的玉牌。

    他走過去，寧時亭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這場面和上輩子的最后一刻何其相似。

    他跪在他面前，俯首帖耳，眉眼順和。

    顧斐音伸出手，用冰涼的玉佩輕輕勾起他的下巴：“罰，自然是要罰你的。辦事不力，妄自生病，這才算得上是頭等大罪。 ”

    寧時亭睜開眼，看見顧斐音眼里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男人的英挺鋒利的眉眼湊近了，深沉的眼中顯示出他的倒影。

    “就罰你……為我做一盒九珍合酥吧。昨夜你睡下后我看了看，你是早就準(zhǔn)備給我做這個東西了罷？也勞你費心了，既然生病，就好好養(yǎng)著吧?！?/br>
    窗外的顧聽霜：“……”

    他扒著窗口的爪子不動了，定定地探頭去看寧時亭。

    然而寧時亭只是輕輕地說：“是?！?/br>
    末了，又低聲問道：“那王爺……這次回來，回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