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一段道路，四壁崎嶇不平，狹窄逼仄，像是倉促動工，匍匐前行數(shù)百步，便通入另一條平整且相對寬敞的地道，四面夯實，赫然是正經(jīng)的城防設(shè)施。信州手中燈火只圈出小段前路，前方黑暗中傳來悉索的摩擦聲。

    怎么會有人？

    出乎兩人意料之外，沈育側(cè)身按劍，掩護(hù)到信州之前。燭火熄滅，陰影爭先恐后包裹著五官。那摩挲聲放得更為輕緩，不是個好信號，說明來者也意識到前方有人，提起了警惕。

    錚然一聲，利劍出鞘，不知是沈育還是來人先動手，短兵相接，電光飛快閃沒。

    來人一聲不吭，如不是緊接著出拳，拳風(fēng)劈面，簡直像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幽靈。

    此地道只有前后兩個方向，騰挪不易，又不能閃躲。信州提著口氣，捏著燭臺摸黑挪到墻邊，忽然腘窩里挨上一腳，當(dāng)即撲地，一人跪壓他后背，令他動彈不得。

    “咦？”那人反剪他兩手，摸到一只斷掌。

    前邊互毆中，一人也道：“咦？”

    聲乍出來，動作就停了。信州背上那人打了火石，點(diǎn)燃燭臺。微光照著沈育手拿半條人腿，表情空白，對面那被他卸了一條腿的人大叫：“他娘的！我就知道是你！又拆老子腿！”

    那人只有青少年的個子，語氣卻非常老辣。押著信州的人松了手：“沈大人，深夜怎么鉆進(jìn)耗子溝來了？”

    王簡之看看被自己打趴的太監(jiān)，認(rèn)出那是皇帝身邊的人。拉不拉一把呢？算了，他木著臉袖手旁觀，信州自己站起來拍拍灰。

    斷腿之人，當(dāng)然就是林駐。他那條假腿，好比壁虎尾巴，當(dāng)斷則斷，斷得恰逢其時，爭斗中往往有出其不意之效，譬如剛才若不是王簡之點(diǎn)亮燭火，沈育試圖襲腿以控制對方無果，立馬就被林駐反殺了。

    林駐的臉比之幾個月前分別時，粗糙不少，想是頂風(fēng)趕路的緣故。

    “川南軍已經(jīng)到了？”

    “在郊外密林里藏著?！?/br>
    “多少人？”

    “一千，”林駐奪回假腿，熟練地安上，“王城建造時埋下的地xue，是背水一戰(zhàn)時做攻防之用，南軍將領(lǐng)經(jīng)歷過清洗，知道這里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br>
    王簡之道：“這條地xue通往城門之外，你出城做什么？”

    “我去取回一樣?xùn)|西，”沈育道，“沒有它，明天即使贏了也會輸?！?/br>
    “什么東西？”二人困惑。

    信州接過燭臺，依舊往前走，沈育道：“別浪費(fèi)時間了。章儀宮就交給你們，明早金鑾殿見?！?/br>
    地道復(fù)歸黑暗。

    半天，林駐道：“咱的燈燭呢？”

    王簡之道：“被太監(jiān)拿走了?！?/br>
    林駐一陣無語，片刻道：“你他娘的，就說你能干點(diǎn)啥吧？！”

    王簡之：“別惹我啊，出了地道老子不給你帶路了?！?/br>
    二人無法，只得摸著墻壁過河，蹭一手泥土。

    地xue出口就在城樓下，林駐下地前，留了兩個親兵接應(yīng)，沈育借了一匹馬，搭上信州縱馬往北郊去。

    王城以北是一片曠野，一條人工河渠蜿蜒聚匯，常有白鷺?biāo)厳ⅲ妹樤匆?。星河之下幾座起伏的山丘，形狀四方?guī)整，沿河排列。那里沉睡著亓國歷代帝王的魂靈。

    武帝陵封土高逾二十丈，宛如伏地的巨人，陵園前有雙闕，巍峨雄偉。二人下馬，沈育將馬拴在陵外樹林中。

    神道隱沒在兩旁高大佇立的石翁仲下，通往獻(xiàn)殿。殿中長明缸照徹通明，供案上香火祭祀，通往地宮的入口是兩扇鐵漿灌注的青銅巨門?？上攵箝T封死之時，就沒想給后人留下打開它的機(jī)會。

    夜風(fēng)從獻(xiàn)殿大門進(jìn)來，縫隙里出去，渾如鬼哭狼嚎。光火將地宮前兩位不速之客的影子蹂躪變形。

    “你確定在這里？”沈育懷疑道。

    信州點(diǎn)頭又搖頭。

    沈育將手放在青銅門象征性雕刻的門環(huán)獸首上，不抱希望地一推，繼而一股沉朽的空氣從門縫里鉆出來——這門竟然未被封死？

    他立馬就知道信州猜對了。

    顯然，曾有人打開封門，進(jìn)入過皇陵。且時間并不久，因為唯獨(dú)門環(huán)上沒有沾染絲毫灰塵。

    墓道由青石鋪就，無止盡地向著地下傾斜延伸。行走在比地xue更高出數(shù)倍的墓道中，即使躡手躡腳，任何一點(diǎn)輕微的動靜也被四壁回蕩放大，再往下就是死人的世界，生人勿入。

    經(jīng)過甬道，就是墓室，條石堆砌封死入口，被后人粗暴地鑿開一半。信州舉著燭臺站在洞口前，表現(xiàn)得猶豫。武帝是亓國的戰(zhàn)神，魂魄毅兮為鬼雄，至今仍有著無比的威嚴(yán)與尊榮，等閑之人不敢冒犯。

    進(jìn)得墓室內(nèi)，猶如進(jìn)入一汪泉水，充滿盈藍(lán)色柔和的光線。原是穹窿頂上鑲嵌的夜明珠。四壁是彩色壁畫浮雕，角落并有木架堆放謚冊，衣架掛起一副精鋼鎧甲。

    中央是須彌座承托的石床，其上放置一具玉棺。

    信州執(zhí)燈一一看過木架上的隨葬物，對沈育搖搖頭。二人目光先后投向玉棺。

    幽光充盈的墓室形同冥界，二人俱是青藍(lán)的臉色，沈育抽劍，刺入棺蓋縫隙。連棺材也未被釘死，棺蓋滑開，信州驟然閉眼，有一瞬神情畏懼。

    帝王遺骸包裹在絲織葬衣中，面上覆蓋一枚白玉璧，歷時良久，玉中滲入條紋纖細(xì)的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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