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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博腴春風(fēng)拂面,和煦地朝學(xué)生點點頭,羊悉一愣,旋即不再多嘴。 事至此已議定。羊悉告退離去。 梁珩與段博腴步入連廊,沿著復(fù)道散心。沈育與段延陵不遠不近地綴著,隱隱將思吉擋開十步之外。 梁珩正發(fā)呆,看天上浮云,隨風(fēng)聚攏,又頃刻間散去。段博腴問:“陛下何故憂心?” 梁珩道:“憂心?不,只是一點緊張。最后的日子快來了吧?!?/br> “沈大人想必也很期待?!倍尾╇樾Φ?。 梁珩回頭一看,沈育與段延陵各據(jù)一旁,宛如兩尊石護法,板著臉不茍言笑。 “我也很期待?!绷虹褫p輕地說。 “前兩天,”梁珩道,“禮官大夫有言,臘月初要進椒酒,詢問各項準備工作。我心想,也不知還有沒有這一天,便沒有答復(fù)?!?/br> 段博腴不懂他的意思,以為仍是擔憂不能將三宦一擊致命,便岔開話題安慰道:“蘭肴山竦,椒酒淵疏。歲末椒酒禮,乃是祛除疾疫,祈福延年的吉事,必有好兆頭?!?/br> 段延陵插嘴道:“先帝不就死在這一天?” 眾人沉默。 此間唯有沈育不知。先帝駕崩的那天,章儀宮張燈結(jié)彩,輕歌曼舞,以慶祝一歲的完結(jié),預(yù)備破舊迎新。君臣同樂,于殿前廣場賜下宴飲百席,共祝海晏河清。 人逢喜事,梁玹也強打精神,在金鑾殿坐了一個多時辰,格外與梁珩說了許多話,盡管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那一天段后也在,段相也在,連段延陵也被破格召上金殿,架勢仿佛一場稀罕的家宴。 梁玹賜了相府夫人一頂珠冠,又賜兩位公子各名劍一把。段延陵那一柄,就是從仇千里府抄沒的君子劍。 禮官獻上美椒酒。以蜀椒浸泡而成,椒者祛邪。梁玹喝了一杯,不多時咳嗽起來。段后待扶他回去歇息,他擺擺手,依舊端坐首席,咳出的血骨里紅一般星星點點,裝飾在羅帕上。 宦侍們見慣不怪,去宣疾醫(yī)。 梁玹靠著憑肘,看向太子席,忽然問:喜歡嗎? 那氣聲般聽不明白的一句話,伴隨一股血腥的幽魂,飄出梁玹衰微的軀殼,游離在大殿。眾人尚無所察覺,只有梁珩呆滯地望著他父親蒼白而僵硬的坐像。 仁成十一年,季冬佳節(jié),文神皇帝崩。 第86章 卜簽運 “世事總是如此,”段博腴唏噓不已,“物極必反,樂極生悲。佳節(jié)盛宴,也是亡命之時。人生無常,難道還能事先有所預(yù)料?” 段相父子離開后,二人散步到園林池塘邊,重檐亭里稍作歇腳。 “冷嗎?”沈育握握梁珩的手,亭子四面垂下簾幕,仍是有冰涼的湖風(fēng)滲進來。 “去太醫(yī)署叫個醫(yī)官過來,”沈育吩咐思吉道,又問梁珩,“??搭櫮愕尼t(yī)官是哪一個?姓麥么?” 梁珩不以為意:“不太冷,你坐過來點就暖和了。叫醫(yī)官作甚?!?/br> 白胡子老醫(yī)官跟在思吉后面,亦步亦趨趕到小亭。梁珩前陣子才著了涼,醫(yī)官也很重視,望聞問切后,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還是寫了張藥膳方子,讓思吉拿去給膳房。 思吉走遠了,沈育問:“麥大人,從前我在家鄉(xiāng),聽人說過蜀椒泡酒,似乎很需要經(jīng)驗,挑選花椒時,只能揀開口的,不能要閉口的?” 梁珩還當他是一時興起,對椒酒有點興趣,沒什么精神地笑了笑:“你想喝椒酒么?麥老,給他拿點來嘗嘗?!?/br> 沈育卻追問道:“每年歲末進獻給陛下的椒酒,是禮官大夫,還是太醫(yī)署在準備?” 這一問,性質(zhì)恍惚就不大一樣了,梁珩若有所思,見醫(yī)官老頭捋胡子的手微微戰(zhàn)栗。 沈育道:“這里沒有旁人,只有陛下,請您實話實說?!?/br> 醫(yī)官只得老實回答:“椒酒誠然是開口者為美酒……閉口者為毒酒!” “……” 醫(yī)官道:“椒酒每年都是太醫(yī)署置辦,封存在藥庫中。美酒,年年宮宴都要飲用。閉口酒,麻痹人咽喉,使之嘔血窒息而亡,因毒性強烈,生死只在頃刻之間,醫(yī)官們都叫它頃刻酒。這也是宮中大量需要的。用于,這個,死囚或罪人,有時處死一些犯禁的宮人。” “什么人可以支取毒酒?”沈育問。 “北寺獄是常常要用的,還有就是,內(nèi)侍省,”醫(yī)官小心翼翼回答,“內(nèi)侍省處決宦侍,就來太醫(yī)署要椒酒。不過每次都有定額,不能多拿,行刑時也要有太醫(yī)署的吏員監(jiān)督。” “最后一個問題?!?/br> 梁珩已經(jīng)開始感到反胃,手抓著憑闌,指甲留下劃痕。 沈育道:“一年前,臘月冬宴……” 話音未落,老醫(yī)官撲通跪下,五體投地:“陛下恕臣隱瞞不報之罪!實在是,實在是,太醫(yī)署發(fā)現(xiàn)閉口酒不明減少的時候,先帝已將那杯椒酒喝得一滴不剩,任是大羅金仙也無從查起??!” 深究這老醫(yī)官所言是否完全屬實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縱使他能查出先帝死因,在這個皇帝尚難以自全的檔口,他又如何敢直言以犯權(quán)貴。 梁珩猛烈咳嗽起來。思吉忙獻殷勤,遣人取來炭盆,支在亭子里,獸金炭散發(fā)陣陣松枝清香,暖氣撲面。 梁珩茫然注視著炭盆,沈育半跪在他膝邊,覆住他手背。梁珩抽手,用濡濕的掌心撫摸他側(cè)臉,呢喃道:“你好聰明啊……你怎么能想到這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