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派來的使臣是誰？”梁珩問。

    梁璜答：“上京斛律蘭。”

    晁國王都上京城來的官兒，還不是尋常官員，乃是開國五姓之一，斛律。若論功勛，足以和皇室高姓平起平坐。這是基本情況，更細節(jié)的情報，就要靠川南軍安插在北國的細作報回。

    梁璜道：“斛律蘭是這一代的家主，將來家族榮光全在他一人身上，官至公卿不是問題，且因年輕資歷淺，急需立功以站穩(wěn)腳跟，絕不會自討沒趣的差事。北邊朝廷派來此人，足見誠意?！?/br>
    梁珩道：“來就是為了聽諸卿的意見，但說無妨?！?/br>
    林駐聞言，便搶了他上峰的畫筆，先在沙盤上川南鎮(zhèn)后方戳出一排鋸齒，道：“這是山?！崩^而在北邊大筆一揮，排出一片平沙：“這是平原。陛下，您自己看吧，哪邊輜重運輸更便利?！?/br>
    “晁國就沒有山？”

    林駐哈哈笑：“有啊，晁山都在更北的地方，終年飄雪寸草不生，那是他們用來打鳥夷人的屏障，和咱們八竿子挨不著?！?/br>
    “駐守北岸的將領，爾朱氏，同川南王府一樣，是世襲的帥旗，”梁璜介紹道，“打了百十來年，雙方都對彼此情形了如指掌。陛下，你知道為什么唯獨涿水兩岸，兩邊朝廷都從不輕易換帥？一旦將領在他的戰(zhàn)場待上半輩子，那就是盤活了根，隨便換個輕重不知的外行人，只有即戰(zhàn)即敗的份。川南王府和爾朱帥旗，就是兩株活了根的樹，較量都在水面下，誰也奈何不了誰，空耗后方賦稅罷了。和談是遲早的事?！?/br>
    梁珩一個眼色遞過去，沈育立即會意，說：“朝中郎將的意思是，趁北邊內憂外患，我們能否更進一步？”

    當然他與梁珩斷不會希望涿江戰(zhàn)場牽絆住梁王，梁璜也更不可能因為這些金枝玉葉、飽食終日、連殺人流血的場面是什么樣都沒見過的朝臣，說的一兩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評介，就輕易讓步妥協(xié)。

    梁璜沉聲道：“爾朱營延涿水岸分布有十萬兵力。我們在南岸確實也有八萬，但臣手中的川南營只有五萬人，還有三萬在新北地?！?/br>
    新北地是西邊的一個郡，遠隔此地七百里，不在梁璜統(tǒng)轄范圍內。新北地的守備軍由該郡郡守指揮，梁璜言下之意即是，亓國軍隊是分散的，頂了天集結起八萬人眾，還各自為營，削弱戰(zhàn)力，如何能與十萬兵馬相抗衡？

    說來可笑，亓人失去北邊領土后，偏安南隅，為著自我安慰，將相對偏北的邊郡命名為新北地，意即我們沒有失去北方，不管在多南的角落，總還有個北地可以守望。與將王城命名為望都，如出一撤，充滿了無可奈何的軟弱與遷就。

    高姓皇室敢將十萬之數(shù)盡皆交給邊將，梁氏卻還小心翼翼分走三萬以制衡。從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輸了格局。

    “趁此機會，如不能向北岸推進，收復江山的功績可就離我們遠去了。”梁珩看向眾將。

    梁璜居然笑了一下，搖頭道：“打得贏南邊的爾朱，也打不贏北邊的孫。不如放他們自去與鳥夷人角力，斗個兩敗俱傷，屆時反倒有更好的時機?！?/br>
    林駐吊兒郎當，將沙盤攪渾了，扔了筆桿道：“任這使命在誰手中，反正不在你我手中?！?/br>
    出了議事廳，沈育被林駐叫走，不知說什么事，梁璜陪梁珩回了王府，又去演武場巡視，只剩梁珩一人。

    大院中四散著仆從，人手一支舀桿，在草叢樹冠間揮舞。

    “抓到了！”

    一看兜中，抓的是蟬，正聲嘶力竭震鳴不休。眾人向梁珩行禮，道陛下，聲收得小小的。

    “世子殿下昨咳了半夜，王妃囑咐讓殿下多睡一會兒?！闭f完才覺失禮，好似要求梁珩也輕手輕腳似的。

    梁珩笑道：“讓他睡吧，朕去別處走走。”

    說著話，房門卻開了，世子披著錦藍的綢袍，倚靠門柱，神情懨懨，看見梁珩，又一個抖擻，站直了：“陛下，恕臣怠慢?！?/br>
    他尚未用過早飯，仆從將梨湯、奶羹、石花糕、醬三果等盛在精致小碟，一式兩份，分陳在世子與梁珩近前，叫梁珩又蹭了一頓。

    “你叫什么名字？”梁珩問，昨日也不曾好生介紹，一直世子來世子去。

    世子道：“臣單名一個珠字?！?/br>
    王室代代同銘一個斜王旁，世子本就面相白凈，又名梁珠，說出去真是當姑娘小姐養(yǎng)的。

    梁珠教他將醬三果拌進奶羹里，榛子杏仁經(jīng)油炮脆，裹了蜂蜜羊奶，風味絕倫。梨湯中煨了百合枇杷銀耳，湯汁濃稠，飲之溫暖肺腑，定然是熬與梁珠養(yǎng)肺潤嗓的。

    “我娘親自己琢磨的方子，”梁珠說，“原先請先生看病，總是不見效，我娘小時也咳，是喝老家梨湯治好的，只是這么多年，那方子她已不記得，問了許多人，折騰了好一番功夫?！?/br>
    梁珩道：“王妃待你真好?！?/br>
    梁珠笑道：“天下哪有不疼兒女的娘親?！?/br>
    梁珩心說，未必，你是沒見過我家那位。自打即位儀典，段太后露過短暫一面，是一直深居桂宮，足不出戶，梁珩不去見她，她也想不起來看看兒子。

    “我小的時候，也不討娘親喜歡，”梁珠神秘兮兮道，“因生得骨骼細小，光吃飯不長個，身上沒有幾兩rou，瞧著不像父母親生的。以前還有人傳過小話。”

    梁珩心里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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