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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贗君在線閱讀 - 第6頁

第6頁

    但及至見面,他的這一切設(shè)想全都落空。

    太子殿下,名諱上梁下珩,他是個細(xì)胳膊細(xì)腿,眉清目秀,甚至有些男生女相的小少年。

    南亓國法,以五采之衣彰顯官階職位,百姓著褐衣,富貴之人可以服紫。梁珩披著金紋紫衣,胸前大敞,露出雪白的里衣與脖頸,一副剛從什么地方放縱回來的模樣。

    沈育聽說太子與自己同齡,可眼下看上去卻像更小一點(diǎn),仿佛一株養(yǎng)壞的樹苗,軟耷耷的。

    育人先立師威,沈育替他父親唱白臉,哪怕面對太子也毫不退讓,正要引經(jīng)據(jù)典、嚴(yán)辭訓(xùn)誡幾句,梁珩忽然一個立仆,臉朝下摔在他跟前。

    沈育:“……”

    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面。

    “殿下!”

    “摔著哪兒了?!”

    梁珩摸到沈育衣角,拽得他趔趄一步。

    “殿下喝多了?!毙↑S門扶著梁珩在席墊上坐下,伺候醒酒的,束發(fā)脫靴的,兀自忙開,無視了一案之隔的沈矜與沈育。

    梁珩喝得眼眶發(fā)紅,迷迷糊糊打量坐在自己對席的沈矜。

    “是汝陽來的沈師,給殿下講經(jīng)的?!毙↑S門這才解釋。

    沈育心里已在醞釀火氣,沈矜卻鎮(zhèn)定若素,端著茶杯微微一笑。

    梁珩道:“啊……沈師!多有怠慢了,我應(yīng)當(dāng)親自延請?!闭Z罷打了個酒嗝。

    沈矜大度得很:“無妨,該來的總會來,逃避只得一時,哪能長久。殿下酒醒了嗎?”

    梁珩大約是聽不懂沈矜是何意思,支支吾吾,又沒了音,就著小黃門的手喝醒酒茶。

    沈矜也喝茶,喝兩個時辰前儲宮仆從盛上來就沒換過的冷茶,悠然道:“飲了儲宮的茶,就算是殿下的奉師茶,師徒禮成,明日起可要好好用功,不能再玩鬧無度了?!?/br>
    梁珩一口水噴了近身服侍的黃門一身,嗆咳不止,又驚又恐:“明明明、明天?”

    沈矜端了冷茶就要喝,關(guān)鍵時刻,沈育忽然記起崔季的警告。這茶水雖不是正兒八經(jīng)準(zhǔn)備的奉師茶,卻是來自太zigong中,沈育眼皮直跳,攔下父親的茶杯,就見黃綠的茶湯里有一灘渾濁的粘液。

    沈矜尚未留意到,當(dāng)下也不禁愕然。

    文人素來清貴,遑論事師猶事父,沈矜雖身無一官半職,朝中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是他的門生,侍奉師長向來是畢恭畢敬。盡管太子地位尊貴,也不可這樣折辱于人!

    沈育緊握茶杯的手暴起青筋,眼下卻不好發(fā)作——梁珩醉得稀里糊涂,如何與一個醉鬼分辯道理?

    “茶涼了,”沈育冷著臉,“喝什么喝?!?/br>
    他隨手將杯子擱在案上,哪知梁珩嘴里嚷嚷:“涼茶怎么不能喝,渴死我了。”他喝光了黃門給的醒酒茶,又伸手去拿那杯臟茶,沈矜、沈育都將他瞪著。梁珩絲毫不覺,端了茶杯真要往口中倒。

    “殿下不可!”他身邊的黃門慌里慌張,千鈞一發(fā)之際將他手中茶杯奪下,兩滴茶湯灑在梁珩金貴的衣袍上。

    “涼、涼的不能喝,”黃門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臣給殿下倒杯溫的……”

    梁珩什么也不知道,任由群閹簇?fù)碇硪轮?、鞋襪、頭冠,像朵陷在蛛網(wǎng)里的菟絲花。沈育沉默地瞧著,突然便明了為何崔師、馬師與謝師都無功而返——閹寺們陰冷的心思毒汁一般浸透了整座儲宮,想要接觸到殿中之人,就得穿過這片毒沼。

    第4章 黃眉雀

    有梁珩這一打岔,侍奉的黃門沒有得逞,也沒有再耍小心思,規(guī)規(guī)矩矩?fù)Q了熱茶來,讓梁珩行了拜師禮。

    沈育冷眼旁觀,覺得他不情愿極了,卻不得不接受安排,因?yàn)檫@是皇帝的命令。

    沈矜沒有多說什么,只對梁珩勉勵了幾句,諸如“揚(yáng)之深,則泉出,樹其壤,則谷物滋焉”,希望梁珩能跟隨他勤奮治學(xué)。待到回了在望都城臨時安置的家宅,沈矜才對沈育說出了自己的期望:

    “你做殿下的陪讀,可同他多親近些。莫要叫殿下被閹人障去耳目?!?/br>
    父親也敏銳地察覺了,儲宮那不同尋常的氛圍。

    翌日,儲宮為沈矜整理出久無人使用的書房,供他講學(xué),沈育背負(fù)書箱跟隨父親。講師的筵席前有兩張案,一張是梁珩的,一張是沈育的,沈育為梁珩歸整好將要使用的經(jīng)卷,又研了兩臺墨,一看時辰,日頭已上屋脊,梁珩還不見蹤影。

    沈矜閑適地翻閱竹簡,書房里只有編繩與簡片摩擦的索索聲。

    沈育終究按耐不住,問:“那小子怎么還不來?”

    從前在沈氏學(xué)塾里,就沒有遲來的道理,學(xué)生之間互相攀比的無不是誰今日起得更早、念書更勤奮,往往是鄰舍的雞還沒叫,學(xué)塾里已經(jīng)有了讀書聲。

    “不可無禮,”沈矜泰然道,“你昨日見著殿下,覺得他和你從前那些同窗一樣?這時候,多半在貪睡吧。”

    沈育沒話說了,梁珩要是聽話的學(xué)生,也不至于氣走了三位先生。

    “我去找他?!鄙蛴酒饋恚昧烁赣H默許,便往太子寢殿去。

    一路上也沒遇見幾個侍從,廊廡、亭閣、配殿,處處空蕩。

    他正疑惑,走過花園,聽得一陣密集的腳步聲,探頭瞧去,花園里幾十個小黃門舉著長竿舀子圍成堆,不知在做什么。

    沈育心中一動,走上回廊靠近了看,果然見群閹之中是披頭散發(fā)的梁珩。他趿一雙木屐,衣襟大敞,大概是剛從榻上起身,還未來得及洗漱?;▓@里全是石子路,梁珩的屐齒叩在石路上清脆作響,登登登登,一陣小跑,追著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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