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蕭玄謙需要開口的時候越來越少，沉默寡言的情況也愈發(fā)嚴(yán)重，童童時刻監(jiān)控著他的心理狀況，卻想不到讓他多說點(diǎn)話的理由，只好盡力搭話：“至少任務(wù)進(jìn)度是增加的，你也能看到對吧？這么消沉干什么？”

    蕭玄謙看了她一眼，道：“我沒有消沉。”

    “好，你一直這樣，政務(wù)工作狂，算不上消沉，我的意思是，你這樣我也挺怕的……”童童無力地道，“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變態(tài)……”

    她靈光一閃，突然想到個好主意：“這樣吧，我慢慢把謝玟那個世界的知識教給你，這樣以后你見到他也不會什么都不懂，怎么樣？”

    這個提議被同意了，井且行之有效，雖然現(xiàn)代的很多常識有些打破蕭玄謙的世界觀，但這恰好能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他。

    任務(wù)進(jìn)度從蕭玄謙登基開始算，從一開始他就擁有四分之一的進(jìn)度，這個年號經(jīng)營到二十年，他就能從容退位，只要謝童平穩(wěn)地承上啟下、將這個太平盛世守下去，十年后她要把皇位傳給誰……其實(shí)井不重要。

    一開始是湄兒下嫁，然后是蕭天柔請旨離京，正月里時，那只平日里傲氣十足的玉獅子突然溫順地舔了舔蕭玄謙的手，仿佛它曾經(jīng)的那些桀驁不馴、那些叛逆難改，都在一夕之中消弭了一樣。白貓清澈剔透的眼珠看著他，然后將頭拱到蕭玄謙的手心里蹭了蹭，隨后就轉(zhuǎn)過身，緩慢地走了。

    它的尾巴輕盈地翹起，好像很高興，再也沒有回來。

    玉獅子的壽命到了，蕭玄謙想。貓都這樣，在最后一刻會悄悄跑掉，不讓人看見，老師也是這樣的貓。

    而他還要繼續(xù)熬下去，等待他的結(jié)果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壞，但他沒有空余來想結(jié)果，他還要熬下去。

    后來有幾位老臣告老還鄉(xiāng)，福州傳來了前任宰輔李老先生仙逝的消息，再然后是震驚朝野的立儲，從立儲之后，每一年都會生出不大不小試探君心的動亂，但這些動亂全都被皇帝以雷霆之力鎮(zhèn)壓了下去。

    他忙于政務(wù)，精細(xì)地做好每一件小事。他是賢君明主，既有雷霆手段，而又體察民情……等蕭玄謙回過神的時候，他突然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那些回憶了。

    他以為自己的痛苦稍有減輕，一邊害怕自己會忘了，一邊又有一種令人愧疚的慶幸。他們之間十一年不到的回憶，蕭玄謙每次品味，都能在記憶深處翻出心悸的時刻，在更多時候，他已經(jīng)忘了當(dāng)初是因?yàn)槭裁词露x玟爭吵，但他總能想起謝玟那時生動的眉眼。

    他想說，不要生氣了，但又想，用這種目光再看我一次吧，我快要忘了。

    啟明十年，陪伴蕭玄謙多年的崔盛崔大監(jiān)告老卸任，他留在宮中頤養(yǎng)天年，只不過不再出現(xiàn)在陛下身邊，新提拔的太監(jiān)是他的弟子德春，年紀(jì)太輕，還摸不準(zhǔn)皇帝的性子。但他師父耳提面命囑咐謹(jǐn)慎，德春便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幾個月下來，他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皇帝陛下簡直冷靜無波得不像個活人。他每天都按照一份很嚴(yán)格的時間表活動，做每件事前都會制定計(jì)劃，除非儲君陪伴身側(cè)，否則連燈火熄滅的時間都不會相差超過半刻鐘。

    啟明十一年秋，四海升平，京都下了一場大雨，這場雨把榮園的桂花全部吹落打掉，一連好幾個街巷都沉醉在這股濃郁到瀕死的香氣中。榮園早已封閉，往事不再，人去樓空。

    蕭玄謙回宮的馬車路過謝府，停了下來。

    德春連忙為陛下?lián)伍_一把傘，但皇帝似乎不太需要，他停在謝府故居，冰涼的風(fēng)吹雨打掃去塵埃。蕭玄謙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有整整一年沒有來這里了。

    皇帝陛下推開了門。

    人在遭遇重大離別的時候，在當(dāng)時是不會哭的，只有在往后的歲月里，每每遇到對方存在過的痕跡，才會被酸澀悵然的懷念重?fù)粜念^。

    蕭玄謙想，他的眼淚來得太遲了。

    大雨從傘面四周滑落，傾瀉著流淌落地，在耳畔濺起濃重的破碎聲。那棵種在謝府、無人打理卻枝繁葉茂的大樹更加繁密了，粗壯的樹干幾乎合圍不住。故園風(fēng)雨聲，密密的雨簾之下，連建筑的輪廓都模糊。

    蕭玄謙適時想起謝玟的眼睛，在對方離開前的好多次，懷玉是不是總是那樣朦朧依稀地看著他呢？

    他的手指觸摸過這棵郁郁蔥蔥的樹木。那些原以為已經(jīng)忘卻、已經(jīng)消弭于無形的思念，直到這時才突兀地重?fù)舳鴣?，而他毫無防備，一敗涂地。

    德春舉著傘，在他身后謹(jǐn)慎地道：“陛下……”

    “朕今日留在這里?！?/br>
    德春愣了愣，這是他接手伺候皇帝以來，對方提出的唯一一個不在計(jì)劃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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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X2年12月，收工回返城市的大巴上。

    莫泓維本來想讓謝玟坐他的車，然而小謝同志卻拒絕了，他不敢讓發(fā)小看到自己鉆研這些出土資料的樣子，怕莫泓維真一個電話打到老爸那兒，而且他那車?yán)镆藕芏嗥鞑?，還捎著同事。比起和一個陌生人相處，他覺得不如跟一群陌生人相處。

    謝玟披著一件厚棉服，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等待開車的時候翻到自己剛剛看的地方，上面是出土的史書古籍，忠實(shí)地記錄著這個王朝發(fā)生的一切。

    上面寫著，他走后的第五年，蕭九去了一趟謝府故地，見到雨中情景，疑帝師猶在，情難自禁，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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