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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久久無法收回,直到喉嚨灼痛、心口翻涌時,他才后知后覺地記起,那個為他舉傘過雨幕、拔劍誅政敵的人,已經(jīng)死去了四十七天。 那個人從他身邊消失,像灰燼一樣散去了。 啟明六年,正月初五,雪。 在他們相遇的第十一年,他空缺了太久的生命,終于又被重新填滿。蕭玄謙在獨自一人的詛咒中驚醒,很久才回過神,他怔怔地凝望著在懷里睡著的熟悉面容。 夕陽殘照,光暈透過車窗,朦朧地映出一片很淡的昏沉光線。光線中漂浮著微塵,滾動的車外有風聲、蹄聲、馬匹的嘶鳴,還有一份熟悉的呼吸、刻骨的氣息陪伴著他。 蕭玄謙想,我真是三生有幸。 他低下頭,慢慢地貼了一下對方,在交錯的呼吸中穩(wěn)下情緒,心中難以抑制地泛起波濤,他想,我會一片一片、一點一點地把碎掉的鏡子拼起來,即便割傷手指也無所謂,從此以后,我再也不要離開你。 作者有話要說: 你是被病癥和偏執(zhí)一片一片摔碎的鏡子,折射出天邊而來滿是裂隙的光。 第46章 巧合 蕭玄謙尚在路上,三道旨意便已接連不斷地傳往京都,繼而發(fā)往天下。其中有些內(nèi)容謝玟看過,有些沒看過,也就不知道小皇帝真的將那把劍交給了他——不止是“天下太平”,還有真正能夠攝政,能威脅到君權咽喉要道的無形之劍。 哪怕是他當初在朝中貴為太傅,可以輔弼君主、代管天下時,都沒有受到皇權真正的低頭和認可。而如今突發(fā)此事,朝野的風刮得越來越動蕩怪異,近年來新入朝的臣子中,雖大多是受益于謝玟當年一力推行的科舉,但終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傳奇人物的名字出現(xiàn)在圣旨上——還馬上就要見到了。 而此刻,原本應該在明日抵達、由百官拜迎的天子車駕,卻悄悄地停在了塵封故地之間。那個被無數(shù)人日思夜想輾轉(zhuǎn)難眠地揣測、從“棺材”里爬出來的謝大人,才撩起車簾,從飄雪的洛都行至冰封的北國。 洛都處于中原地區(qū),雖然冬日常雪,但消融得也不慢。而京都的寒氣又深沉一分,冰層凍結、冰上常??梢岳^車馬。沾了天子所在的光,這片四季分明的土地,才能既有寒冷溫度的冷冽肅穆,又充斥著政治中心的莊重繁華。 蕭玄謙扶著他下馬車,謝玟立在他身旁,被小皇帝罩了一件雪白的大氅,他抬頭望去,見到謝府的匾額明亮干凈如故,風雪從檐外刮來,落在上面留下星星點點的水痕。 謝玟凝視了很久。他衣著整齊、精神也尚好,就是厚重的大氅一壓,蕭玄謙探知似的圍了圍他的肩,只憑手掌丈量,依然覺得他脆弱單薄。小皇帝頃刻有些低落,貼著他道:“我明日回紫微宮……” 他斟酌了一下語氣,近似一種撒嬌的暗示:“今日我陪老師用晚膳吧?!?/br> 謝玟看著牌匾不答,小皇帝呼吸的熱氣就過來蕩著他的耳廓,不停地道:“老師……懷玉……謝太傅?” 謝玟反應過來,轉(zhuǎn)頭道:“你——” 他剛出口一個字,對方便湊過來要親他,好在謝玟雖然讓他磨得習慣了這種輕吻,但記得這是在外面,抬手屈指敲了他一下,抵住這小兔崽子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耳鬢廝磨,看著他不輕不重地道:“這么快就給我恢復原職?不是你處心積慮把我挪去當太史令的時候了,你讓我編寫史書,究竟是想看我寫出個什么話來呢?” 謝玟說完便上前去,周遭的侍衛(wèi)早已率先撕下了封條,他抬手推門,大門吱呀著散向兩邊,檻下蒙著一層薄薄的灰。 啟朝的官制之中,太傅并非虛銜、也不是遠離政治中心的榮譽稱號,而確確實實能夠在主少之時代管天下、成為實際掌權人的位置。只不過“謝太傅”這三個字,他已很久沒聽過了,似乎在百官、在所有人眼中,他的第一順位稱呼仍舊是“帝師”,就算他左遷太史令,也依舊如此。 蕭玄謙跟隨他進入謝府。 這座塵封了許久的府邸宅院,并不見當年栽滿了花草的綺麗芬芳。那些花草皆枯死,殘雪厚冰凍結了小湖,只有一棵謝玟親手栽種、沉進泥土中生根發(fā)芽的樹木仍舊鮮活,它的枝葉繁茂至極,像汲取了這個庭院里所有的生命力般,那樣頑強。 謝玟看了它一會兒,無聲地說了句什么,然后在蕭玄謙的陪同下一路打開屋室,行經(jīng)過整個謝府,他那股翻涌而起的念舊才慢慢平息下來。 謝玟抬手從書案上殘余的紙上翻了翻,突然望見下面幾頁上不屬于自己的字跡,他抬眼看了看蕭玄謙:“你來過這兒?” 蕭玄謙——他腦子不是很夠用,被問了一句,才遲鈍地在腦子里翻出相應的記憶,并且感同身受地急了起來,啪地一下按住了謝玟的手。 謝玟看著他,稍微蹙起眉。 蕭玄謙被這視線一看,按著他手的動作慢慢松懈了,他的喉結動了動:“……不是我寫的?!敝x玟道:“寫得什么,咒我不得好死嗎?”他深知那時候?qū)Ψ绞莻€什么德行。 蕭玄謙:“怎么可能?我……” 猝不及防下,謝玟倏地抽出那幾張布滿了小皇帝字跡的紙,他從頭看了兩行,一邊看一邊繞過桌案,走到對方面前:“不要著急,并沒什么內(nèi)容?!?/br> 全是他的名字。 可謝懷玉這三個字,對方也寫得并不工整,紙張尾部染著一點猩紅的血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