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光返照

    雖說都是同朝為官, 三品以上的大員與七八品小官的所見所知是全然不同的，武溪春的哥哥是京畿戍衛(wèi)營的三品參將、又是武陽伯長子，自然將朝堂里的事看得明白清楚, 而青州兵營里的尉官們是在兩個月沒拿到餉銀后，方才意識到不對勁。

    晉王的說客揣著銀票就等在營門外, 青州軍的大小武官們聚在一起議事商討, 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張哥心急不已：“小齊, 你是校尉, 趕緊拿個主意啊！再拖下去, 別說是那些大頭兵，哥哥們都要餓肚子了！”

    齊鶴唳一直沉默不語, 這時被人問到頭上，才道：“先打發(fā)晉王的門客回去...”

    “這是要投三皇子了？”

    齊鶴唳搖了搖頭，“此事事關(guān)重大, 咱們誰也不能投?！?/br>
    “那餉銀怎么辦？五千人的吃穿用度、武器甲胄，每天的銀錢流水似的花，大伙兒都是吃不飽才來當(dāng)兵, 哪想到當(dāng)了兵還是吃不飽，這早晚是要鬧事的！”瘦猴兒急得抓耳撓腮，“你夫郎的jiejie不是晉王妃嗎？要不咱們把心一橫跟了晉王, 餓死也要死、造反也要死, 不如死的痛快點！”

    “如今的情勢, 本該是晉王與三皇子求著我們，一支屯戍在京畿的五千人精兵意味著什么，他們不會不知道，”齊鶴唳緩緩坐在上首的書案后, “軍餉是我們應(yīng)得的，他們拿著我們的東西，要我們選擇效忠，豈不是太荒謬了嗎？兵法有云：情見勢竭，必將有變——只要我們撐過這段時間，他們就會越來越心急，到時候攻守易勢，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兄弟們賣的是命，現(xiàn)在就輕易地站了隊，便是賤賣了！”

    老李沉吟道：“我聽懂了一點兒，你的意思是，他們現(xiàn)在出的只是低價，咱們只要不表態(tài)，他們的價碼會越出越高...”

    “不止如此，還有許多變動機遇，過早地站隊只會讓咱們陷入被動之中?！?/br>
    “可是咱們馬上就揭不開鍋了！哪兒還能等得起？”

    齊鶴唳伸手去懷里摸銀票，“我這兒還有些銀兩，先把虧空墊補上...”他的手突然一頓，這才想起為了贖回江夢枕的嫁妝，他身上只剩下二百兩銀票和幾塊碎銀，一時僵在原地、好不尷尬。

    “二少爺，您的錢袋...”垂手侍立在一邊的秦戈忽然將一個精致的錢袋遞到齊鶴唳手邊，他滿心詫異地打開一看，里頭放著厚厚一沓銀票，足夠應(yīng)付眼下的燃眉之急。

    各人拿了銀錢退下，齊鶴唳忙問秦戈：“這是哪兒來的？”

    秦戈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二少夫人給我的。”

    “什么時候給你的？”

    “二少爺歸家后，二少夫人說您做了官難免有些交際應(yīng)酬，若忘帶了銀錢就不好了，讓小的身上隨時帶著錢袋...”

    哪有什么忘帶銀錢？不過江夢枕是顧著他的尊嚴(yán)臉面、不好直接給他錢花，又怕他身上沒錢在眾人面前出丑罷了。齊鶴唳緊緊握住手里的錢袋，他想起曾經(jīng)寫給父親的欠條，想起親生母親羞辱般施舍給他的五十兩，一瞬間心潮翻涌、百味雜陳。其實齊鶴唳是極害怕伸手要錢的，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被偏愛、會被拒絕，他更不愿意花江夢枕的錢，生怕會被夫郎看不起，但江夢枕總是溫柔而體面的，如果齊鶴唳沒有遇到這樣尷尬的情形，那么他永遠不會知道江夢枕為他考慮了這么多。

    “二少爺不好了！”吳鉤從外頭跑進來，氣喘吁吁地說：“家里有人傳話來，說是二少夫人暈倒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齊鶴唳渾身巨震，顧不上細問便奔出營帳，一路打馬往回跑。他滿頭是汗地沖進挽云軒，見齊老爺、齊夫人、齊雀巧和肖華神色各異地站在廳堂里，他不管不顧地往臥室走，齊老爺拉住他道：“醫(yī)生正在看診，你別進去打擾?！?/br>
    “怎么回事？”齊鶴唳雙眉緊蹙，“好好的怎么會暈倒呢？”

    齊夫人冷哼一聲，“二少爺脾氣漸長，你夫郎自己體弱，又怪得了誰？”

    “誰知道是真暈假暈？現(xiàn)在的日頭有那么毒能曬暈了人？我是不信?！?/br>
    “齊哥哥，你看你一頭的汗，”肖華從袖子里掏出手絹，柔聲說：“讓我?guī)湍悴敛?..”

    大夫這時推門走了出來，向眾人拱了拱手，“恭喜諸位，府上大喜！二少夫人有孕了，只是身子太虛，這胎難免懷的艱辛些... ...”

    齊鶴唳腦袋中“嗡”的一聲，黑漆漆的眼眸霎時精光四射，他揮開肖華伸過來的手沖進了臥室，江夢枕捂著肚子躺在床上，兩個人默默對視了一刻，齊鶴唳猛地跪倒在床邊，伸手緊緊抱住了江夢枕。

    “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齊鶴唳的聲音抖得厲害，“我錯了，我錯了...是我冤枉了你，是我混蛋！你打我吧！”

    江夢枕只抬手無言地摸了摸丈夫的頭發(fā)，他還有些混亂恍惚，在發(fā)覺齊家無可留戀之后，老天竟玩鬧般給了他一個孩子，齊鶴唳跪在地上一下下地吻著江夢枕的面頰耳鬢，哽咽地說：“在書房，我還和你吵架...將近兩個月了，是不是？”

    江夢枕“嗯”了一聲，齊鶴唳歸家后，他們只有那一次發(fā)泄般的混亂情/事，很難說這個孩子來得是不是時候，在江夢枕看來，它是那朵落入泥土的花孕育出的一顆幼小孱弱的果實，這個意外得來的孩子是他留在齊家最后的理由，也是他與齊鶴唳延續(xù)緣分的最后一個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