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崇琰平視著前方，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他開始覺得這種感覺……確實還不壞。

    —

    長橋彼端，河畔廣場已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看著橋上那四人身影，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不過片刻時間，從蕭崇琰走上長橋，駐足回身而望，到齊小奇、頁安兩人相繼穿過金色府門，作出如出一轍選擇，再到顧璟沒有任何猶豫來到蕭崇琰身邊。

    一個個意外接踵而至，不留一點喘息余地，一眾學(xué)府生從震驚萬分到麻木無力，最后只剩呆滯無言，已經(jīng)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這四人行事，根本無法以常理度之。

    在一片安靜中，卻仍有小部分人保持冷靜，這其中，又有一位白衣少女站在人群最前，望向那走來的四個少年，滿面冷意，渾身劍氣縱橫，更有殺意隱而不發(fā)，顯然敵意極大。

    這位白衣少女名喚若語，年紀(jì)雖小，卻是照影峰門下劍道修為最高的學(xué)子之一，被學(xué)府生戲稱為“小師姐”。

    實力高，脾氣差，極為崇拜照影峰大師兄凌容青——

    在凌容青因蕭崇琰獲罪，被關(guān)入隱峰的消息傳來之后，這位照影峰的小師姐便放出話來，定要叫那個病秧子廢物得到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xùn)。

    這也是學(xué)府眾人對蕭崇琰所作選擇最為不解的地方。

    要知道劍修行事向來無所顧忌，只憑出劍論事，絕不會因為蕭崇琰病弱不堪，境界低微而手下留情。小師姐又是整座照影峰的領(lǐng)頭人，蕭崇琰得罪了他們，豈不就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他怎么敢入照影峰？

    河畔廣場忽然sao動起來。

    碧湖蕩漾，金色劍氣長橋驀然收起，蕭崇琰四人跨過碧湖，終于來到九峰腳下，走至照影峰學(xué)子聚集的岸邊。

    岸邊很安靜，沒有歡迎，更沒有祝賀，只有一道道審視目光落在蕭崇琰四人身上，氣氛凝重，殺意沉沉。

    以白衣少女為首，所有人眼底都帶著nongnong敵意，仿佛隨時都會拔劍。

    齊小奇與頁安已經(jīng)精神緊繃，暗自戒備，顧璟卻全無反應(yīng)，望著眼前落河諸峰面無表情，眼神微惘，竟然是在走神。

    蕭崇琰安然站在照影峰下，仿佛對四面而來不善目光一無所覺，只是疑惑問道：“有事？”

    站在最前的白衣少女若語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開口：“蕭崇琰，你身體不好，境界太差，所以我給你三個月時間?！?/br>
    “三個月后，若你接不下我的劍，那就滾出照影峰，從此再別讓我看到?！?/br>
    她只字未提凌容青，但不論是神態(tài)語氣，還是眼神言語，都在明晃晃得表達(dá)著一個意思。

    ——我就是在針對你。

    這位照影峰的小師姐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根本不給蕭崇琰任何拒絕的機會，似乎這只是一個知會，由不得蕭崇琰不接受。

    小師姐一走，照影峰學(xué)子便緊隨其后離開，照影峰下驟然一空，只剩下蕭崇琰四人。

    四周投注而來視線頓時再不遮掩，青鳥往來靈訊不斷，都在議論那初入學(xué)府便有本事得罪一整座峰的病弱美人。

    三月為期，蕭崇琰如今卻連把劍都沒有，他要怎樣接下小師姐的劍？

    或者說，他真的能接下嗎？

    ……

    ……

    蕭崇琰對旁人所想一無所知，也并不在意。

    他望著那些劍修學(xué)子遠(yuǎn)去背影，神情里非但沒有擔(dān)憂惱怒，相反眼底甚至還隱有贊賞之意。

    囂張卻不跋扈，驕傲卻不驕縱，只要能用劍解決的事，就絕不多廢話一句。

    千年過去，落河劍宗劍修一脈行事風(fēng)格一如當(dāng)年，令他甚是欣慰，頓覺心情極好。

    在修真界，做事干凈利落，為人簡單直爽，崇尚不服就干……這樣的人其實最好相處。

    ——打服了就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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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蕭崇琰：能動手就絕不動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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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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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門擇學(xué)后，各峰峰主齊聚于九天峰議事。

    說是齊聚，來的卻只有望道峰、照影峰、杏林谷與隱峰四峰，其余三峰從不參與學(xué)府庶務(wù)，一般只在大典時充作門面，還要看他們愿不愿意。

    “落河劍宗自改為學(xué)府后，權(quán)力需分散，規(guī)矩不必多，自由求道，便如放羊，愛學(xué)不學(xué)?！边@是洛清秋的師尊，那位景珩仙尊建立學(xué)府時的原話，洛清秋深以為然。

    是以滄瀾大陸上唯有落河學(xué)府風(fēng)氣最為開放，可謂百無禁忌，學(xué)府生之間有點小摩擦不過尋常，洛清秋從不放在心上。

    只是一旦波及大道根本與學(xué)生性命，那便不再是小小摩擦，而是觸犯府規(guī)的重罪，自然不能放任不理。

    洛清秋看向隱峰峰主，問道：“凌容青的事怎么樣了？”

    隱峰峰主真身留在落河大陣鎮(zhèn)守，來的是一只傳訊青鳥，此時青鳥眼眶中有灰色火焰跳動，鳥喙一張一合，一道冰涼輕柔的少年聲音從中發(fā)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神魂內(nèi)沒有被控制的痕跡?！?/br>
    洛清秋皺眉：“沒有鬼念？”

    青鳥搖頭：“沒有鬼念?！?/br>
    這時站在一旁的裴宣微微一笑，問道：“可有用刑？”

    青鳥冷淡看他一眼，漠然開口：“隱峰十二重，不需要用刑?！?/br>
    裴宣挑眉，還待說話，卻被洛清秋輕嘆一聲，擺手?jǐn)r下，說道：“罷了，就讓他在十二重待著，若他背后有人，總會出現(xiàn)的?！?/br>
    “白師兄，麻煩你照看著他一些了?！甭迩迩镒詈罂聪蚯帏B，誠懇說道。

    “自然?！鼻帏B頷首應(yīng)下，而后騰空而起，消失在云間。

    “那么我們還是先說說蕭崇琰與顧璟，”這位學(xué)府長提及此，禁不住揉揉眉心，有些頭疼，“你們覺得他二人來落河學(xué)府，所求為何？”

    裴宣先開口道：“我見過蕭崇琰出劍，他能引動不行劍劍鳴，體內(nèi)又有一道小師叔的劍意，很像是西境劍宗的劍主入世修行。”

    杏林谷峰主容芮想了想，肯定說道：“顧璟腰間那枚方寸物乃星河殿至寶，想必里面應(yīng)當(dāng)是星河殿殿主信物空烏琴?！?/br>
    “歷來星河殿殿主都極少入世，若要成為顧璟的伴行者，確實需要西境劍宗劍主身份才能與之相當(dāng)。”洛清秋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既然如此，就隨他們?nèi)ィ灰麄儾蛔龀鋈魏挝：鏋懘箨懼?，就不必理會?！?/br>
    洛清秋轉(zhuǎn)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照影峰峰主墨啟，微笑道：“墨將，如今他二人在你峰內(nèi)，還需你費心留意，稍加試探也無妨，只要掌握分寸即可?！?/br>
    裴宣溫聲開口：“墨將可要謹(jǐn)慎，聽聞魔君之位空懸已久，第二魔將蘇曼雖被鎮(zhèn)壓于禁魔獄，卻一直小動作頻頻。墨將若有意魔君之位，海外大陸與東璜王朝必將為極大助力?！?/br>
    墨啟先前一直在發(fā)呆，這時才終于有了反應(yīng)。只見身形高大的魔族男人沖洛清秋點了點頭，應(yīng)下對方請求，然后警告似的看了裴宣一眼，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冷漠的宣告。

    “北地與東璜，無話可談?！?/br>
    裴宣聳肩，試探出北地對女帝惡感依舊，便見好就收，同時心底感慨曾經(jīng)的魔君蕭翊確實威望深重，只因他一人與女帝不和，便能令整個北地魔族與東璜王朝交惡千年，便連對話也不屑。

    但他轉(zhuǎn)念想到那流云巔上四人，又覺得蕭翊也不過如此。

    高高在上的北地魔君，不可一世的滄瀾劍圣。

    到最后不還是眾叛親離，一無所有。

    —

    墨啟回到照影峰頂，果然看見蕭重琰憑欄而立，正遙遙望向云間。

    如今能夠不驚動照影峰禁制，悄無聲息入他洞府者，除非是景珩仙尊親至，否則便只有與他契約相連的主人，曾經(jīng)的北地魔君。

    景珩仙尊絕不會來此，那這個少年又會是誰？

    墨啟怔怔站在原地，連呼吸也小心謹(jǐn)慎至極，仿佛是害怕不遠(yuǎn)處那道身影原不過是自己幻想，眨眼間便會煙消云散。

    這千年間，他曾無數(shù)次想過這一天。

    北地魔族向來以強者為尊，墨啟曾經(jīng)敗于蕭重琰手下，為其力量所折服，便心甘情愿簽訂主仆契約，以奴仆身份追隨左右，甚至不惜為此失去性命。

    但他的主人卻從未這樣想過。

    墨啟知道，蕭崇琰從未將自己視作仆從，在他的主人眼中，自己始終是可以全然信任的部下，是北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一魔將。

    而當(dāng)年若不是蕭重琰于隕落前解除契約限制，墨啟早就該隨著主人死亡而一同隕落，再不復(fù)存在。

    他的命是蕭崇琰給的。

    這樣的主人，怎能令人不死心塌地追隨，縱使百死亦不悔？

    額角魔紋種魔氣流轉(zhuǎn)速度驟然加快，傳來陣陣痛意，隱于其間的那道契約沉寂千年，此刻終于被再度喚醒，隨著兩人距離愈近，越發(fā)灼熱，清晰無比地昭示著眼前少年的身份。

    契約不會說謊，他的主人，他的君主——

    真的回來了。

    “大啟?！?/br>
    那背對著墨啟的黑衣少年轉(zhuǎn)過身，微笑招手輕喚，神情雖淡，眼神卻暖，明明是全然不同樣貌，姿態(tài)氣韻卻絲毫未變。恍若千年歲月未曾流逝，他們?nèi)栽诒钡啬m山巔望雪，所有一切皆如當(dāng)年。

    墨啟猛然回神，快步上前單膝跪倒在地，俯身行禮，開口時聲音已經(jīng)有些哽咽。

    “尊主……”

    “起來吧，咳咳……”

    頭頂落下的聲音有些遲緩，仿佛壓抑著某種痛色。墨啟感到有一只冰涼的手握住自己左肩，微微用力，那力道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卻帶著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順著蕭崇琰的意思起身，抬頭便看到對方那慘白如紙的臉色，嘴角一抹殷紅刺目至極。

    那只握著方帕掩唇低咳的手曾經(jīng)握劍殺人無比穩(wěn)定，如今卻是纖弱無力，仿佛稍稍用力便能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