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上車馬不停歇地來往。

    八月初一，大齊發(fā)兵八州，宋羨被朝廷封為征西將軍與杜琢分兵東西攻入八州城池。

    雖然是大齊主動發(fā)兵，但北方州、縣依舊被波及，來往的商賈少了許多，街面上也遠(yuǎn)沒有從前那般繁華。

    也有人攜家眷難逃。

    不過山上忙碌著采藥的百姓依舊不少。

    陳老太太現(xiàn)在每天多了兩件事，就是每天早、晚都要在灶前叨咕一陣子，讓灶王爺保佑宋將軍，戰(zhàn)無不勝。

    怕宋老太太心中焦急，陳老太太時不時就帶著外孫女、孫兒一同去了宋家，陪著老太太說了好幾次話。

    宋老太太精神很是不錯，仿佛早就習(xí)慣了，拉著陳老太太有說有笑，甚至頗有興致地帶著三個人一起看了宋羨的書房。

    宋老太太指指點(diǎn)點(diǎn)：“你看看，這哪里像是二十來歲孩子的屋子？我看七老八十的人也不過如此。什么年紀(jì)就該干什么年紀(jì)的事，該尿炕尿炕，該貪玩貪玩，該成親的時候，也得選個好閨女娶進(jìn)門?！?/br>
    陳老太太聽著直點(diǎn)頭，說到尿炕，她還看了自家孫兒一眼。

    陳子庚只想提醒陳老太太，不要將精神放在他身上，將軍阿哥睡在他旁邊的時候，他就不尿炕。

    陳老太太笑著道：“等到這次宋將軍打了勝仗，您想要給宋將軍說親還不簡單，哪家的閨女都娶得，沒誰會不答應(yīng)?！?/br>
    宋老太太搖頭嘆了口氣：“我看未必，我孫兒這樣子，不會說話，不懂得討人喜歡，就算有相中的婚事，說不得女方家也要嫌棄他?！?/br>
    第二百七十五章 心之所系

    陳老太太聽著宋老太太這話，心中一動，宋老太太不會隨隨便便說這些。

    兩個老太太經(jīng)過幾次見面，早就熟絡(luò)了，許多話也不避著彼此，陳老太太覺得宋老太太能在她面前這樣說，這是在向她尋主意呢。

    也許她這個鄉(xiāng)野村婦說不出個什么來，但總歸能替宋老太太解解心煩：“您這是有了心儀的孫長媳？”

    宋老太太笑起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謝良辰坐在旁邊，忽然一陣緊張，她不知道宋羨有沒有與家里人提及過這些，宋羨之前與她說的那番話，意思是要等她想明白，應(yīng)該不會知會長輩吧？

    宋老太太道：“都是我老太太自己亂想的，這次羨哥兒出征，宋家只有我老婆子一個人去送。想他年紀(jì)輕輕，在軍中出生入死，家中除了老太婆連個惦記的都沒有，要不是當(dāng)時你們都在旁邊，我這心里委實(shí)不舒坦。”

    宋羨去白馬嶺那日，鎮(zhèn)州的百姓一直送出了城外十里。

    謝良辰這樣一想，不由地想到宋羨臨走的前一日，來到陳家村要這要那，她一早就將藥、豕膏給宋羨備好了，提前半個月隔日敷豕膏，已經(jīng)將他的舊傷打理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

    他卻非說肩上疼的厲害，她只得炒了鹽，灌進(jìn)口袋里給他熱敷，一邊敷一邊囑咐他練兵時不要太勞累。

    聽著外面下雨，在屋子里煮著泥爐，他就坐在小杌子上，瞧著她的目光總讓人無法忽視。

    謝良辰忙收回思緒，剛好聽到宋老太太問外祖母：“你當(dāng)年嫁女兒的時候如何思量的？與我說說?！?/br>
    陳老太太笑著道：“我們莊戶人家沒那么多規(guī)矩?！?/br>
    宋老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嫁女兒還不都是一個心思，你是怎么相中姑爺?shù)模俊?/br>
    陳老太太道：“我們在逃荒路上遇到的姑爺，姑爺幫了我們不少忙，我與老頭子看姑爺品性不錯，能靠得住，他又肯對我家元娘好，誓言只娶我家元娘一人，就算沒有子嗣也絕不納妾?！?/br>
    陳老太太提及姑爺當(dāng)年說的那番話，還覺得臉頰熱熱的：“總之啊，就是只有一口飯，他也給元娘吃，我那姑爺，我們也沒看錯，果然對元娘千般萬般好?！?/br>
    謝良辰聽著陳老太太叫母親小名，提及父母的往事，心中有一股暖流淌過。

    陳老太太抿嘴笑：“我們也不圖什么聘禮，就想著兩個人能歡歡喜喜地過日子。我家老頭子說過，什么銀錢、財(cái)物那都是死物，人啊，不能被死物拴著走，只要人好，元娘愿意，我們就應(yīng)允了?！?/br>
    宋老太太聽著連連點(diǎn)頭：“老jiejie說的沒錯，是這個道理?！?/br>
    陳老太太道：“要不說我們莊戶人家沒那些規(guī)矩呢，不怕您笑話，我是婆母買來的童養(yǎng)媳，不過與我家老太爺成親之前，婆母也要問我一句愿不愿意。

    這就成了規(guī)矩，我家兩個孩子成親，都要聽聽他們的意思。不過大戶人家與我們不同，我們家這些事您只聽聽就罷了。”

    宋老太太仔細(xì)思量：“這么一說，我家羨哥兒更沒有長處了……羨哥兒的娘過世早，我這個祖母終究不是母親，許多地方照應(yīng)不到，我總覺得虧欠了他，所以從羨哥兒小時候開始，我就給他攢聘禮。

    原本覺得這聘禮可能有些用處？現(xiàn)在仔細(xì)思量起來，唉！”

    陳老太太笑道：“宋將軍哪里能得上聘禮，光憑將軍自己那便行了?！?/br>
    宋老太太望著陳老太太：“行？”

    陳老太太沒有遲疑：“自然行，不過……您的聘禮也不能少，總要女方知曉您的誠意不是？您到時候?qū)€好保山，將宋將軍這些年的軍功一擺，誠心誠意地登門求娶，哪有不成的道理？您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這些都是小事?！?/br>
    宋老太太搖搖頭：“可不是小事，就怕到時候一慌張亂了分寸，讓女方不喜。”

    陳老太太以為宋老太太在玩笑：“您若是不嫌棄，到時候叫上我與您同去，我雖然什么話都不會說，站在旁邊也能給您仗膽不是？”

    宋老太太抿嘴笑：“光站著也不行，還要幫我勸一勸?！?/br>
    陳老太太答應(yīng)：“真用得著我，我一定勸?！?/br>
    謝良辰腦海中忽然泛起一個思量，如果她與宋羨……到時候宋家提親的人站在外祖母面前，外祖母若是遲疑，宋老太太會不會將今日的話說出來，讓外祖母自己勸勸自己？

    到時候只怕外祖母要后悔今日說的話。

    謝良辰忙將自己的思緒壓下去，她怎么會想這些？她沒想過要嫁給宋羨。

    陳子庚看看祖母又看看垂頭不語的阿姐，他也弄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形，將軍阿哥到底有沒有討得阿姐歡喜？

    兩個老太太正說說笑笑，剛好宋家管事mama快步走進(jìn)來。

    “老太太，有捷報(bào)了，”管事mama臉上滿是笑容，“大爺打了勝仗，大軍入忻州了?！?/br>
    宋老太太臉上立即滿是笑容。

    陳老太太向宋老太太道喜。

    “同喜同喜，”宋老太太拉住陳老太太道，“你瞧瞧，你們來了就有喜訊。”

    陳老太太道：“您就放心吧，宋將軍文武雙全，前朝人見了還沒打就怕了?！?/br>
    宋老太太歡喜：“您說這話，我都替羨哥兒臊得慌?！?/br>
    陳老太太道：“我是實(shí)話實(shí)說?！?/br>
    “您喜歡就好?！彼卫咸珦P(yáng)起嘴角。

    雖說這才剛剛開始，不過這么快就傳回捷報(bào)，能感覺到宋羨的兵馬勢如破竹。

    謝良辰只能等到常悅?cè)パ檬饐栠^之后，才能知曉其中細(xì)節(jié)，等到完全拿下忻州，才算走實(shí)了最重要的一步。

    宋老太太站起身：“這么好的事，我讓灶房多做些飯菜，我們替羨哥兒慶賀。”

    陳老太太想到鎮(zhèn)國將軍，來了宋家這么久，她還沒見過將軍和將軍夫人。

    可想而知宋將軍在家中的處境，母親過世早，身邊只有一個祖母真心實(shí)意對他好，也是難為這孩子了。

    陳老太太道：“等到將軍回來，我們?nèi)ゴ遄永飸c賀，我看將軍嘴上不說，心里喜歡熱鬧。”

    宋老太太拉住陳老太太的手：“我也瞧出來了，不說別的，羨哥兒在陳家村很不一樣，就說用飯……在自個兒家中，他就從來沒吃過那么多?！?/br>
    更沒見過她孫兒腿那么勤快，三天兩頭往陳家村去。

    宋老太太看向院子里的常悅，現(xiàn)在連身邊的家將都留下了，這是人在邊疆征戰(zhàn)，心在陳家村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無地自容

    謝良辰陪著宋老太太用過飯食，就去小廚房里做杏仁茶。

    管事mama在一旁道：“您這是來家中做客的，怎么好又在灶房里忙碌?！?/br>
    謝良辰道：“正是吃杏仁茶的時候，在家中我也給祖母和阿弟做?！?/br>
    小灶上，謝良辰輕輕攪動著面前的米漿，里面放了熬好的桂花醬，一股杏兒和桂花的香氣蒸騰著散開。

    “怪不得老太太喜歡吃，”管事mama笑彎了眼睛，“聞起來格外香，與廚娘做出的不太一樣。”

    謝良辰道：“我?guī)硪还尢枪鸹?，老太太想吃的時候，您讓廚娘放一些?！?/br>
    旁邊的廚娘急忙應(yīng)聲。

    管事mama不知怎么感謝才好：“大爺在外打仗，老太太心中擔(dān)憂，胃口也不好，今日倒是吃了不少?！?/br>
    杏兒茶熬好了，謝良辰盛出來，上面撒好了烘干的核桃碎，讓管事mama幫忙端出去。

    即將離開小廚房時，謝良辰向周圍看了一眼，廚娘迎上她的目光，神情中滿是恭敬。

    謝良辰點(diǎn)點(diǎn)頭，自從她進(jìn)了小廚房開始，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偷偷地盯著她瞧。

    這廚娘是從宋家祖宅選來給老太太做藥膳的。

    謝良辰走向那廚娘：“要給老太太做秋梨粥嗎？”

    廚娘正在整理廚房中的藥材，聽到謝良辰說話，立即應(yīng)聲道：“備著給老太太睡前喝一碗。”

    謝良辰目光掃去，廚娘看起來神情自然，卻將手里的白術(shù)丟進(jìn)了白及堆里。

    “老太太用了杏仁茶，”謝良辰道，“今天不要用秋梨了吧，可以做紅棗茯苓粥?！?/br>
    廚娘點(diǎn)頭。

    謝良辰將紅棗茯苓粥的做法與廚娘說了一遍，這才轉(zhuǎn)身走出了小廚房。

    看著謝良辰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廚娘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去藥箱中尋茯苓，看到自己不小心放錯的白術(shù)，手心里都是冷汗。

    也不怪她會緊張，那位謝大小姐是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仿佛一眼就能將人看穿。她在藥材箱里藏了東西，恐怕會被謝大小姐發(fā)現(xiàn)。

    廚娘深深地吸一口氣，平復(fù)慌亂的心情。

    沒事，她只是緩緩用藥，不會有人察覺，夫人說了就算郎中過來，一時半刻也察覺不到蹊蹺。

    廚娘心中念叨著，這樣的時候千萬不能因?yàn)榛艁y出什么差錯，否則壞了夫人的大事，她就沒了活路。

    ……

    宋老太太吃完了杏兒茶，只覺得身心格外舒暢。

    陳老太太又與宋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起身告辭。

    將陳老太太祖孫送走，宋老太太立即沒有了精神，吩咐管事mama扶著她去歇著。

    “我睡一會兒，沒有大事不要喊我?！?/br>
    管事mama應(yīng)聲，伸手將房門關(guān)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