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想著要讓四舅舅將小杌子加固一下，誰知道這段時間太忙，擺在這里的小杌子被她一腳踢到角落里就再也沒拿出來。

    見到宋羨這般對待小杌子，謝良辰平白無故多了幾分愧疚，像是對不起那杌子了似的。

    謝良辰忙道：“大爺坐椅子吧，四舅舅新做好的?！?/br>
    “就坐我的小杌子，”宋羨道，“這樣與你說話方便。”

    謝良辰向宋羨腿上掃了一眼，那兩條腿恐怕又要受委屈。

    將茶放好，兩個人都坐下來，宋羨坐在杌子上，整個人憑白矮了一截。

    好處是，她看向他時，不用再仰起頭。

    宋羨道：“方才來的是附近村中的人？”

    謝良辰應(yīng)聲：“是北山村?！?/br>
    宋羨面無表情：“請你去看藥材，就能隨便拉人了？”

    謝良辰訝異，想起那半大小子來拉她的模樣，不禁“噗嗤”笑出聲：“可能是一高興，沒有注意，都是小孩子……”

    宋羨道：“比你還高些?！?/br>
    如果謝良辰?jīng)]記錯的話，那些孩子最多也只有十二三歲，之前見到他們一個個瘦弱的不大點兒。

    不知是不是這半年吃的好了，突然就高起來，一個個都長過了她。

    謝良辰道：“個子長了，心眼兒沒長?！?/br>
    宋羨端起茶來喝，茶水沁人心脾，還是那個味道。

    謝良辰看著宋羨微微揚起了嘴角。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宋羨只想靜靜地看一會兒，哪怕什么話都不說，那也很好。

    謝良辰一直等著宋羨說話，半晌才察覺了異樣，抬起頭與宋羨那如水般的目光撞在一起，正要挪開目光。

    宋羨道：“信收到了嗎？”

    謝良辰不自覺地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收到了?！?/br>
    “我還以為你會回信，”宋羨道，“趕路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路邊有紫薇開了，還以為晚了，瞧見你窗口那幾株才放下心?！?/br>
    謝良辰正要接話，宋羨從南往北趕路，南邊的花自然開得快些。

    宋羨道：“你沒給它們遮光吧？”

    謝良辰只覺得自己臉頰一紅，宋將軍去了趟京城，從哪里學(xué)會了說這樣的話？要么就是在路上醉了夏風(fēng)，人不清醒了。

    謝良辰點點頭：“是，我還與它們商議好了，讓它們晚點開，免得大爺回來看不到會失望。”

    宋羨眼睛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怕說多了她會惱，宋羨沒有再步步緊逼，而是道：“我將崔河帶回來了?！?/br>
    為了崔河，在京城周旋這么久，皇帝總算點了頭。

    謝良辰仍舊有些驚訝：“崔河與大爺一起來了鎮(zhèn)州？”

    宋羨點頭：“崔河的事，朝廷不再管了，讓我全權(quán)處置。”

    皇帝肯做出這樣的決定，那就是……

    謝良辰道：“朝廷今年準備出兵八州？”崔河這樣的人，如果能用好，就像是一個斥候，可以幫宋羨前去八州打探消息。

    宋羨定是以此為理由說服了皇帝，皇帝能應(yīng)允，也是在示意宋羨可以開始籌備對前朝余孽的戰(zhàn)事。

    宋羨看著謝良辰，清澈的眼眸中映著她的影子，這一刻他只想將在皇帝面前說的那番話，原原本本地講給她聽，他就快要管束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思量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等著你

    謝良辰說完話沒有得到回應(yīng)，于是疑惑地看向宋羨。

    宋羨的眼睛看起來比往常更清澈，他含著笑的時候，眼稍微微上挑，那平日里看起來清冷的瑞鳳眼，此時此刻平添了幾分明艷。

    宋羨道：“去年我看到你給窗前的紫薇澆水，就知道你很喜歡紫薇?！?/br>
    謝良辰是喜歡紫薇，那是因為……

    宋羨道：“是因為你父親留下的那兩塊山地上，紫薇花最多吧？”

    謝良辰臉上露出驚訝神情，他連這個都知曉？

    宋羨道：“每次我們在東屋說完話，走出去的時候，你都下意識地去看，該是很盼著這些紫薇花開?！?/br>
    “所以在京城的時候，我就想著不能錯過這些紫薇?！?/br>
    “也想在你看到紫薇花開，心中歡喜的時候，問問你，有沒有掛念我。”

    謝良辰胸口“怦怦”亂跳，她盡量忽略心底的異樣。

    宋羨道：“我有。”

    謝良辰想要打斷宋羨的話。

    宋羨道：“我想選個好時候，等有了你父親、母親消息，收回八州之地后，讓你少了些顧慮，我再開口?！?/br>
    “可是時間太久了，這個念頭在心里盤旋的日子太多，當你愿意與我多說幾句話，愿意多信任我?guī)追謺r，我就怎么也按捺不住?！?/br>
    “其實我應(yīng)該多想想?！?/br>
    謝良辰道：“大爺，您是該多想想。就像很多藥材看著漂亮卻有毒一樣。有時候不能因為一個念頭，就去做一個選擇。因為選擇之后，就要接受之后帶來的所有結(jié)果?！?/br>
    “前世時我沒有回絕蘇家的婚約，只憑蘇懷清救過我的性命，將我妥善送回謝家的恩情，就覺得或許蘇懷清對我來說是個好歸宿。

    “蘇懷清出事之后，蘇家人來抬我，我也以為無法抗爭，或許這樣離開二叔家，也不是最壞的結(jié)果?！?/br>
    “但事實上，到了蘇家才知道，自己的那些選擇都是錯的，如果前世我留下來，在外祖母身邊，或許能救下外祖母，至少能知曉那些有關(guān)身世的秘密，不至于讓阿弟獨自承擔(dān)那些，最終得到一個那樣的結(jié)果?！?/br>
    人這輩子可能有無數(shù)個念頭，謝良辰重生之后，每次選擇都會做好思量，自己是否能承擔(dān)選擇后的所有結(jié)果。

    每一筆生意，帶著陳家村走的每一步路，她都會反復(fù)斟酌，但不是所有事都能夠掌控，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心中會覺得不踏實。

    “我知道，”宋羨望著謝良辰，如今不用再遮掩，他看向她的目光仿佛都帶著溫度，“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說要好好想想，并不是要反反復(fù)復(fù)斟酌之后，繞一大圈終于印證了自己的心思，再來找你?！?/br>
    “我不用做那些沒用的努力，才能發(fā)現(xiàn)我只心儀你，只為你歡喜。”

    雖然早有準備但聽到宋羨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謝良辰腦海中還是有一瞬間的空白，她的手指蜷縮起來，渾身仿佛連同汗毛都隨著心跳鼓動個不停。

    宋羨道：“見不到會想念，見到了會欣喜，但時間長了又不滿足，總覺得該走得更近些，每次當你提及蘇家，都會莫名的惱怒，憤恨蘇家和蘇懷清，不是因為蘇大太太的胞兄與遼人勾結(jié)?！?/br>
    “而是因為前世你嫁給了蘇懷清，你是蘇大奶奶，雖然他已經(jīng)死了，但你依舊是他的未亡人，只要想到我心里就難受，仿佛被什么拽著一樣疼，我害怕你會因為習(xí)慣而接受蘇懷清，雖然你與蘇家早早就解除了婚約，可我依舊會坐立難安?！?/br>
    “我明明難受卻不能表露太多，心中關(guān)切你，卻又不能靠得太近，害怕你發(fā)現(xiàn)之后，沒想明白就與我生分了?！?/br>
    周圍沒有旁人，常安和常悅都遠遠地走開，所以宋羨可以不用顧忌。

    他低聲道：“我前世不曾為一個人動過心，片刻都沒有過，所以不用多想就知道，這不是一時的念頭，更何況我不是今天才患得患失，我是早就這樣了?！?/br>
    “我說的要多想想，是想該怎么與你說這件事，怎么做才對你最好。”

    謝良辰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要怎么說。

    宋羨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會將我拉到這里？”

    謝良辰搖頭：“大約是巧合?！?/br>
    “不是巧合，”宋羨就這樣看著謝良辰，“每個人面臨死亡的那一刻，其實心里是清楚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謝良辰?jīng)]有思量：“阿弟?！?/br>
    宋羨點點頭：“人活一世，到了最后總有一個最牽掛，最難以忘懷的人或事。其實被你拉住之后，我也有面臨死亡的恐懼，但那一刻我腦海里什么都沒有?！?/br>
    “我并不是沒有要擔(dān)憂、牽掛的人，有程彥昭和家將，有萬千將士，還有許許多多為我前程鋪路的人，我會這樣是因為我對這個世間沒有留戀，我對那一切早就厭棄了，我不停地往前走，并不是我喜歡這樣，而是算好了往后怎么做才是最好的?！?/br>
    “如果人生都需要算計才能繼續(xù)往前走，等到結(jié)束那一刻，確實不會有任何的留戀?！?/br>
    “經(jīng)歷過一次，我太了解那種沉浸在晦暗之中的感覺，正飽嘗過渾身陰冷的滋味兒，當我身邊有光亮的時候，我絕不會認錯?！?/br>
    “我會想方設(shè)法抓住，也會讓自己從黑暗中走出來。”

    “只要感覺過一次溫暖，就會想要站在陽光之下，所以良辰我早就想好了，你與我說那些話，不是因為我要做什么選擇，而是因為你自己?！?/br>
    謝良辰道：“也許……是吧！”

    宋羨的眼睛微微一亮：“所以你有過這樣的念頭對嗎？不過還沒有想好，生怕與前世一樣，匆匆做了選擇?！?/br>
    謝良辰微怔，她沒想到宋羨會思量得這樣透徹。

    宋羨笑道：“你知曉你的心思，我不會逼迫你，你可以慢慢想。我常常會埋怨母親，為何不想好了再嫁給宋啟正，或許就不會有后面的痛苦，沒看清楚之前，的確不該托付終身?！?/br>
    “但你也不必害怕，你不是前世的謝良辰，我也不是蘇懷清，我不會丟下你，更不會讓身邊的人拿捏你?！?/br>
    “我先想好了，也是老天對我的垂愛，我不用再去思量別的，只要在前面等著你。”

    第二百六十二章 舍不得

    聽著宋羨說著這些，謝良辰有相當長的時間心緒紛亂的，腦子里仿佛什么都沒有，也好像想了許許多多。

    她察覺到宋羨的意思，也曾躲避過，裝作若無其事，以為等一切過去了，就會恢復(fù)原狀。

    她有些忐忑和擔(dān)憂，生怕一旦揭開，兩個人都會尷尬，日后沒法再相處。

    可當宋羨說出來之后，一切卻比預(yù)想的要自然，就像合該如此似的，他們之間并沒有窘迫和不知所措的氣氛。

    或許被他醉酒時磨過一次，再經(jīng)歷這些，就沒那么困難了？

    但這又與醉酒不同，醉酒再如何，酒醒之后什么都不會記得?，F(xiàn)在他沒有醉，不會忘記方才的那番話。

    謝良辰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才好，宋羨說的沒錯，如果在更早之前，宋羨在她面前說這些，她會立即拒絕，然后與宋羨疏離。

    可是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不知不覺中，她心里對宋羨有了微妙的變化。

    謝良辰下意識地去拿面前的茶壺。

    “別動，燙?！?/br>
    在她手指即將碰到壺身的時候，宋羨開口阻止，一把將茶壺拉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