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個小孩子，而是個少女。

    一雙清亮的眼眸中寫滿了堅定、冷靜和倔強，身上的衣裙籠罩那束陽光下，發(fā)著金黃的光暈。

    那是謝良辰。

    他的木籠子忽然被打開，整個人隨著她向上游去，周遭的海水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帶著一股暖意。

    海面就在他的頭頂，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浮出水面，胸口的炙悶也隨之蕩然無存……

    宋羨忽然睜開眼睛，清晨的陽光灑入屋中，雖然還沒能照在床前，他卻感覺到了那抹溫暖。

    宋羨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思量著，這抹陽光與夢中的極為相似。

    半晌宋羨起身，可能是因為睡足了覺，格外的神清氣爽，他拿起常安早就備好的衣袍穿在身上。

    片刻之后，宋羨從屋中走出來，常安從灶房里端出一碗熱好的三七茶。

    “大爺?！?/br>
    常安迎上去說話，誰知剛喊了一聲，手里的碗就被宋羨接了過去。

    宋羨將三七茶一飲而盡，然后看著常安。

    宋羨道：“兌水了？”

    常安被問得一愣：“沒，沒有啊?！?/br>
    “沒那么難喝了，”宋羨道，“準備點飯食帶著，跟我去練兵?！?/br>
    他早就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披荊斬棘，在背后支持庇護，他會以他的力量穩(wěn)住局勢，讓人不敢輕易覬覦。

    ……

    宋家。

    宋啟正從書房中出來，不管是他還是親信和幕僚，臉上都是疲憊的神情。

    宋旻出事之后，鎮(zhèn)國將軍府表面上安穩(wěn)，其實一片混亂，軍營中更是人心動蕩。

    商量了一夜，眾人得到一致的結論，李佑會押解宋旻入京，朝廷還會要求宋啟正一并前往，這次入京宋旻的命保不住，宋啟正還要說服皇帝相信他對兒子通遼之事一無所知。

    “大爺去了哪里？”宋啟正問府中管事。

    管事道：“大爺昨天歇在他自己院子了，今天一早就去了軍營練兵。”

    說是練兵，其實就是為了穩(wěn)住軍心，告訴將士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宋家都會一直留在北疆。

    宋啟正看了一眼身邊的親信。

    親信立即道：“我們也就回營中?！彼麄兡芸醋⑹坎蝗ブ鲃酉蛩瘟w示好，但誰也不能攔住人心所向。

    人人自危的時候，都怕被扣上通敵的罪名，宋羨卻可讓他們定心。

    宋羨做的沒錯，就像每次征戰(zhàn)，不用被人提點就能出現(xiàn)在最合適的地方。

    宋啟正不能埋怨宋羨，也不能在將士面前質(zhì)疑宋羨，因為宋羨的舉動挑不出錯處，不能讓宋家內(nèi)斗禍及他們麾下將士，宋羨做事愈發(fā)有章法，不驕不躁，緩緩圖之。

    等到親信和家將離開，宋啟正才向內(nèi)宅里走去，走到榮夫人的院子，主屋里的人影就沖了出來。

    正是面容憔悴，看起來狼狽不堪的榮夫人。

    “老爺，”榮夫人眼睛紅腫，她一把拉住了宋啟正的手，“怎么樣？可商量出救下旻哥兒的對策？

    這次旻哥兒知錯了，他再也不敢了，只要能讓他活下來，怎么都行，朝廷是打是罰都可以，若是不行，老爺還有赫赫戰(zhàn)功，怎么也能換回旻哥兒的性命對不對？”

    宋啟正靜靜地看著榮夫人，半晌他終于開口：“梳洗一下，換件衣服，我?guī)闳ダ沃锌磿F哥兒?！?/br>
    榮夫人驚喜地睜大了眼睛：“老爺，妾身就知道老爺一定有法子?！?/br>
    宋啟正手臂一揮推開榮夫人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停下腳步：“最后一次?！?/br>
    榮夫人的笑容僵在臉上：“老爺，您這話是什么意思？為何是最后一次？”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失敗

    宋啟正沒有理睬榮夫人，徑直走進了主屋。

    榮夫人顧不得別的，快走幾步追了過去：“老爺，您說話??？”

    榮夫人聲音中帶著驚慌，若是往常宋啟正大約會心軟，但今日不同，他始終沉著臉，眼睛中有遮掩不住的怒氣。

    榮夫人焦急之中沒有察覺，依舊纏上來拉住宋啟正的手臂：“老爺，您不能不管旻哥兒，您還記得嗎？當年裕哥兒和旻哥兒被遼人捉去，您說過只要兩個孩子能回來，您不會再讓他們受委屈，您都忘記了嗎？”

    榮氏再次提及遼人，宋啟正額頭上青筋一跳，伸手一揮將榮夫人甩開。

    榮夫人猝不及防腳下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

    “你還敢提及遼人，”宋啟正一雙眼睛血紅，“我沒忘，忘記的是宋旻？他忘記了，他們兄弟之前是如何被遼人抓走的，現(xiàn)在竟然還敢私下里與遼人來往?！?/br>
    榮夫人看著宋啟正猙獰的面容，一時愣住了，竟然不知該說些什么為宋旻辯解。

    “我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宋啟正面色鐵青，“單憑這條罪名，不用送去衙署，我就該親手斬殺了他。

    多少將士死在遼人手中，若是一個通敵的罪名壓下來，你知道會死多少人？你讓我怎么向他們交待？”

    榮夫人從來沒見過宋啟正這般模樣，整個人癱軟在那里瑟瑟發(fā)抖。

    “這是他自己惹出的禍事，”宋啟正道，“怪不得旁人，別說我救不了他，就算我能救，我也不會伸手?！?/br>
    聽到后面這句話，想到宋旻可能落得的結果，榮夫人忽然涌出一股氣力，不管不顧地膝行幾步上前拉住了宋啟正的衣袍：“老爺，您不能這樣，旻哥兒絕不會與遼人來往，定是有人陷害，妾身……”

    宋啟正盯著榮夫人：“喬副將手下的人和常山都招認了，那商賈王儉是遼人的jian細，喬副將就是通過王儉從遼人那里拿到了戰(zhàn)馬和貨物，還讓戍守祁州的副將前來鎮(zhèn)州陷害陳家村的人，這些都是李佑親眼所見。

    你說是誰陷害他？誰能讓他這樣做？”

    榮夫人早就聽到了這些消息，可現(xiàn)在經(jīng)由宋啟正說出來，一切都沒有了轉圜的余地。

    “要說一定有人害了他，”宋啟正長長地吸一口氣，目光更加凌厲，“那就是你?！?/br>
    榮夫人嘴唇一抖。

    宋啟正道：“不要以為宋旻不說，我就不知道那調(diào)兵的令牌他是如何拿到的。”

    榮夫人握著宋啟正的手瑟瑟發(fā)抖。

    宋啟正道：“是你給他的，否則他不會早早安排一切，如果你早些告訴我，而非偷令牌給他，他也不會落得這個結果。

    我就是要帶你親眼看看宋旻眼下的情形，讓你看個清清楚楚?！?/br>
    榮夫人的眼淚不停地淌下來，她開始搖頭，怎么也沒想到宋啟正是這樣的意圖。

    宋啟正素來不準她問軍中事，現(xiàn)在雖然沒有在衙門戳穿她，卻也讓她感覺到了剜心般的疼痛。

    宋啟正話音剛落，院子里一陣驚慌的呼喊。

    “老爺饒命，老爺奴婢知錯了，老爺饒命?！?/br>
    榮夫人慌張地向外看去。

    宋啟正道：“調(diào)兵的令牌我放在書房之中，當日看管書房的管事和家將一并杖責五十送去衙署，日后再有這樣的事發(fā)生，所有人一并處死?！?/br>
    榮夫人的手緊緊地攥起，宋啟正這不是要處死奴婢，而是在威嚇她，如果她再敢做這樣的事，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榮夫人想起趙mama說的話，讓宋啟正知曉實情，她就是死路一條，宋啟正并不在意她和兩個孩兒的性命，他在意的只是他自己的官位，憤恨就像一股火苗從榮夫人心中躥出，將她燒得痛不欲生。

    從今往后，她再也不會對宋啟正抱有一絲期望，如果旻哥兒真的沒了，這筆賬她要記到宋啟正和宋羨身上，總有一日她要讓宋啟正和宋羨賠命。

    “還愣著做什么？”宋啟正道，“去換衣服，我?guī)阋娝螘F。”

    說完這話，宋啟正不再理會地上的榮氏，大步向內(nèi)室走去。

    轉過臉后，宋啟正臉上的威嚴和肅穆消失殆盡，留下的是疲憊、后悔、失望，還有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復雜心情。

    他后悔縱容榮氏和宋旻，讓她們做出這種事，如果他再不整飭內(nèi)宅，往后還不知曉會發(fā)生什么。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不管是榮氏還是宋旻，都不是他想的那般模樣。

    榮氏并非一心敬重他，凡事都要與他商量，絕不敢自作主張，宋旻也不是個處處為他打算，孝順、乖巧的兒子。

    看透這一點，就像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宋啟正坐在椅子上，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宋羨生母的面容，她總是譏誚地望著他，仿佛無論他做什么都不能入她的眼。

    她倔強、剛毅，決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懷了他的骨rou卻還想著要與他和離。

    如今的宋羨就像是在替她證明，他永遠不及她。

    ……

    祁州。

    蘇大太太從噩夢中驚醒，她看一眼沙漏，不過才睡了一刻鐘。

    呂mama聽到動靜忙進屋服侍。

    蘇大太太道：“我哥哥回來沒有？”

    呂mama搖頭：“方才奴婢又去問了，舅老爺衙署忙，可能這兩日都不能回來了?！?/br>
    蘇大太太心窩一陣亂跳，聽說鎮(zhèn)州的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寧，哥哥幫著一支商隊從她手里買了一些熟好的藥材。

    藥材的價格很不錯，那商隊的東家也與哥哥相熟，她歡歡喜喜地將藥材賣了，可是賣過之后，她一直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那商隊拉走藥材時遮遮掩掩，哥哥還再三囑咐她不能與任何人提及，現(xiàn)在甚至不能告訴蘇家人。

    后來宋旻出了事，哥哥又來找她說：“千萬不能說出去。”還讓她改動賬目，讓那些藥材“從來不曾”出現(xiàn)在蘇家，否則就可能會有災禍。

    蘇大太太想要問清楚，偏偏哥哥就此去了衙署，再也沒有回來。

    藥材若不是賣給了商隊，哥哥將它們弄去了哪里？蘇大太太一面勸自己不要想的太多，一面又控制不住地去思量。

    呂mama知曉蘇大太太的擔憂：“大太太放心，絕不會有事的。”

    蘇大太太深深地吸一口氣，剛想要出去走一走，就瞧見管事進門道：“太太，有大爺?shù)臅?，送信的家人說，大爺不日就要來了?！?/br>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