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拿定主意：“回京之后，我會力薦宋羨?！彼瘟w即便不能一舉坐上節(jié)度使之位，但可以讓宋啟正分出一半給宋羨戍守。

    東籬先生仍舊品茶，仿佛李佑的話并沒有入他的耳。

    李佑接著道：“先生真不與我入京？”

    東籬先生又喝了一口茶，門口那盆剛剛?cè)急M火的炭爐里忽然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東籬先生笑道：“快，我的栗子燒好了，定是子庚那孩子臨走之前埋進去的?！?/br>
    李佑忙起身去炭火中刨栗子。

    忙忙碌碌將栗子剝好送到東籬先生面前，李佑笑著看先生：“先生留在這里也很好，京中的事交給徒兒，徒兒只要知曉先生好端端的就心滿意足了?！?/br>
    東籬先生從李佑手心拿走熱熱的栗子，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李佑的頭頂。

    這么大的人還被摸頭頂，李佑卻沒有半點的不自在，反而覺得踏實，他的高堂早就不再世上，他心中親近的長輩唯有先生。

    現(xiàn)在他還多了一個背著小挎包跑來跑去的小師弟。

    ……

    謝良辰將從宋家?guī)Щ貋淼狞c心擺在桌子上。

    點心樣式雖然不多，但多做得精致，堪比大酒樓里賣的那些。

    陳家村的孩子們連街邊的棗糕、豆糕都沒吃過，更別提盛滿了rou餡的酥餅和帶著桂花香氣的方糕了。

    “這方糕比雪還白?！焙诘叭滩蛔≠潎@一聲。

    陳老太太看著村中的孩子們都到齊了，陳子庚仔仔細細地數(shù)了糕點的數(shù)目，每個人分不到兩個，但是可以換著吃。

    “一人一塊，”陳老太太道，“都洗干凈手再來拿，從年紀(jì)最小的拿起?！?/br>
    剩下的就給村中年長的老人。陳老太太心中算計著，吃一塊少一塊，讓她們吃吧，就像趙氏，眼看只能熬過今年了，以后陳家村再出息，她也不能跟著享福，現(xiàn)在好的緊著她們。

    還有留幾塊給許先生。

    陳老太太想著又多留了兩塊，那是給外孫女的。

    辰丫頭說在宋家吃過了，她是不信，到鎮(zhèn)國將軍府上做客能吃飽？辰丫頭比從謝家出來時瘦了一大圈，到現(xiàn)在也沒能補上去，要不是照應(yīng)陳家村，哪里會這樣？

    陳老太太心中盤算好，就向謝良辰招了招手。

    “辰丫頭?。　?/br>
    陳老太太剛張開嘴，眼前一花，緊接著嘴里嘗到了軟軟糯糯的東西，她沒敢咬，就驚訝地望著謝良辰。

    “祖母吃啊，”謝良辰向左右看了看，“來人了！快合上嘴，您的口水都淌下來了?！?/br>
    陳老太太少了幾顆牙，叼不住那方糕，真怕自己淌出口水，忙用嘴唇抿了進去。

    謝良辰笑彎了眼睛：“好吃嗎？”

    陳老太太說不出話來，眼睛中有驚嚇，但更多的是感動，一塊方糕吃下肚，陳老太太只覺得滿嘴香甜。

    謝良辰道：“等咱賺了銀錢，我做給外祖母吃，我在上面多加點果脯，我還要做栗糕、糍糕……明年重陽節(jié)時，就做重陽糕?！?/br>
    陳老太太心聽得突突亂跳，這些都做一遍，那得多少銀錢？

    謝良辰端碗喝了一口熱水：“我將這些給許先生送去，就去織房了，看看能做出多少毛織物，還要盡快分發(fā)下去?！?/br>
    她還要商議與二舅舅一起在地窖里催芽育苗，等到開春的時候方便栽種藥材。

    陳老太太看著忙碌的外孫女，走出屋子又瞧見一個個小心翼翼捧著點心的孩子們，這些孩子拿到點心沒有直接送入嘴里，都向家中跑去。

    因為這些點心，到處都是歡喜的聲音。

    謝良辰走進織房，村中幾個舅母天天守在這里，織機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從早到晚不停歇，院子里放著晾曬的羊毛。

    謝良辰走進去看情形：“這些羊毛夠不夠一家一床被子？”

    黑蛋娘高氏道：“織薄些該是夠用?！?/br>
    “不行，不能薄?！敝x良辰搖頭，她記得今年冬天特別冷，雪下得特別厚，凍死不少人，開春的疫癥也與此有關(guān)。

    要從現(xiàn)在就防疫疾，她還要試著與許先生做成藥，如果前世的事還會發(fā)生，或許他們的藥就能救人。

    宋羨在年前做好了成藥局，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這件事才對。

    今晚宋羨來找她，除了教她拳腳功夫，是不是就要與她提及這些？

    謝良辰腦子一邊不停地動著，一邊開始捋手中的賬目，仔細籌算要買多少羊毛才夠用，還要做些毛織的衣衫，二舅舅他們還要出去巡視，再說冬日里也要四處走動，光靠幾件粗布衣真要將人凍死。

    北方冬天時間太長，許多人都窩在家中等著天暖起來，謝良辰卻沒準(zhǔn)備就此歇息。

    在織房忙起來，天就黑透了。

    謝良辰這才想起，她早該回家了，不知宋羨有沒有來？

    這位債主好不容易心情舒暢，若是被晾在一邊，肯定會惱怒……

    第一百一十三章 距離

    謝良辰收拾好東西從織房里出來，一眼就瞧見了帶著人趕過來的田卉珍。

    田卉珍笑著道：“我聽陳阿叔說，你們要買羊毛，剛好我家認(rèn)識一個商隊，他們從霸州收了一些毛皮，羊毛沒有王家的好，但是價錢不貴，就讓人帶過來一些給你瞧瞧?！?/br>
    田卉珍說著讓家中的伙計將羊毛搬進織房。

    田卉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知曉陳家村現(xiàn)在需要什么樣的羊毛，不用太好的，只要能保暖即可。

    謝良辰看過羊毛，向那商隊買了五十斤。

    田卉珍瞧著謝良辰手中的賬目，從前她以為父親養(yǎng)著一支商隊就很是不易，可跟謝良辰要支撐整個陳家村來說，委實算不上什么，這樣一想，就連平日里打點家中事務(wù)也不覺得累了。

    她也向良辰學(xué)會了未雨綢繆，也為商隊中的伙計買了些羊毛和布帛，又買了羊皮準(zhǔn)備給父親做軟甲，剩下的皮料剛好給陳子庚做雙靴子，當(dāng)然這些田卉珍不會事先與良辰說，就當(dāng)她送給庚哥兒的年禮。

    “田大伯什么時候回來？”

    謝良辰與田卉珍邊說邊向村口走去，往常時候她會留下田卉珍多說說話，可天色已晚，田卉珍還要趕回田家，她也就不做挽留。

    田卉珍道：“昨天我收到了父親的家書，要下個月初才能回到鎮(zhèn)州。”

    謝良辰頷首：“讓田大伯不要再晚了，今年冬天冷，不知什么時候就會下大雪?！?/br>
    田卉珍應(yīng)聲又想起來：“你最近還在練拳腳和射箭吧？過兩天我來找你，看看你又長進了多少?！?/br>
    田卉珍上次僥幸贏了謝良辰，不過她可不敢松懈，每天都向商隊中的叔伯請教，那些叔伯曾做過鏢局的趟子手，手下很是有一番功夫。

    她跟叔伯多學(xué)些，不求能夠一直贏過良辰，在切磋時或許能夠給良辰啟發(fā)，再不濟她們兩個總是打著玩鬧，將來良辰愈發(fā)厲害，她不能差得太多。

    田卉珍道：“早知道我應(yīng)該留下，至少見見宋將軍?！?/br>
    謝良辰不禁心中一驚，田卉珍這話乍聽過去，還以為她知曉今晚宋羨回來，不過虧她很快想了明白，田卉珍指的是宋家來陳家村用飯那日。

    田卉珍壓低聲音問謝良辰：“宋將軍有外面?zhèn)餮缘哪敲瘩斎藛幔俊?/br>
    謝良辰搖了搖頭：“沒有，宋將軍還教我阿弟和村中的孩子們射箭?！蓖砩线€要指點她拳腳。

    田卉珍為謝良辰擔(dān)憂：“從前我父親向宋家軍中送貨時，聽鎮(zhèn)國將軍手下的將領(lǐng)說，宋將軍喜怒無常，經(jīng)常無端殺人，現(xiàn)在看來倒不像是那般，宋將軍為鎮(zhèn)州做了不少好事。

    不過你還是要小心，究竟是民不與官斗，這次陳家村差點被當(dāng)做私通遼人的jian細，可將我嚇壞了，幸好李佑大人明察秋毫，陳家村才安然無恙。

    我知道你待人好，宋將軍幫過陳家村，你心中惦念著，總想要回報……可還是要為自己多做打算，不要攪進爭斗之中，真的出了差錯，就會有危險?！?/br>
    田卉珍拉著謝良辰的手緊了緊，陳家村這次出事真的將她嚇壞了，這次過來就是要給謝良辰提個醒。

    “我也知道你這樣聰明比我想的周全，”田卉珍道，“但怕你當(dāng)局者迷……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都要說。”

    “知道了。”謝良辰忍不住笑出聲，她知道田卉珍是一心為她好，但是她與債主的關(guān)系卻不能與田卉珍說清楚。

    送走了田卉珍，謝良辰才回到陳老太太的院子里。

    陳老太太坐在桌邊納鞋底，瞧見了謝良辰這才倒了一碗水放到外孫女旁邊：“不要太辛苦，手里的活計不是一日半日就能做完的?！?/br>
    謝良辰點頭看向坐在旁邊算賬目的陳子庚：“剛買了五十斤羊毛，一斤一貫十文，要好好記上?！?/br>
    陳老太太瞪圓了眼睛，伸出手在謝良辰眼前揮了揮，外孫女不是在說夢話吧？人在家中坐，怎么就能買五十斤羊毛？做夢還惦記著花錢吶？

    ……

    宋羨來到陳家村時，就瞧見一個人影在灶房里晃動，他皺眉正要去看清楚，那人影側(cè)過臉。

    月光照在她綽約的身影上，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宋羨認(rèn)出來那是謝良辰。

    偷偷摸摸在自家灶房中翻找什么？

    宋羨站在墻角的陰暗里，看著謝良辰在灶房晃悠。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她鬼鬼祟祟的模樣，委實乏味的很，不過宋羨站在那里良久，直到謝良辰走出灶房。

    “在灶房藏了廚娘？”

    一道聲音傳來，謝良辰打了個冷顫，她轉(zhuǎn)頭看去，瞧見了宋羨向這邊走來，他那高大的身影仿佛能將頭頂那抹月光遮住。

    謝良辰就要上前行禮。

    宋羨道：“做毛織物要假手別人，每次做飯食是不是也要帶個廚娘偷偷幫忙？”

    謝良辰一眨不眨地望著宋羨，所以她與宋老太太說的話他都聽見了？既然這話都聽到了，那么后來……

    宋羨接著道：“如果不去給我祖母做飯食，我就將你綁著關(guān)起來？”

    謝良辰就知道今晚不簡單，沒料到宋將軍心眼這般小。

    謝良辰道：“將軍沒這樣說過，我是哄老太太歡喜的?！彼瘟w是沒要挾關(guān)她，卻說過要殺了她。

    “想得美，”宋羨聲音冷淡，“讓你白吃糧食？那是誰欠誰的債？”

    宋將軍這冷冰冰的話……不知為何讓謝良辰想笑，但她竭力忍住了，她板著臉鄭重地道：“大爺說的是，下次我不會亂說了?！?/br>
    宋羨乜著她，話說的柔順，不亂說，就是不哄祖母了？她不會想不到，這是故意在堵他的嘴。

    “準(zhǔn)備好了？”宋羨看了看院子里空曠的一角。

    讓他看看她拳腳功夫有沒有嘴皮子長進的快。

    謝良辰整理好衣裙，快步走了過去。

    依舊是宋羨讓她雙手、雙腳，只站在原地躲避。

    不過這次她也沒有輕易就被閃得摔跤，持續(xù)的時間比第一次長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