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賈。這個(gè)念頭在謝良辰腦海中一閃而過，她忽然想到在哪里見過眼前這個(gè)人，前世她在蘇家時(shí)，收藥難免遇到牲獸筋、角，她將這些東西送去軍器監(jiān)，在軍器監(jiān)她曾見過這張面孔。

    只不過他并非是以商賈身份在軍器監(jiān)，而是穿著一身的正八品官服。

    一個(gè)商賈，十二年后在軍器監(jiān)任職掌造兵器，雖然官位不高但極為重要，是這個(gè)人格外聰敏，找到了一條入仕的路，還是背后有人支持？

    謝良辰心中思量，臉上卻不動聲色，目光落在羊皮上良久。

    王儉看出端倪笑著道：“謝大小姐想要買羊皮？”

    謝良辰頷首，不過很快她目光從羊皮上挪開：“羊皮太貴了，恐怕我們買不起，羊毛我們倒是能買一些。”

    謝良辰也沒想到，一頂羔皮帽子就要十貫，十貫她不是不舍得，就是一頂帽子委實(shí)不頂用。

    王儉笑著讓伙計(jì)去取羊毛來：“這些羊毛很不錯(cuò)，是西邊的商賈賣來的。”

    謝良辰將羊毛放在手指上碾了碾，毛長而且粗細(xì)均勻，確實(shí)是好貨。

    “這些羊毛一貫五十文一斤，”王儉道，“今年我這鋪?zhàn)永锏钠っu得不錯(cuò)，又是陳家村來買，就一貫一斤?！?/br>
    謝良辰一怔：“您為何給陳家村便宜？”

    王儉笑得爽朗：“陳家村和田家商隊(duì)在衙署做文書之后，我們也照葫蘆畫瓢去做了，今日就有商隊(duì)離開鎮(zhèn)州，拿走了不少我店里的皮子，南方不要毛織物，但羊皮、牛皮都賣好價(jià)兒，順利的話，這一趟就賺了我一年的銀錢。

    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遇到你們來買貨，我便宜些也算是聊表謝意?！?/br>
    旁邊的陳玉兒等人聽到這話都面露歡喜。

    王儉的目光掠過陳家村的幾個(gè)孩子，不由地嘆了口氣：“眼下百姓都不易，我原本有一妻兩子，也都在戰(zhàn)亂時(shí)染病沒了。”

    王儉說著眼睛中隱約帶著淚光。

    “希望日后都能好好的，”王儉別過眼睛穩(wěn)住了情緒，“眼見就要冷了，用這些羊毛給孩子們做些毛襪子，熬過今年就好了，明年沒了戰(zhàn)亂，這些皮毛都會便宜許多?！?/br>
    謝良辰點(diǎn)點(diǎn)頭：“我先要五斤羊毛?！彼孟饶没厝ピ囋?，不知道能不能用好，畢竟前世她沒有做過毛織物，只是聽說過要如何做而已。

    王儉吩咐伙計(jì)去稱來：“我叫王儉，以后再用什么，只管來鋪?zhàn)永飳の?，我定會給最便宜的價(jià)錢，不會讓你們吃虧?！?/br>
    謝良辰眉眼中滿是笑意：“謝謝您了?！?/br>
    “不必客氣，”王儉又想到了什么，“你們在山中采藥，能獵到鳥、獸也可以送來我這里，有些羽毛和皮子也能拿來賣的?！?/br>
    謝良辰點(diǎn)頭應(yīng)下。

    臨走之前，王儉道：“你們陳家村的藥材現(xiàn)在全都賣給田家了嗎？如果有商隊(duì)愿意買，你們賣不賣？”

    謝良辰幾乎沒有遲疑：“若是信得過的商隊(duì)，自然要賣的，不過采藥的時(shí)間很快就要過去了，今年我們村子里剩的藥材也不多?！?/br>
    王儉笑道：“遇到能出高價(jià)，辦事穩(wěn)妥的商隊(duì)，我就介紹給你們，能多賣些銀錢總歸是好的，錢賺起來難，花出去卻很快?！?/br>
    謝良辰帶著陳玉兒幾個(gè)人離開，羊毛讓村中的半大孩子幫忙拎著，謝良辰和陳玉兒都十分輕松。

    “辰阿姐，”陳玉兒道，“那位老爺真是好人，一句話就讓我們省了二百多文。”

    陳玉兒說著轉(zhuǎn)頭又去看那些羊毛，她其實(shí)也想買些回家，到了冬天冷的不得了，尤其出門的時(shí)候，牙齒直打顫，家里有土炕卻也不能燒得太暖，柴禾再多也經(jīng)不得那么燒，常常都會在夜里凍醒。

    不過銀錢真的不夠，家中修葺房子就要花不少，陳玉兒眼下只想多賺些銀錢出來。

    謝良辰一路沒有多說話，就在思量那王儉，王儉開始說可以用藥材換羊皮，見她不買羊皮就將羊毛便宜賣給她，他是真的感謝陳家村，還是想要與陳家村有往來？

    謝良辰起了疑心，往后她會盯緊了王儉，王儉露出半點(diǎn)蹊蹺，她都能借此將他看清楚。

    陳家村。

    陳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拆被子，被子里放著的是楊絮和蘆花，她要放些好的蘆花進(jìn)去，仔仔細(xì)細(xì)地絮上一層，做好了給辰丫頭蓋。

    從前她家中也有田產(chǎn)，逃荒時(shí)將田產(chǎn)都換成了銀錢，到了陳家村用了一部分，剩下的給女兒做了嫁妝，給兒子娶了媳婦。

    她也是沒本事，沒能賺些銀錢存下，若是老頭子和一雙兒女還在世，陳家定不會落得如今的模樣。

    陳老太太動作利落，她早些將被子做好，也能讓外孫女歡喜。

    “外祖母?！?/br>
    一陣腳步聲傳來。

    陳老太太抬起頭，只見謝良辰和陳玉兒帶著四個(gè)半大小子進(jìn)了門。

    陳老太太剛要說話，就瞧見兩個(gè)半大小子手里提著東西。

    陳老太太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盡量放松心態(tài)道：“這是又買什么了？”

    陳玉兒和幾個(gè)半大小子放下東西一溜煙的跑了，院子里只剩下祖孫兩個(gè)。

    “羊毛，一斤一貫錢，”謝良辰笑著道，“我買了一點(diǎn)回來試試，看看做被子、做毛衣、毛襪子好不好用。”

    陳老太太看向自己手里的楊絮和蘆花，外孫女的眼睛怎么總能看到貴的物件兒。

    陳老太太道：“這一點(diǎn)還只是試試？”

    謝良辰點(diǎn)頭：“試成了，我就買個(gè)幾十斤?！被蛟S變成毛織物可以賣出去，到了冬天采不了藥材，她總要帶著村中人再做些什么。

    幾十斤？那不就是幾十兩銀子？

    陳老太太心一慌，想要說話，一張嘴卻打了個(gè)噴嚏。

    “噗”楊絮亂飄。

    陳老太太牽掛著銀子，半晌才發(fā)現(xiàn)孫兒不見了：“庚哥兒呢？哪里去了？”

    ……

    陳子庚坐在小杌子上擺弄手中的算籌。

    “算好了？”東籬先生道。

    陳子庚頷首：“一千八百九十文?！?/br>
    東籬先生表情未變，眼睛中卻泛起一絲波瀾：“再來做做這題，看看能不能算出來?！?/br>
    陳子庚低頭瞧了一眼，然后干脆地道：“能，我阿姐問過我差不多的題目。”

    東籬先生依舊溫和地笑：“你還會什么？”

    陳子庚老老實(shí)實(shí)地道：“看過簡單的棋譜，阿姐在地上畫給我看的。”

    李佑心中有幾分驚訝，他知道那謝大小姐很聰明，不過經(jīng)陳子庚今日一說，他小看了那個(gè)少女。

    第六十八章 拜師

    陳子庚在院子里給東籬先生畫棋譜，東籬先生邊捋胡子邊看著。

    李佑則在一旁看著先生，這種簡單的稚子都能看懂的棋譜，按理說先生不該感興趣。

    “李大人，”陳子庚忽然喊李佑，“您也會下棋吧？”

    李佑點(diǎn)點(diǎn)頭：“會?！辈贿^他學(xué)的比較晚，那是遇到先生之后的事。

    陳子庚道：“京中是不是有許多人都會？”

    李佑道：“是?！逼鋵?shí)不光是京中，殷實(shí)的人家孩子都會學(xué)，陳子庚會這些東西讓人驚奇，那是因?yàn)樗陉惣掖暹@樣的地方。

    李佑心緒一動，大齊大部分地方都是陳家村，更多的民眾都是陳家村村民。

    陳子庚眼睛中露出羨艷的神情：“我們村子里，只有阿姐和我會，黑蛋他們連字都不識得。”

    說到這里，陳子庚一頓：“不過現(xiàn)在，黑蛋他們也會幾十個(gè)字了，都是藥材的名字?！?/br>
    東籬先生聽到這里開口道：“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歡你阿姐吧？如果不是你阿姐，也沒有陳家村的現(xiàn)在?！?/br>
    陳子庚點(diǎn)頭不過又搖頭：“阿姐不是這樣說的?！?/br>
    東籬先生等到陳子庚繼續(xù)說下去。

    陳子庚道：“阿姐說，幫了陳家村的不是她，而是她學(xué)的東西，我們將來要想過上好日子，就要讀書寫字，明白事理才不會被人欺負(fù)。

    就像藥商騙我們，無非是因?yàn)槲覀兪裁炊疾欢?，將來若是大家都懂了，那一切都只能按照?guī)矩來。

    每個(gè)人都賺自己應(yīng)得的銀錢，走自己應(yīng)該走的路，那便沒有欺壓，都是公正了。

    所以采藥之外，我們都在識字，阿姐先從大家感興趣的教起，讓大家知道識字后的好處，之后等到村子賺了足夠的銀錢，阿姐還要在村中建族學(xué)，請先生前去做西席。”

    陳子庚越說越激動：“阿姐說，沒有了戰(zhàn)亂，安定下來之后，大家都要讀書識字的，學(xué)完老祖宗留下的，再做新的學(xué)問給后人，這樣代代相傳，就會活得越來越通透。

    就像阿姐會的藥材一樣，享前人之蔭，為后人開路，這才是我們該去做的?！?/br>
    上次陳子庚見過李佑之后，謝良辰與他說了很多，告訴他下次再遇見李佑大人都要說些什么，免得他會說錯(cuò)話。

    雖然謝良辰事先知會過，方才陳子庚那一番話也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沒有經(jīng)過任何思量，說完之后，他看向李佑和身邊的阿翁。

    陳子庚能看得出來，眼前的兩個(gè)人沒覺得他說得不對。

    心中一歡喜，陳子庚的嘴就快了些：“民富國強(qiáng)，眾安道泰?！?/br>
    話說出來，陳子庚心中一沉，這句話阿姐不讓他對外提及，因?yàn)闊o論是阿姐還是他都不該懂得這些。

    他之所以會知曉，那是因?yàn)榘⒔阕鰤魰r(shí)，不小心說了出來。

    阿姐醒了之后，他就纏著阿姐將這話的意思告訴他，他問阿姐從哪里看到的，阿姐說是聽宋羨將軍提及的。

    李佑果然一怔，陳子庚說的話出自《吳越春秋》，讀這樣書籍是為了學(xué)治國理政，尋常人不會選這樣的書來讀。

    東籬先生目光微微深遠(yuǎn)：“這話也是你阿姐教的？”

    陳子庚在心中權(quán)衡了一番，然后搖了搖頭：“不是……我們是聽宋羨將軍說的?！痹谶@樣的時(shí)候，他不該撒謊，否則很容易被揭穿。

    李佑暗自點(diǎn)頭，這話是宋羨說出來的，也就不讓人意外了。

    幾個(gè)人在一起說說話，時(shí)間就不早了。

    廚房傳來飯菜的香氣，東籬先生拉住陳子庚：“走吧，吃完飯送你回陳家村。”

    “阿爺、李佑大人不必送我，”陳子庚抬起頭，“來的時(shí)候我將路記下了，我自己就能回去?！?/br>
    李佑訝異地道：“衙署離這里不近，你走一遍就能記??？”

    陳子庚道：“從衙署出來往南過兩條街，到三條胡同往西走，從柳條巷拐進(jìn)來，第五個(gè)門口就是了?！?/br>
    李佑這樣一想，還真的是。

    陳子庚接著道：“我找到衙署就能找回家，我小時(shí)候跟著祖母一起去集市，祖母叮囑過我，若是半途遇到什么事，我們不小心分開了，就讓我前去衙署門口等著她，所以我對衙署很熟悉?！?/br>
    李佑看著陳子庚那雙清亮的眼睛，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他的頭頂：“今日我無事，剛好送你，他日若是抽不開身，再讓你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