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夏穿著一身白色的孝服，臉色蠟黃，眼淚掛在眼角，正好朝主房走去。

    我借機離開，進門后我爸坐在一張大桌子前面，挑著二郎腿，看樣子是給人家當總管。

    我們這里鄉(xiāng)下風俗，紅白喜事，都是要有總管來負責調(diào)動村子里前來幫忙的人員。

    當然，總管的人選，一般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或者說家底殷實的人家戶主。

    這么多年，我爸平時去別人家紅白喜事幫忙，全都是端大盤的。呵呵，我甚至記得自己上初一那會，我爸去給村西頭老王家兒子娶媳婦幫忙，回家后喝多了，坐在沙發(fā)上只是抽煙。

    周末，我剛好回家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的我爸，于是就問怎么回事。

    我爸開始罵了起來，罵的人是我們村子老崔，這老家伙前些年在南河磚廠當包工頭，多少也賺了點錢。

    而且老崔他爹當年是村子里的隊長，六七十年代的隊長，不像是現(xiàn)在這樣給人家當孫子，那的確是爺爺級別的人物了。

    一個生產(chǎn)大隊，隊長可以決定你們家一家人的性命。在那個糧食極其短缺的年代，不乏有憑借樹皮麥糠充饑的人。

    所以在資歷上，老崔要比我爸厲害的多。

    事情其實也很簡單，我爸是端大盤的，本來一切都很順暢，結(jié)果途中一桌酒席上沒上饅頭。老崔就不爽了，開始罵起了我爸。

    我爸當時也怒了，端著大盤就摔在了老崔身上。

    幸虧我媽在給老王家掌勺炒菜，聽到外面的動靜后才趕忙出去將我爸拉開。

    自從那件事情后，每逢村子里誰家有重要的事情，我爸就開始對我說什么讓我長大了出息點，也好讓他在村里人面前長長臉。

    現(xiàn)在看到我爸這樣，我想我應該做到了吧。

    我先過去給我爸問好，然后開始給坐在我爸旁邊的幾個年長老人發(fā)煙。

    在邊上閑談幾句后，我爸就對我笑著說：“你也別瞎說了，去看看有什么要忙的，自己找活干?！?/br>
    我點頭答應，不過我先走進了主房。

    進門后，看到徐夏還有蘇哲的母親以及蘇哲的姑姑等人跪在右側(cè)，見我準備上香，這幫人開始痛哭起來。

    我點燃一炷香，上完香后跪下磕頭，然后起身走到徐夏婆婆身邊，對我低聲道：“嬸子，節(jié)哀順變?！?/br>
    徐夏的婆婆點點頭，擦了擦眼淚后對徐夏說：“小夏，你帶著阿詠去廚房里給弄點吃的?！?/br>
    我本來還惦記著家里我媽正在給我燉土雞，但現(xiàn)在看到徐夏這樣，我吃土雞的心情也沒了。

    此時的我，多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然后擦干凈徐夏臉上的淚水，在關切的詢問她最近過的怎么樣？生活上還缺什么東西不缺？等等與她相關的事情，我想我都應該好好詢問。

    我沒有阻擋，徐夏起身后走早前面，我跟在徐夏身后。

    一同到了廚房后，徐夏對廚房里的人低聲道：“大娘，能不能幫我弄一份涼菜呀?！?/br>
    “誰吃?。俊睆N房里的人問。

    “張詠吃。”徐夏喊著我的大名說。

    “不用了，隨便來點蘿卜湯就行了。”我說。

    徐夏朝我望了眼，對我低聲道：“你先去蘇哲房間等會吧，弄好了我給你端過來。”

    我點頭答應，進入蘇哲房間后，這個房間里充斥著難聞的氣味。這與我上次來截然不同，上次來的時候，雖然有點味道，但味道絕對沒這么強烈。

    我走到蘇哲身邊，看著蘇哲皮包骨頭的樣子，低聲問：“你現(xiàn)在好些了嗎？”

    見我詢問，蘇哲眼眶有點濕潤了，對著我擠了擠眼睛。

    我看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轉(zhuǎn)過身，嘆了口氣，于是掏出香煙，點燃吸了口。

    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房間中掛在墻上的徐夏和蘇哲兩人的結(jié)婚照，照片上現(xiàn)在落著灰塵。

    我知道這并不是徐夏太懶了，而是這個姑娘真的沒時間打掃這些。帶著孩子，每天還要做飯，給孩子喂奶，洗衣服，等等事情堆積在一起，已經(jīng)讓徐夏看上去變了形狀。

    可是這又有什么辦法？

    或許是因為房間中味道的確太大了，所以這個房間中很少有人進來。不多時，徐夏端著一份涼菜走進來，外加兩個熱饅頭。

    放在桌子上后，徐夏蠟黃的臉略顯羞澀的紅潤，看著我低聲道：“不好意思，今天出事情了，我還沒來得及打掃房間。味道有點怪，你別介意。”

    “沒事的，也沒什么味道?！蔽倚χf，然后拿起饅頭大口咬了下去。

    徐夏見我這樣，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然后對我低聲道：“我記得你不喜歡喝蘿卜湯的，所以才讓廚房里給你弄了點涼菜?！?/br>
    我笑著說：“你心挺細的?！?/br>
    徐夏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然后回過頭朝床上的蘇哲望了眼，低聲道：“你吃點什么？”

    蘇哲擠了兩下眼睛，徐夏看到，眼中含淚問：“你什么也不吃怎么行啊？這都一天了，你總該吃點什么吧？”

    蘇哲再次擠了兩下眼睛，徐夏看到，銀牙緊咬著嘴唇，哽咽著說：“不吃餓死你算了！”

    說完，徐夏直接轉(zhuǎn)身出門，我清楚的看到她在出門的時候，伸出手臂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我想，這無疑是傷心的淚水。

    和著眼淚吃完兩個饅頭后，我起身，看著炕上的蘇哲。蘇哲一雙眼直勾勾望著我，好像要對我說什么。

    我走過去，到了蘇哲身邊后，蘇哲不斷給我擠眼示意。

    我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于是低聲問：“你要做什么？”

    蘇哲動了動自己的腦袋，然后用自己的腦袋狠狠的朝墻上撞了兩下。但到底還是下半身麻木，脖子也沒多大力氣，縱使在別人看來他已經(jīng)用了吃奶的力氣，可還是沒撞出任何的傷來。

    我已經(jīng)猜到蘇哲的用意了，他想死，對，就像是我媽說的，與其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他死了徐夏怎么辦？孩子怎么辦？他的父母怎么辦？

    我坐在了炕邊，看著蘇哲認真說：“好好活著，聽我的，你的病肯定能好。”

    蘇哲閉起了眼睛，眼淚嘩嘩流下。就在此時，我驚訝的發(fā)現(xiàn)蘇哲的手指居然在炕上不斷的滑動。

    我皺緊了眉頭，看著蘇哲手指在炕上動彈，忍不住問：“蘇哲，你手指可以動了啊！”

    話音剛落，沒先到徐夏端著一個缸子進門，缸子里面冒著熱氣。

    她聽到了我這話，對我低聲說：“手指一直可以動。”

    “那他應該可以寫出打他那幫人的名字??？”我忙對徐夏說。

    “他好像對當時的事情完全忘記了，警察來問的時候，他也是什么都不說?！毙煜恼f著，拿起勺子，將稀飯吹涼后放到了蘇哲嘴邊。

    蘇哲看到，更是淚流滿面。

    我鋼牙緊咬，一個男人，如果到了現(xiàn)在這種地步，我想活著，還真不如死了痛快。

    “好了，哭什么？快點吃吧，吃完我還要去給孩子喂奶?！毙煜难劭衾镟咧鴾I水，對蘇哲笑道。

    蘇哲張開嘴，手指還在炕上不斷滑動著。

    我開始認真觀察起來，蘇哲見我眼神朝他手上看去，于是加大了力氣。

    我隱約可以看到蘇哲用自己的手指簡單畫出一個s和i的字母。這兩個字母拼寫在一起，最先得到的字，無疑就是死。

    他渴望死亡，而且他在用自己的眼神給我訴說著內(nèi)心深處的苦楚。

    我嘆了口氣，然后對徐夏低聲道：“徐夏，其實你應該在這個房間弄幾盆花的?！?/br>
    “養(yǎng)了，只是之前養(yǎng)了幾盆全都死掉了?！毙煜膶ξ业吐暤?。

    “沒事，我家里還有好幾盆，等到喪事辦完之后，我給你抱過來兩盆。”我微笑著說。

    徐夏點頭說：“那行，到時候我給你錢?！?/br>
    是啊，在此時的徐夏覺得，這個世界上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了。她喜歡提起錢，不管是什么場合還是什么事情。

    我可以理解，所以等徐夏說完，我只是笑道：“好了，你就別想這么多了。”

    說完，我轉(zhuǎn)身出門，到了院子里，我聽到對面房間中孩子的啼哭聲。

    我想這聲音徐夏肯定聽到了，為了不再看到徐夏如此模樣，我直接轉(zhuǎn)身從蘇哲家大門出去。

    回家后，我坐在自己的小房間，胡亂翻出一本書漫無目的的看著。其實此時，我眼前已經(jīng)模糊不清，朦朧一片。

    坐在椅子上，靜等時間流逝，差不多四十分鐘后，我媽喊我吃飯。

    出門，我到了住房后我媽笑著對我說：“快點吃吧，吃完之后就去早點休息，瞧你眼睛紅的。”

    “行，你也吃吧，對了，我爸不回家吃飯嗎？”我問。

    “別等他了，想當總管都快要想瘋了，這次終于有人請他，讓他去過這個總管癮吧?！蔽覌屝χ{(diào)侃道。

    我笑了笑，吃完飯，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鐘。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躺在炕上，閉起眼睛開始思慮。

    可我怎么也睡不著，徐夏的聲影，還有蘇哲的眼神，就像是放電影似得一幕幕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很快，我忽然想起了一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