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拭去眼角淚珠，凝視他雙眸：“你們從后山離開，順著小道一直走。你常去后山玩，知道路徑對(duì)不對(duì)？一直走，不要停下，也不要回頭，等出了離川，再找個(gè)地方好好休養(yǎng)生息?！?/br>
    她拿出一個(gè)儲(chǔ)物袋，塞進(jìn)晏寒來懷中：“這里面有些銀錢。你——”

    話沒說完，便聽身后一陣悶響。

    血腥氣愈發(fā)濃郁，伴隨有沉甸甸的威壓鋪天蓋地。

    饒是謝星搖，也生出駭然之意。

    既然仙宗進(jìn)了院子，那晏寒來的父親……

    女人用力推他一把：“快走！莫非要讓你爹的犧牲苦苦白費(fèi)么！”

    這根本是窮途末路。

    在令人心悸的殺氣里，不到十歲的男孩咽下喉中哽咽，拉住身邊另一個(gè)孩子的手。

    晏寒來最后看她一眼。

    女人蒼白向他笑笑。

    甚至來不及好好道別，他轉(zhuǎn)身奔向后山。

    哀嚎遍野，殺意如潮。

    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謝星搖竭力保持心中理智，隨晏寒來上山之前，回頭望向身后的院落。

    女人手中掐出法訣，孑然迎風(fēng)而立。

    在門后，緩緩行來三個(gè)高挑人影。

    手持長劍，玉冠束發(fā)，身穿水藍(lán)色弟子服。

    是她見過的弟子服。

    南海仙宗。

    “離川與你們無冤無仇?！?/br>
    狐妖化形，罡風(fēng)乍起：“為何趕盡殺絕？”

    “要怪，只能怪那幾只惹是生非的狐貍。他們食人rou飲人血，害了不少無辜百姓?！?/br>
    為首的少年咧嘴一笑：“不對(duì)……從今以后，你們也是共犯了?！?/br>
    *

    陰翳，蟲鳴，冷風(fēng)。

    視野被水霧模糊，晏寒來咬牙不讓自己哭出聲音，身形如風(fēng)，腳步?jīng)]停。

    他要活下去。

    帶著鄰居家的弟弟，也帶著爹娘的遺志活下去。

    身邊的小顧瑟瑟發(fā)抖，腿上受了傷，幾乎是全程被他拖著走。晏寒來胡亂抹掉眼淚，將小顧背在身后。

    其實(shí)兩個(gè)男孩年紀(jì)相差不大，身量也差不多。

    謝星搖跟在他身邊，思緒如潮。

    為了追捕幾只惡妖，便將整個(gè)村落屠戮殆盡，這分明是多此一舉。

    南海仙宗如此大費(fèi)周章，背后定有原因。

    恍惚間，她想起曾在望海樓聽到的某段對(duì)話。

    如果她的猜測屬實(shí)，這樣一來，整個(gè)南海仙宗……豈不是與邪修沒什么兩樣了么？

    但事已至此，只剩下這個(gè)解釋得通的緣由。

    小顧腳上受了傷，晏寒來不得不背著他往前走。

    耳邊風(fēng)聲如泣如訴，細(xì)細(xì)聽去，還有幾道越來越近的腳步。

    有人追過來了。

    謝星搖心下緊張，攥緊袖口。

    南海仙宗這般行事，不可能留下一個(gè)活口。小顧受了傷，必定和他們見過，沒找到他，南海仙宗不會(huì)罷休。

    她想幫，卻無能為力。

    在這段已成事實(shí)的記憶里，她只是個(gè)看客。

    兩個(gè)孩子的速度，哪能比得上久經(jīng)修煉的仙門弟子。

    身后腳步逐漸變得清晰，一聲一聲，仿佛踏在心里。

    樹影婆娑，夜色暗涌，好似張牙舞爪的魑魅魍魎，詭譎幽異，惹人心慌。

    “你放我下來。”

    小顧渾身戰(zhàn)栗，臉頰已被淚水打濕：“他們見過我，一定是在找我。只要我能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就能逃出去?！?/br>
    晏寒來咬緊牙，沒說話。

    謝星搖見到他輕顫著的雙腿，想必已經(jīng)體力不支。

    “求求你，放我下去吧?！?/br>
    背上的小顧泣不成聲：“你離開這里，把他們干的壞事告訴整個(gè)修真界……不然我們都得死?！?/br>
    晏寒來還是沒出聲。

    在他們身后，幾道靈力幽幽探來，有如蟄伏的巨獸，只等給獵物致命一擊。

    驀地，青衣男孩啞聲開口：“別出聲?！?/br>
    不止小顧，謝星搖亦是一頓。

    頃刻之際，她猜出晏寒來的念頭。

    他與小顧，穿著相似的墨綠衣物。

    “晏寒來！”

    她心口怦怦跳個(gè)不停，脫口而出：“你——”

    另一邊，晏寒來已將小顧藏進(jìn)一簇半人高的草叢。

    劍訣驟起，在他腿上劃破一道與小顧一模一樣的血痕。

    晏寒來眉峰沉沉，向左側(cè)奮力跑去。

    他之前一直隱匿了行蹤，盡量不發(fā)出聲音，這會(huì)兒突然開始跑動(dòng)，頓時(shí)引得樹葉嘩嘩作響。

    響音不大，卻已足夠。

    修士耳力敏銳，有小弟子驚喜道：“找到了！”

    下一刻，數(shù)道劍光襲來。

    晏寒來握緊長劍，反手一揮。

    他年紀(jì)尚小，竟逼退了好幾道凌厲劍光。

    奈何這場突襲來勢洶洶，靈力翻涌，瞬間刺透他手臂與小腿。

    “打中了。”

    一個(gè)青年笑道：“真能跑，差點(diǎn)就讓他出了山?！?/br>
    “害我們被扶玉長老狠狠訓(xùn)了一頓，真煩?！?/br>
    另一名少年擦去額角薄汗，懶洋洋打個(gè)哈欠：“跑啊，怎么不繼續(xù)了？”

    手腳被貫穿的劇痛滲入全身血脈，晏寒來咬著牙不出聲，手腕顫抖，握住長劍。

    緊隨其后，劍氣陡生。

    他的攻擊毫無征兆，劍鋒上揚(yáng)，于電光石火間溢開凜冽殺氣。

    速度之快、殺意之狠，險(xiǎn)些讓少年弟子來不及躲閃，只能匆忙后退，胸口鮮血淋漓。

    一旁的青年倉促出手，劍訣鋒利，在晏寒來右手留下深可見骨的猙獰血痕。

    謝星搖想擋，伸出手去，劍訣卻自她身體穿過。

    “嘶——”

    少年慍怒蹙眉，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你這臭小子！”

    他說著抬腳，毫不留情踢中男孩心口。

    長劍應(yīng)聲而落，晏寒來吐出鮮血，狼狽倒在樹下。

    幫不了。

    謝星搖試圖拽過少年領(lǐng)口，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氣得渾身發(fā)抖。

    “以為只有你會(huì)用劍？”

    少年踹在他后背：“你能得意多久？血統(tǒng)低賤的小妖，遲早被我們煉丹！”

    他氣急敗壞，又一次抬了腳，忽然聽得身后一聲清越男音：“行事如此沖動(dòng)，將來如何靜心渡過天劫？”

    似曾相識(shí)的聲音。

    謝星搖緊握雙手，深呼吸。

    身側(cè)的少年弟子忙不迭露出恭維之色：“扶玉長老！”

    夜色中，霽月光風(fēng)的謙謙君子踱步而來，輕笑頷首：“嗯?！?/br>
    “這只狐貍不聽話，還想傷我?！?/br>
    少年弟子躬身：“我給他一點(diǎn)兒教訓(xùn)?！?/br>
    扶玉垂眼，挑了挑眉。

    “別打死了?！?/br>
    他語氣淡淡，側(cè)臉被月華浸濕，俊美無儔，道骨仙風(fēng)：“這只小狐貍天賦極佳，待他成年，妖丹大有用處?！?/br>
    果然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