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校機房最近的使用率很高，上剪輯課剪片子的人多到令人咋舌。

    程嘉柔原本想直接在自己的電腦上剪拍好的素材，但沒成想安裝了個Adobe  Premiere以后電腦卡成了狗，甚至連開機速度都影響了，打開之后又是半天不動彈。

    氣得她迅速拔下卡后，又火速抱著東西奔向機房。

    平常程嘉柔沒課的時間根本占不到位子，她急中生智問了好幾個人，終于在學(xué)生會里逮到一個同系的大一學(xué)妹。

    拜托了她挺久，仗著跟人家班助有不淺交情的份上，程嘉柔在她們的計算機課上奪得了一席之地。

    九十分鐘的計算機基礎(chǔ)，程嘉柔安安心心地戴上耳機，把素材全部倒進了電腦，繼續(xù)沒剪完的那一半。

    小學(xué)妹上課溜號，玩了會兒手機以后覺得無聊，于是眼神開始往兩邊瞟。

    對于大一的新生來說，剛開學(xué)一應(yīng)都在接觸基礎(chǔ)課程，和專業(yè)課沾不著邊，看程嘉柔在一旁專心致志地剪片子，她頓時來了興趣。

    她先是向右挪了挪，饒有興致地戳了戳程嘉柔：“不好意思學(xué)姐，請問你是在做剪輯作業(yè)嗎？”

    程嘉柔摘掉一只耳機，眼睛從屏幕上移開：“不是，這是我一個參賽作品?！?/br>
    小學(xué)妹眼睛一亮：“哇，看起來好厲害啊?！?/br>
    程嘉柔和善地笑笑：“還行吧?！?/br>
    小學(xué)妹做了個請的手勢：“你繼續(xù)忙吧學(xué)姐，我可以在一邊看看嗎？絕對不打擾你剪輯?！?/br>
    程嘉柔沒什么所謂：“可以啊?！?/br>
    因為兩位主角的默契配合，短片的拍攝時間比程嘉柔預(yù)計得要快，這給了她很充足的時間做后期，一邊剪還不忘臨行前趙小舟對她的殷殷囑托。

    “你記得把我右邊角度不好的鏡頭能刪就刪，左邊的盡量多一點。”趙小舟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我還是左邊臉上鏡。”

    程嘉柔在后面哼笑一聲：“保準讓你艷驚四座?！?/br>
    趙小舟拎著影視理論批評那本又厚又沉能砸死人的書沖進教學(xué)樓的時候，還差兩分鐘打鈴。

    才剛推開教學(xué)樓大門，碰上叁五成群被大學(xué)英語課拖堂的學(xué)生，正從樓梯上大搖大擺往下走。

    她捋了捋跑亂了的頭發(fā)，才剛抬起頭準備上樓梯，那群人之中的一個人忽然激動起來，拽著他旁邊的那個男生問：“她是不是趙小舟？”

    那男生急忙往這邊看，仔細辨認著她的側(cè)臉，過了叁秒，重重點頭：“我靠對對對！就是胡夢發(fā)的那張圖！”

    “啊真的真的?！?/br>
    還有女生在一邊連聲附和。

    趙小舟越聽越有點糊涂，她停了停腳步，征詢地往那群人的方向看。

    其中一個女生自告奮勇和她打招呼：“學(xué)姐好?！?/br>
    趙小舟回以一個微笑，想了想還是問：“你們剛剛，是在說我？”

    男生們不好意思地笑了，女生發(fā)出艷羨的贊美：“學(xué)姐，你真的好好看?！?/br>
    什么？

    趙小舟摸不著頭腦。

    上課鈴適時打響，她來不及再細問，踩著鈴聲跟他們道了別，腳上加快了速度走進了教室。

    “小舟，這兒！”

    方繪知見她來了，喊了一聲，沖她直揮手。

    教室里坐了叁十來個人，陸陸續(xù)續(xù)還有從外面進來的，聞聲皆是抬起了頭，向她這邊看過來。

    趙小舟覺察不對勁，連忙用書擋住了臉，腳底下緊走兩步，在方繪知旁邊落座。

    一坐下來，她發(fā)現(xiàn)那些目光還是沒有斷，一茬兒接一茬兒地往這邊看，還夾雜著時不時的低語。

    趙小舟疑惑極了，她用手擋著側(cè)臉，拉著方繪知的袖子拉到自己身前，壓低聲音問：“這怎么回事兒？”

    方繪知一臉驚訝：“你還不知道呀？”

    “知道什么？”趙小舟搖搖頭，“我沒惹到誰吧？”

    方繪知哈哈笑起來：“什么呀，你火了。”

    說完，方繪知掏出自己的手機，把學(xué)校論壇里被頂?shù)阶钌项^的那條熱貼展示到她眼前：“吶，就是這個?！?/br>
    趙小舟聚精會神地看，上頭天花亂墜寫了一堆，底下熱火朝天的評論更甚。

    點贊最多的那條【這是什么神仙落淚，我校還有此等文藝女神！】下面，不是“啊啊啊”個沒完，就是“！??！”個沒完，充分彰顯了當代大學(xué)生的文盲式激動。

    趙小舟點開那張“神圖”，瞳孔登時收縮。

    那正是那天她們拍的最后一個鏡頭。

    她惟妙惟肖仿著電影里女主角的樣子，半弓著背無限落寞坐在旅館房間梳妝臺前的照片。

    看樣子是在剪輯的時候截下來的一張，底下的時間軸還沒消去。

    光影的效果很好，這是程嘉柔一向拿手的，所以整張照片的氛圍感就立馬凸顯出來。

    即使還沒看到成片，趙小舟也覺得剪出來肯定不會差。

    這一點她略略放心。

    再度把手機還給方繪知，趙小舟從手指縫隙里偷瞄了一眼外面。

    開始上課了，前面的幻燈片一張一張放映，教室拉上了窗簾，陷入昏暗里。

    她稍稍放松，放下手，趴在桌子上：“這照片怎么到論壇上去了？”

    方繪知也趴下來，笑瞇瞇地看著她：“女明星有什么感想？”

    趙小舟訕笑：“做人難，做女人難——”

    方繪知自然而然接話過來：“做名老女人，難。”

    “邊兒待著去?！?/br>
    方繪知捂著嘴樂：“一會兒下課去小賣部給你買個口罩戴上好了?！?/br>
    趙小舟呼口氣：“我謝謝你?！?/br>
    好不容易熬了兩節(jié)課，臨近下課前五分鐘，借著上衛(wèi)生間的名義，趙小舟拉著方繪知偷偷從教室后門溜了出去。

    從教學(xué)樓一出來，趙小舟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又徐徐吐出來。

    才要抬腿，余光看到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勾肩搭背正從籃球場慢慢悠悠地往這邊走。

    趙小舟沒心思去看，拉著方繪知就要走，還沒邁出去一步，就被人叫住。

    “趙小舟，跑什么？”

    她“嘶”一聲，轉(zhuǎn)回頭去：“喊什么你？”

    韓驍塵快走兩步，離她近了一些：“你這賊頭賊腦的，干什么虧心事兒了？跑這么快?！?/br>
    趙小舟脖子一梗，反駁道：“我哪兒跑了，我餓了。”

    顧淮明和時堯并肩走過來，叁人一齊在趙小舟和方繪知面前站定。

    顧淮明的眼睛在她兩人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兒，狐疑地問：“你倆，欠別人多少錢？”

    趙小舟看了眼表，心道快下課了，心里有點急，話都說不利索：“我們真餓了，走了?！?/br>
    “餓了去食堂啊，一塊兒?！表n驍塵拉上她。

    趙小舟心說這節(jié)骨眼兒還敢去人多眼雜的食堂？

    才要開口拒絕，就聽見時堯在后面淡淡說了聲：“外面吃吧，我請客?！?/br>
    顧淮明去拍他肩膀，時堯睨了一眼他手上剛打球弄到的灰，先一步躲開，眼神看向趙小舟，問：“去嗎？”

    趙小舟趕緊點頭：“走?！?/br>
    “想吃什么？”

    校園卡刷了門禁，出了學(xué)校，時堯問她。

    如一道清冽的泉水沖進她的心里。

    趙小舟兀自收斂心神，腦子里在思考吃什么這個問題。

    “要么，烤rou吧?！?/br>
    趙小舟想了想答。

    顧淮明懟了懟他肩膀：“時堯，偏心了啊，咱們五個人呢，你就問我舟姐?！?/br>
    時堯無所謂地聳聳肩：“所以呢？”

    顧淮明讓他撅回來，擺正姿態(tài)：“得，我舟姐說了算?！?/br>
    到了烤rou店，趙小舟和方繪知慢條斯理地專注吃rou，韓驍塵不怎么餓，卷了兩口生菜加牛肋條，就在一旁打上了游戲。

    胃里被填飽了，腦子就開始充分供血了，趙小舟咬著奶茶的吸管：“我來烤吧，你歇會兒?！?/br>
    怕他累到，趙小舟覺得不太好意思。

    時堯看了看她，唇邊彎起：“我來就好，多吃點?！?/br>
    趙小舟放下筷子，隔著煙霧，視線不由自主落于他的唇際。

    心上驀然一松，緊接著又是一陣尋不到根源的悸動。

    “謝謝。”她眨了眨眼睛。

    時堯把兩塊烤好的橫膈膜和牛小排放到她面前的盤子里：“不用?！?/br>
    顧淮明在一邊囫圇吞棗，突然被韓驍塵一聲叫喚驚得差點沒噎著。

    “我說你怎么跟見了鬼似的呢?！?/br>
    趙小舟用小勺子攪著海苔碎拌飯，嘴里塞得滿滿的：“知道了吧?！?/br>
    時堯喝了口檸檬水，朝韓驍塵那邊歪頭：“什么？”

    韓驍塵把手機擱在時堯和顧淮明面前：“瞧瞧?！?/br>
    “舟姐！”顧淮明大呼小叫，“你出圈兒了啊?！?/br>
    時堯倒是沒有趙小舟想象之中的驚異，像早就知悉一樣，只是眉眼間添了一些笑意。

    方繪知托著下巴，神情非常認真：“你們不覺得很好看嗎？”

    顧淮明使勁點頭：“我認識她六年，真不知道能這么好看?！?/br>
    趙小舟皺起眉，扔過去一個掉在桌子上的菜葉：“顧淮明，你是夸我呢還是變著法兒損我呢？”

    “光影的藝術(shù)嘛?！鳖櫥疵骱俸俑尚?，“我們嘉嘉功不可沒?！?/br>
    眾人紛紛拋來一個白眼，趙小舟哼一聲：“你要表忠心，也得人在?！?/br>
    下午的女寢，被程嘉柔嚴嚴實實拉上的窗簾塑造得像一間沖洗膠卷相機照片的暗房。

    趙小舟和方繪知一人手里拎著一袋烤雞爪，放到程嘉柔桌子上：“沒吃中午飯吧？給你帶的?！?/br>
    程嘉柔摘下耳機，興奮地拉過來趙小舟，又招手讓方繪知過來。

    叁人湊在程嘉柔的電腦面前，看著粗剪出來的成片。

    片尾的黑白字幕閃出前的最后五秒，所有的場景全部淡出，只留下兩道低沉的粵語獨白。

    是趙小舟和時堯單獨錄下來的，被程嘉柔放到了一起。

    兩道音軌重迭在一起。

    糾纏，環(huán)繞。

    趙小舟聽得心頭發(fā)顫，仿佛又被拉回那天傍晚的街巷。

    那個纏綿不清的吻，帶著他溫?zé)岬暮粑?，鋪天蓋地落于她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