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父醒過來的那天，已經(jīng)是他昏迷的第六周。這天正好譚母來醫(yī)院探病，病床上的男人腦袋圍著紗布，面容浮腫，死氣沉沉，她站在床尾看著，怔忪了許久。

    病床上的這個男人也曾年輕，也曾高大挺拔，也曾意氣風發(fā)。

    當年能吸引住她的男人不會差得太多。

    她僵直立在床尾，想起了種種往事……

    那一刻，她心里莫名惱火，“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醒著的時候不識好歹，病了更不讓人省心，這輩子你對誰好過？你還想躺到什么時候？你不替孩子們著想，好歹替你老婆想一想，她每天跟床照顧你，人都瘦了兩圈，她可是要陪你走完下半輩子的人，你也忍心！你什么時候做人能厚道一些！”

    也不知道是她這些話起了作用，還是碰巧病床上的人正好準備醒來，她話音剛落下，那只枯瘦的手指抽搐一動，這一下譚母看得分明，她跑過去摁床頭的呼叫器的時候，一低頭，堪堪對上睜開的視線……

    護士立時趕了過來，看見病人行了，又感覺跑出去叫李主任和譚諶以。

    沒多久，李主任帶著包括譚諶以在內(nèi)的幾名醫(yī)生趕到病房。

    譚母被請了出去，她怔怔站了半天。

    邱女士回來看見她在病房門口愣神，一走過來從玻璃窗看見里面病床邊圍著一幫醫(yī)生護士，心里猛打了個突，她嗓子顫抖著問：“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老譚出事了？”

    譚母回過神來，看著她瘦黃的臉安慰道：“沒事，老譚醒了?！?/br>
    邱女士一愣，“醒了？”

    后來這事邱女士回想起來，又是一個心結(jié)。

    想她鞍前馬后無怨無悔伺候著老譚，為了照顧他，這段時間整個人瘦得跟一捆干柴似的，結(jié)果他重獲新生的第一眼所見，居然不是她在跟前。

    人這一生有多少個第一眼??？

    這讓她有一種自己千辛萬苦努力得來的成果，第一口最香甜的滋味被別人撿了個便宜的不甘，尤其撿便宜的人還是丈夫的前妻。

    這所有的成就感一下子就被削弱了一半。

    到底是誰說的享受過程，結(jié)果不重要的？關(guān)鍵是整個過程她也沒享受到啊，她還瘦了兩圈。

    那天，譚母在得知老譚已經(jīng)脫離危險，完全清醒之后就離開醫(yī)院了，連病房都沒有踏進半步，到這里就夠了，她覺得作為前妻，自己已經(jīng)夠仁至義盡了。

    邱女士坐在病床邊上，握著譚父的手，小聲說：“醫(yī)生說你沒事了?！?/br>
    譚父勉強抬著手，勉強發(fā)聲，“你瘦了?！?/br>
    邱女士一聽這話就直掉眼淚，回想起他昏迷的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復(fù)雜的情緒瞬間沖刷了單一的喜悅……

    譚父醒來一個星期后，鐘檢察長攜帶妻女過來探望了一回，之前他自己也來過兩趟，譚父處于昏迷狀態(tài)，他過來看一看，略表了心意就離開。

    這天鐘檢察長特地選了個休息日的下午過來，坐到了傍晚時分，碰上了鐘令兒過來探望譚父，父女兩個許久沒見，一下子在這里碰上了，干脆一起離開，找個地方吃完飯。

    譚諶以把人送到住院部門口，拉著老婆到一旁說話：“你們先選地方，我一會兒看看能不能先下班，應(yīng)該很快就能趕過去?！?/br>
    鐘令兒卻說：“不用，你忙吧，工作要緊。”

    譚諶以說：“工作再要緊我總得吃飯吧？”

    鐘令兒笑笑，“我給你打包？”

    譚諶以：“……”

    鐘令兒勸道：“好了譚醫(yī)生，乖乖工作，好么？”

    譚諶以一把拽住她，“你最近怎么了？怎么老拒絕我？你想干嘛？?。俊?/br>
    鐘令兒眨巴眨巴眼，“我哪有？你看看人家陳旎嘉那工作態(tài)度，人家就從來不感情用事，再看看你，你能不能向她學習學習？”

    譚諶以茫然起來舔了舔薄唇，“什么意思？你怎么又向著她了？”

    鐘令兒說：“本來就是?！?/br>
    譚諶以摸著她的臉，緩聲說：“老婆，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鐘令兒拉下他的手，“沒有啊，受什么刺激？你最近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我了么？”

    譚諶以左思右想，也覺得自己清清白白，“你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

    鐘令兒默了片刻，說：“算了，你忙去吧?！?/br>
    鐘令兒一群人離開以后，譚諶以在原地站立了一陣子才回科室，他一路走一路琢磨。

    陳旎嘉從他對面走過來，見他心不在焉，停下來問了句：“譚醫(yī)生，想什么呢？”

    譚諶以回神看著她，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說道：“我老婆讓我向你學習?！?/br>
    陳旎嘉一愣，“向我學習什么？”

    譚諶以抿著薄唇一搖頭，忽然想起什么又說：“讓我學習你的不感情用事。”

    陳旎嘉深吸一口氣，問：“你不會是在你老婆面前夸過我吧？”

    譚諶以說：“怎么可能?！?/br>
    不過那天她在病房外面聽到過類似的話……

    他改口道：“沒有當面，但也差不多?！?/br>
    陳旎嘉不由得打量起眼前這個曾經(jīng)吸引過自己的人，譚諶以各方面無疑是優(yōu)秀的，從外形條件，到業(yè)務(wù)能力，再到品性修養(yǎng)，都是高分，所以他在無意間就可以抓住人的心神。

    但是現(xiàn)在，她又有些釋然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住譚諶以的。

    如果換作是她，可能沒那個功夫和靈敏度去琢磨這樣一個人，也許不過兩三下她就會被氣得進icu。

    自己老婆明顯都吃醋了，他居然還后知后覺。

    譚諶以看她似乎有話要說，于是沖她抬抬下巴，“有什么感想？”

    陳旎嘉說：“你換位思考一下，要是她當著你的面夸別的男人……”

    譚諶以似乎有所感悟，“可是，我吃過醋了，我事后也哄好了?！?/br>
    陳旎嘉立馬說：“那就是你沒有處理周全，她事后才反應(yīng)過來，你們肯定有些事沒有說清楚。”

    譚諶以下了班，趕緊給老婆打了個電話，問他們在哪吃飯，鐘令兒直接給他發(fā)了個定位。

    其實剛才鐘令兒選吃飯的位置時，特地選了個離醫(yī)院近一點的地方，就為了方便他下了班可以過來，省得再繞個大遠路。

    譚諶以開車抵達飯店門口，先打電話給鐘令兒，讓她出來一趟，也不說明原因。

    鐘令兒還以為他有什么事，拿著手機跑到門口。

    譚諶以兩步過來伸手把人一抱，“我求求你了，我做錯了什么或者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你直接告訴我，別讓我猜，別折磨我，我真的受不了。”

    鐘令兒心想就你這樣一副坦然無所謂又無賴的態(tài)度，不折磨你一下怕你長不了記性，嘴上說：“是你惹我生氣，我不能折磨你么？”

    他說：“能，但是你以后折磨完能不能告訴我？”

    她說：“看心情?！?/br>
    譚諶以：“這幾天我反省了一下。”

    鐘令兒：“那有沒有反省出什么來？”

    譚諶以：“有。”

    鐘令兒：“說來聽聽?！?/br>
    譚諶以抬起她的下巴，湊到她鼻尖處聞了聞。

    她問：“干什么？”

    他微挑著笑，“你醋味真大?！?/br>
    鐘令兒心一跳，臉一紅，氣得想笑：“你狗鼻子?。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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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作者有話說 】

    其實我今天的目標原本是五千字，沒想到啊沒想到，高估自己了【圓圓地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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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仔細算一算，他倆結(jié)婚才不到半年時間，我一直在等一個契機，讓他們兩個互相明確地鄭重地表明心跡，這兩人都挺實際的，工作內(nèi)容也很實際，心里想的是陪伴對方珍惜對方，不會特意提到愛，而且半年時間就說有多深刻的愛，節(jié)奏也確實有點快2333

    第三十九章 [vip]

    鐘令兒笑罵：“你狗鼻子??！”

    譚諶以心情一好就又驕傲了，沒皮沒臉回一句：“狗有我?guī)洠俊?/br>
    鐘令兒點頭稱是，“對，不管是什么物種都不耽誤你天生優(yōu)越的帥，滿意了么譚醫(yī)生？”她往飯店大門方向走去。

    譚諶以一個闊步就追上，閑閑懶懶地說：“你給我換什么物種倒是無所謂，我不求你多厚待……”

    話說到一半，他腳步稍稍停頓。

    鐘令兒側(cè)過身回頭問：“什么？”

    他垂眼，然后附到她耳邊，低聲說：“但求你憐惜?！?/br>
    呼出的熱氣滾透她半邊臉，鐘令兒聽得耳根發(fā)癢，她說：“你可以不要這么得意洋洋么？至于給一點陽光就這么燦爛么？”

    眼睛都快被他閃出重影了。

    譚諶以笑哼一聲，“我樂意?！?/br>
    到了包間門口，譚諶以推開門，很自覺地讓自己老婆先進，他隨后關(guān)上門，人前就又是那副肅正的模樣，沖座位上的人喊了兩聲：“爸，趙姨?！?/br>
    鐘檢察長問他剛才打電話把令兒喊出去，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譚諶以厚著臉皮煞有其事地說：“剛才一時找不到準確的位置，讓她出去接一下。”

    不過席間的一個小插曲，鐘檢察長也沒有深究，說了兩句就又聊到別的話題上去，譚諶以和老岳父人難得有時間坐下來吃個飯，他陪著淺淺喝了兩杯。

    明天他還要上班，不能宿醉。

    鐘檢察長多喝了兩杯，雖然不至于醉倒，但是酒氣一釀，就把以往悶在心里的話給釀出來了。

    他看著譚諶以，口吻深沉，語速緩緩，“我們令兒，從很小的時候就獨立了，她早熟，早熟代表她懂事，但不代表這就是好事，它只代表……只代表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不屬于那個年紀的事情……”

    鐘令兒一怔，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父親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甚至這些事在他心里憋了這么多年，只能借著酒勁說出來。

    他絮絮叨叨，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我工作很忙啊，太忙了，導(dǎo)致她的童年缺少我的陪伴和關(guān)心，甚至也缺席她的青少年時期，我沒有給她太多的引導(dǎo)，沒有在她迷茫時給她解惑，身為父親，我能做到的只有滿足她的物質(zhì)需求，豐富她的物質(zhì)生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