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家的小娘子 第55節(jié)
大家一問才知,趙雪娥竟獅子大開口,說要六兩銀子的禮錢。 人家黃花大閨女也要不到六兩銀子的聘禮,趙雪娥倒真是敢說。 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誰的,旁人不說卻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趙老漢那般老實木訥,有一個銅板都不舍得花,想著要給他爹買藥吃,且這么長時間,也沒誰見過趙老漢靠近過趙雪娥家,兩家一南一北,住的本就遠。 趙雪娥這顯然就是在故意刁難,怕是根本不想嫁給趙老漢。 總歸前兩日的鬧劇已然過去,總不能大家一塊逼著她,不嫁給趙老漢便將她趕出村去,她已在村里安居了好幾年,若村里真要以這種理由趕她走,多少理虧。 至于她肚子里的娃,趙老漢也已經(jīng)認下,她又無需擔著毀人家庭的罪名。 又過了一日,地上濕泥已經(jīng)干的差不多了,周梨花便等不及,打算晚上與趙歸說,明日便回家去。 這日下午,趙家大舅娘忽然來了。 趙家大舅便是兩個月前剛來玉河村時,拿著棍子打罵趙歸的老爺子,周梨花對那人半點好感也無。 不過再無好感,對方畢竟是長輩,她也不敢不敬著。 大舅娘是個年過五旬的老太太,在村里輩分排第二,娘家姓蔣,人都喚她蔣大娘。 玉河村是個大村,傳下來的年代也久遠的很,據(jù)說百年前是個鎮(zhèn),名喚玉河鎮(zhèn),后來大抵是鬧了瘟疫,死了許多人,還有些人逃荒去了外面,人少了,地界便跟著小了,后來便成了個村子。 但即便如此,它也是個大村,里面住著上百戶人家,八成都姓趙,村里人屬于同一個老祖宗,但并非都有親屬關系。 例如趙雪娥與趙老漢,便是八竿子打不著,他們十八代以上的祖宗興許是兄弟,但傳到后面,便連同宗都算不上,族譜早已分開。 大舅娘與趙家大舅倒是不大一樣,趙家大舅見人便冷著張臉,蔣大娘雖不常出門,但瞧著慈眉善目,是個好相處的。 周梨花將人請進門,又恭恭敬敬地給她倒了杯熱水。 蔣大娘笑著寒暄:“你倒是個講究人,咱鄉(xiāng)下人可喝不慣熱水,不過你如今懷了身子,多注意些也是應當……無需忙活了,坐下來與我聊聊?!?/br> 周梨花有些尷尬道:“因著明日便要走了,所以如今屋子空蕩蕩的,連碳都沒得燒。” 蔣大娘含笑道:“我知曉,無需你招待我,我就說兩句就走了,屋里人還等著我回去吃晚飯吶?!?/br> 她聞言便坐下,問道:“大舅娘找我可是有事?” 話落,便見蔣大娘從懷里掏出幾張薄紙,塞到她手里,道:“這是老太太留給趙歸的。” 她聞言,便忍不住當下將這幾張泛著黃的紙攤開看看,可惜她不識字,看不懂上面是什么。 不過下一刻便聽蔣大娘解釋道:“這是老太太后山那兩塊地的地契,你好好收著,便是不想種也可租給別人,雖收不了多少租子,但也別將地給荒了,總歸是老太太的一片心?!?/br> 周梨花卻是心里驚了驚。 當初老太太臨死前罵趙歸的話歷歷在目,她對趙歸那般狠絕,她還以為老太太是恨著趙歸的,萬沒想到,對方竟還給趙歸留了東西。 她心中不免有些復雜。 這時又聽蔣大娘道:“原先你大舅一直怪趙歸不孝順,這些年也很少回來看看老爺子和老太太,私心里不愿將地給他,但前兩日老太太給他托了夢,到底是老太太的東西,她要給誰,咱們做小輩的自然得照做,你們可莫要怪他現(xiàn)在才將地契拿出來,他雖是個倔脾氣,但可沒想過貪下這兩塊地?!?/br> 周梨花連忙表示自己知曉。 隨后兩人便又聊了聊,大抵人年紀大了便總愛嘮嗑,蔣大娘與她說了些趙歸的往事,周梨花自然是樂意聽的。 聽蔣大娘所說,當年趙歸是被他外祖父趕走的,那時候趙歸才十三歲,村里人人都說老爺子心狠。 但其實這里面是有內情的,這內情旁人不知道,蔣大娘卻知曉,之所以將趙歸趕走,老爺子是存著私心的,老兩口恨蔡逢春恨得巴不得將那人扒皮抽筋,原本以為蔡逢春會死在牢里頭,他們也算是解了心頭惡氣。結果那會兒卻從旁人口中得知,蔡逢春從牢里出來了。 告訴老爺子消息那人,是老太太娘家的表兄弟,那人跟看守牢房的衙役有些關系,因此得知了這些消息。 當時老爺子不愿相信,還特意跑去牢里探監(jiān),結果確定了消息是真的。 老兩口這般恨蔡逢春,自然不愿意將他兒子還給他,何況他們養(yǎng)了趙歸這么多年,本來是為了女兒臨終哀求才養(yǎng)的,如今若趙歸被蔡逢春搶了去,豈不算是老兩口平白給仇人養(yǎng)了這么些年兒子?他們不得憋屈死! 這般便想了個餿主意,將趙歸趕走,不認他,要是蔡逢春找來,便說他兒子早死了。 但真將趙歸趕走之后,老爺子嘴上不說,卻時常到村口去晃悠,只要閑下來,便跑到村口去守著,后來有一年老兩口輪著在大兒子家過年,吃醉了酒,才漏了陷,醉醺醺地念叨趙歸在外面不知道還活著沒。 想來老爺子應當也是后悔了的。 這年頭,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身上僅僅揣著老爺子趕他走時給的一吊錢,自己出去闖蕩,連睡的地方都沒有,要說能不能活下來,還真是沒準。 不過過了兩年差不多,趙歸倒是回來了,老爺子原是歡喜的,轉頭聽說趙歸住進了城里蔡逢春的院子,氣的拿起棍子差點打斷了趙歸的腿。 沒人知曉趙歸是怎么找到蔡逢春的房子的。 等趙歸腿養(yǎng)好了,便又走了,老爺子便放了狠話,往后老死不相往來。 后來老爺子快死了,村里人去通知了趙歸,趙歸才又回來,卻沒趕得及見老爺子最后一面。 蔣大娘嘆了口氣,說:“老爺子臨死前還念叨著趙歸呢?!?/br> 送走了人后,她瞧著桌上的地契卻為難起來。 這兩塊地應該讓趙歸自己決定收不收,如今她私下收了,不知趙歸會不會生氣。 等趙歸回來,她便將這事說了。 趙歸沉默一會,道:“明日臨行前,我去給祖母燒點紙?!?/br> 雖他語氣平靜,但她注意到他說的‘祖母’二字,以前他明明都是喊的‘老太太’。 想來他心里也是有波動的。 她忙應了,當下便去村里看看誰家有草紙和香燭,花五文錢買了回來。 早聽聞周梨花要回城里,好幾家送了東西來,說是城里不好種菜,給她送了些腌菜來,還有自家地里種的番薯。 孔四嫂最是大方,不僅送了一籃子番薯,還送了些咸雞蛋咸鴨蛋來,她覺著太貴重不收,孔四嫂卻不容她拒絕。 并氣憤地罵道:“你四哥說我是漏手婆娘,我便漏給他看,總歸若受了氣不還給他幾分回去,我怕是得憋死。” 周梨花忍不住一笑,調侃道:“沒想到孔四嫂瞧著是個好脾氣,卻也有這般厲害的時候?!?/br> 孔四嫂掐她:“臭丫頭,笑話起我來了?!?/br> 她便連忙道歉,轉頭從屋里拿了包糕點遞給孔四嫂:“您定要收下,不然您這咸蛋我可是不敢要的,而且你若要氣四哥,這東西大可不讓他看見,偷摸摸給孩子解饞?!?/br> 第二日便是趙歸一人帶著紙錢香燭上山去,她在家里做了早飯等著。 與夫家沒有公德的婦人,沒資格見夫家祖宗,所以明日她是不用去的。 正巧她也不敢走山路,怕出了意外。 過了一個時辰,趙歸回來,兩人一道吃了飯,接著便收拾了碗筷,將剩下一些東西都搬上騾子車。 剩下的東西不算多,全用麻繩捆在車頭和車尾,中間空出來,鋪上一層厚厚的干草,再將兩床被子墊在干草上。 車上這般厚厚實實的鋪上幾層,周梨花坐在上面,便不覺得顛簸了。 趙歸趕著騾子車一路往村外走去,等走到村口,卻見好老漢的妹子笑著也出了村。 正好撞上,趙老漢的妹子是個愛說話的,便不認生的與周梨花說了起來。 本來就是同一個方向,趙歸怕顛著周梨花,又將車子趕得慢,與走路差不多,兩人便一路閑聊著離開玉河村。 趙老漢的妹子夫家姓宋,周梨花便跟旁人一樣,喊她宋趙氏。 這般閑聊了半路,宋趙氏忽的冷嘲道:“可惜你這般早便回城里了,若再等上半月,倒能吃我兄長一杯喜酒?!?/br> 周梨花聞言驚訝挑眉:“親事成了?不是說……” 明明昨日趙雪娥還要六兩銀子禮錢,趙老漢定是拿不出來,怎的只過了一日功夫,這事就這般大的反轉? 她話音未盡,但宋趙氏自是知道她說什么,便道:“那趙雪娥卻是個不要臉的,張口要六兩銀子禮錢,但誰叫她做太多喪良心的事,這不,咱娘家村里好幾家湊了錢來給我兄長成親。” 周梨花啞然,心想六兩銀子可不是小數(shù)目,趙老漢那種家境,何時能還得起。 但雖心中這般想,自是不會說出來的。 過了會兒遇到岔路,他們便與宋趙氏分開了。 左右趕路無聊,她便與趙歸嘀咕:“不曾想玉河村的人倒是出手大方?!?/br> 宋趙氏在時,趙歸一句話未曾說,此時瞥了眼小婦人,卻舍得開了金口,道:“是個套。” 周梨花:“嗯?” 趙歸卻不多言。 她自是想不到。村里人之所以愿意借錢給趙老漢娶媳婦,是因為宋趙氏給她兄長趙老漢想了個法子。 先借錢將趙雪娥娶了,等成了親,自然有法子讓趙雪娥將錢再吐出來,不信她短短半個月就能將錢全花了。 而之所以能借到錢,是因為宋趙氏借錢的那幾家,可都是跟趙雪娥有糾葛的,聽了宋趙氏的說法,也愿意冒這個險,只要能把趙雪娥這禍害給除了,這個險冒的就值得。 但那幾戶到底還是擔心自家錢打水漂,在之后的日子里,便商量好了似的,緊緊盯著趙雪娥的行蹤,生怕她將自家錢給花了。 而趙雪娥雖察覺到不對勁,但早就被六兩銀子的巨款沖昏了頭腦,原本她以為趙老漢窮的叮當響,嫁過去不僅半點好撈不著,還得伺候他跟他癱在床上的爹。 但現(xiàn)下發(fā)現(xiàn)趙老漢原來頗有些家財,拒宋趙氏自己說,她這些年補貼了兄長不少,這次成親趙老漢自己拿了三兩銀子,宋趙氏又從自己夫家親戚借了三兩銀子。 給趙雪娥五兩六錢做聘禮,剩下四錢用作宴客和置辦些成親用的物件,以及修一修屋子,用作新房。 趙雪娥便開始樂呵呵的在家待嫁。 小冬雪知曉她娘要嫁人了,卻一點都不難過,反而比往日更開朗幾分。 她甚至還偷偷跑去見了自己新爹。 被趙老漢弄到院子里曬太陽的趙老漢的爹瞧見門口偷偷摸摸的小姑娘,對小姑娘挺喜歡,轉頭便對兒子說:“你那便宜閨女長得賊俊,雖說不是我親孫女,但我瞧著也喜歡的很?!?/br> 趙老漢憨厚的咧嘴:“那丫頭我先前見過,跟城里的千金小姐似的,爹,有這么個閨女,我算是撿了大便宜了?!?/br> 第48章 年關 時間過的極快,轉眼間已到了年關。 距他們回家也已兩個月過去了,周梨花的肚子大了許多,沒有孕吐,反而食欲越來越大,每日日間吃上四頓,到了夜里還要被餓醒,剛開始她自己想悄悄起床做飯吃。 她雖盡量小心,不想吵醒趙歸,但因肚子太大,動作實在笨拙,還是將他吵醒了。 趙歸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臉色陰沉,不過夜里倒是難以分辨。 他沉聲問:“鬧什么?” 她只得窘迫的說自己餓的睡不著。